陰十九顫着肩頭涼涼笑了聲,他沒有回話反是挑着眉去看藍小玉。
藍小玉被那一股子血腥味激的清醒了一半,方被夜闕君推到身後就見他斂着袖子負手而過。
「啪」的那手就被藍小玉抓住了。
她不用看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手上隔着銀線繡邊一樣能察覺到濕漉漉被液體浸透過的觸感,藍小玉幾乎想也沒想,下意識跨步就擋在了夜闕君的跟前。
那樣子還真像是自己的東西遭到了非議時的維護,然後——她便能看到孫道陵狐疑質問的眼神。
那眼神中意有所指,有問有答。
「師父。」藍小玉張了張口還是老老實實開口一喚,卻沒有任何要挪開步子的意思。
就仿佛,現在對峙的是她藍小玉和那兩位老道人。
夜闕君眯了眯眼看着跟前藍小玉的背影,這小姑娘當真是膽大妄為,擅闖靈塔不說,他的眼神同時掠到陰十九與孫道陵身上——
這種情況下,藍小玉着實不該肆無忌憚。
「小玉,過來。」孫道陵低低喝了一聲,就如同他所說,藍小玉跟那隻惡鬼看起來頗有交情,可這交情不能用在此時。
自然,以孫道陵的慧眼才思興許也能料到藍小玉當初請鬼救無為道人,八成就是這傢伙。
無為道人緘默不曾多言,他也沒有為難過藍小玉。
但今夜不同,這惡鬼殺了人,陰十九更不是什麼善罷甘休的善男信女。
孫道陵盯着藍小玉,若這徒兒迷途知返,便不該在這種時候較上勁!
可是呢,藍小玉紋絲不動,她甚至往後退卻了一步。
「藍小玉,」孫道陵眉頭一蹙,對於藍小玉的行為很是震驚迷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站在惡鬼的那一邊,就像是劃清的界限。
陰十九煽風點火不怕事大,他哈哈大笑,言語裏嘲諷七分訕笑三分:「嘿,孫佬啊,看來你養了十六年的小徒弟心裏都向着那殺了人的惡鬼啊。」
孫道陵自然不會愣着接下這種明朝暗諷,他剜了那幸災樂禍的道人一記眼刀:「陰十九你閉嘴。」
陰十九就歪着嘴悻悻然的笑。
藍小玉咬了咬下唇:「師父……」她的眼神閃躲游離了下,與孫道陵在這種時候卯上,根本不是她的本意,「你們放手吧。」小姑娘的聲音不免有些心虛的怯了兩分。
孫道陵眼睛一瞪,所有的話就哽在了喉嚨,但藍小玉看得出來,孫道陵從心底里叢生出的不解怒意。
言語不多,空氣徒然緊繃而至。
陰十九卻假裝沒有聽到,他抬了抬眼皮,看着鎖靈塔內那些如同神思游離在外的幽魂鬼靈,它們在這刻也安靜了下來,仿佛能察覺到現下塔中這幾人的心緒與威壓,它們張牙舞抓卻在隔岸觀火。
這些「老古董」就是鎖靈塔的「秘密」?陰十九在內心有所不屑,鬼靈選擇在此刻停止喧囂無非是在等他們幾人的動靜,這種鬼物向來喜好奪人魂魄軀體。
他這樣的老頭兒最是厭棄鬼物如此窺探的小心思,不自量力!
陰十九右手微微握了拳輕捏了個指訣,突的就躍步踩踏在木樓之上,低喝一聲抬手就捏住了距離最近的一隻鬼靈。
黃符箴咒,快到人看不清他是怎麼動的手,就只見到滿天的靈體碎屑灑了下來——這可真像是殺雞儆猴,只是不知道這是做給藍小玉看的還是那尊身後的鬼神。
藍小玉被陰十九突如其來的行動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攥緊的手心,背後全是汗水,連耳朵根都發燙的很。
孫道陵不為所動,只是眼角餘光瞥了陰十九一眼,很顯然,他在等藍小玉開口。
「師父,」藍小玉終於憋足了聲音,「他救過無為道人的命,你們……就不能罷休了嗎?」連無為道人都沒有追究,為何這些道人還要仿佛費盡心思的設局相逼?
「呵,」陰十九陰陽怪氣的,「那他殺了我徒兒的事又怎麼算?藍小玉,惡鬼行事向來居心叵測,你倒是好,看來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陰師父你不要胡亂揣測,」陰十九這傢伙信口雌黃的很,藍小玉心中焦急,她很清楚自己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善有善終、惡有惡終,因果輪迴孫道陵向來看的很透徹,所謂鬼不過是為人的初衷執念罷了——但是,孫道陵固然不以鬼為惡,但也絕不認同人應該與鬼結下交情,如果讓孫道陵知道自己和夜闕君背着他交好了許久,恐怕就因為這一點,孫道陵都不會像放了夜闕君的——他們既然有心要拿下身後的鬼神,自然不會輕易聽信藍小玉的三言兩語,可是陰十九如此煽風點火,藍小玉只恐孫道陵再無法聽進自己任何一句辯駁,「陰天澹的賬你要算,就算在我身上,他是我殺的,和別人沒有關係!」
這句話藍小玉並不算誇大其詞,若不是自己的阻攔,興許陰天澹早在山上就死了,因果有報。
孫道陵眉頭都快豎了起來,藍小玉這話聽起來可多像是刻意為那惡鬼開脫,陰十九的問話一步步逼的藍小玉不得不與孫道陵反口。
「逆徒。」孫道陵的牙齒縫裏堪堪落了兩個字眼,「九無山的人再如何不對,都不應起殺心。」說大了同為道友,即便事出有因,難道隨隨便便將人殺死就是解決的方法?!
