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做主張寶釵生異·巧為遮掩黛玉解圍
薛姨媽方才卻是往外面去了,才往這裏來,便見他姊妹兩個來了,笑道:「剛去望了你嬸娘一回,見也將大好了,改日卻接琴丫頭來同你們兩個住幾天罷。蝌兒過些日子也是要回來了的,只不知他兩個甚麼時候往這裏來。」黛玉知是說自己哥哥,乃笑道:「姨媽想大哥哥不想?」薛姨媽嘆道:「一般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那裏有不想的。初時只道是體面,如今卻覺苦處。這天也漸冷了,卻不知他兩個能照應好自個兒否。」
幾人正在說時,忽見湘雲走了來,手裏正拿着一張紙,向他幾個笑道:「你們瞧這個是甚麼?」黛玉往他手裏看時,見是一張當票,方要笑說,忽地想起方才岫煙所說,便疑是他教人送來的,只不知如何到了湘雲手裏;方要再看,已是被寶釵一把接了過去,看了一眼,忙折了攥在手裏,尚未說甚麼,薛姨媽便道:「敢是那個的當票子失落了?快四下去問問,別教他們到時找。」一面又問湘雲是那裏拾的。
寶釵因見是岫煙教人送來的當票,卻也同黛玉一般心下奇異,不知湘雲從何處得來;又恐他直口說出來,這房裏許多丫鬟婆子,屆時聽了去,少不得看輕岫煙;因此正想着如何遮掩。黛玉卻已是瞧出其間關竅,乃往寶釵手裏拿了,笑道:「我看看。」
他原坐在寶釵身側,同薛姨媽合湘雲皆隔着一段,因此也不怕他兩個瞧見,一面便展開看了一眼,見正如自己心下所猜,便依舊折了起來遞還寶釵,先笑問湘雲道:「可是篆兒給你,教你拿過來的?」湘雲笑道:「並不是。原是我見篆兒拿了這個,悄悄遞與鶯兒,鶯兒隨手便夾在書里,恰教我來時瞧見了。待他們出去了,我偷着拿出來瞧了一眼,見這上面字也潦草,文意也不通,正不知是何物,料定你們都在的,所以拿來大家認認。」
寶釵聞言,乃氣不打一處來,心下便暗想道:「竟未見過這樣的人;別人家的東西放在那裏,只管混翻起來。」只是不好發作得。又見黛玉方才替自己遮掩,便知他已猜到自己所想;因見黛玉笑道:「方才姨媽不是說了?是個當票子。要知原故,還是要姨媽講你聽的。」
薛姨媽聞言,便將原故講與湘雲聽了;湘雲便笑道:「原來如此,這人也太會想錢了。」薛姨媽聞得這話,心下亦有些不悅;須知他家便開的有當鋪,湘雲此語卻無異於指着和尚罵禿驢,乃岔開道:「篆兒卻作甚麼拿這個來給鶯兒的?」
因黛玉方才打了一打岔,寶釵如今約也想出如何將話遮飾過去,聞言笑道:「原來媽不知道的。邢妹妹家旁邊原住着個老媽媽子,日前在咱們家當鋪當了件子首飾,如今兒子要娶親,又想贖回來;當時卻原說的是死當的,因此不知怎麼打聽了,輾轉央煩到鶯兒這裏來。鶯兒同我說了,我因覺是邢妹妹家的鄰舍,故而教他將這當票拿來,改日教人去拿回來交與他就完了。那日鶯兒來回時,林妹妹也在,所以他知道。」鶯兒也是個機變的,聞言忙上來笑道:「姑娘與了我罷,如今恰咱們這裏陳媽媽要往外邊去,教他送去就完了。」寶釵聞言,便將當票遞與他,鶯兒自接了下去。
薛姨媽見他幾人所說皆合在一處,只道是真的,便放心道:「如此很好。雖說是死當,打甚麼不緊?此也是積德行善的事。」湘雲在一邊聽了半晌,忙又笑道:「姨媽家的當鋪竟也有這個不曾?」薛姨媽笑道:「天下當鋪皆如此的。若不然,屆時人家如何來取?不過作個憑信。」正在說時,便見一個婆子來道有人相請薛姨媽過去說話,薛姨媽便起身去了。寶釵只將方才之事按下不說,又同黛玉湘雲說笑。
不一時湘雲回去了,黛玉方向寶釵笑道:「說罷,如今怎麼謝我?教我也同你一道撒謊。」寶釵笑道:「原是你先說起來的,如今又賴我,我不過順着你說罷了。」隨即又正色道:「卻當真要多謝你遮掩,好歹將這事揭過了;若嚷出去,邢丫頭面上如何過得?」黛玉笑道:「我當日原也在的,故而記得。只是雲兒可厭,三不知的又將這個翻出來,不然那裏用得費這番口舌。」
鶯兒已是回來了,聞言忙上來請罪,道:「原是我不曾將這當票放好,致得此事;多謝林姑娘周全。」一面便同黛玉行禮。黛玉起身避了,笑道:「折殺我!咱們平日原好,你若只顧這樣,倒教我不安的。」寶釵便向鶯兒道:「你也不必自責的;只記着日後務必將東西放好才是。」鶯兒聞言忙應了,又對他二人行了半禮方罷。
寶釵又向黛玉笑道:「你若不領他的謝,到教他心下不安的。我們鶯兒是最擅打絡子的,不若就教他與你做些甚麼來可好?」黛玉聞言,又見鶯兒應是,乃自想了一回,笑道:「前兒我見你替三丫頭打的那個倒好,如今便替我打個香墜兒的絡子罷,也要那般的花樣。」鶯兒聞言笑道:「姑娘只管