這種惡劣行為又怎會是藍小玉這個小姑娘做的出來,可她呢,擺明了是要替那鬼物承擔。
簡直難以置信。
藍小玉心中一凜,孫道陵怒火攻心的字眼讓她的牙根都咬的發疼,她眼眸微微垂了下去,老師父雖然嚴格卻向來對自己關愛有加,哪像如今竟然因為外人——因為那個九無山的徒弟,不聽自己的任何辯駁就定罪為忤逆。
孫道陵又是何其固執!
藍小玉嗓子裏有些嗚咽,她有悲有怒更有哀戚,只覺對面一道涼風帶着烈辣的速度襲面而來,藍小玉來不及閃躲,手臂上「啪」的一下就是火辣辣的疼。
孫道陵捏着閭山法鞭衝着藍小玉就不客氣的抽了上去。
這一下是誰都沒有預料的。
莫說陰十九沒想到,夜闕君沒料到,連一直在旁沉默不言的青燈都倒抽了口氣。
孫道陵當真是狠心。
「孫師父!」青燈驚呼一聲就要去擋在藍小玉跟前,然而夜闕君比他速度更快,一把提起還直楞楞的藍小玉就攬到身後。
那鬼神水墨金袖掩着藍小玉的手臂,直起身回看到孫道陵的時候,眼神中毫無一絲感情,有的只是映照周遭幽綠的珠光,沒有人看得到他究竟是慍是驚。
「沒想到孫道陵對自己的徒兒都這麼狠,」那鬼神開了口,聲音涼涼薄薄,藍小玉這會兒整個人都驚嚇的像個小木頭,沒有受傷的手捂着手臂全身發着顫,她不是害怕,她只是震驚,只是不敢相信,夜闕君眸光流轉輕輕撣了撣衣袍,「早知如此,又何必顧及你這老頭的感受,藍小玉我早應自行帶走。」也省得惹出那麼多禍事。
「住嘴!」孫道陵怒瞪夜闕君,揚手就是一鞭子凌空而去,那力道直接劈散了頭頂的鬼靈。
夜闕君便是等着這老道人動手,他將藍小玉反身一推,推給了旁邊的青燈,自己就迎了上去,孫道陵的法鞭在此時是鞭風有力,他將惱怒全撒在這上面,對夜闕君更是不留情面。
法鞭如同靈蛇在空氣間遊走,橫掃的風力直將周圍的靈體都驅趕至遠,夜闕君不會傻到與這法器沾邊,他斂袖順着鞭尾的軌跡試圖與之角鬥爭纏。
孫道陵看出了那鬼神的意圖,他將手中法鞭用力一收,手腕一個挽花旋身,法鞭柔軟的聽人指使般「嗖」的纏上了鬼物的長袍衣袖,夜闕君眉頭一蹙,恰要委身反轉臂彎鬆開鞭觸——一道明光便朝着臉面而來——封禽翼。
陰十九不知何時看準了時機選在此刻加入戰局,要逼得夜闕君前後無路,自送上門。
嘁,兩個老傢伙!
夜闕君心知腹背受敵,抬手朝着陰十九刺來的手臂探指點打,側身堪堪划過刀鋒尖口,那法鞭鬆開了衣袖卻捲住了鬼神水墨一樣的長髮。
「撕拉」一下,半截髮絲斷裂在地,連同金線的衣袍也割開一個大口子,幾滴濕潤水漬灑了下來。
青燈的手不由握緊了藍小玉,他知道那鬼神無非是想激怒了孫道陵,把矛頭都指向他自己,那傢伙方才就已經被封禽翼傷了,這傷口根本不可能癒合。
匕首弒鬼,被傷到的魂魄將無法癒合傷口,流血也好,失去力量也罷,總之絕不是長久之計。
那鬼神即便再強也不可能在挨了封禽翼一刀的情況下與那兩個老道人周旋上三天三夜,就連青燈都看出來了,如果可能,那兩位老師父完全可以拖上時日虛耗他的身體。
他該怎麼辦?救人還是救鬼?到底——他該幫着哪一邊?
一向分明的青燈在這個時候也無法分辨自己的作為,他有了猶豫,有了偏頗,與藍小玉何其相似!
「青燈!」孫道陵卻心思澄明,卷過法鞭啪的當空一抽,「把藍小玉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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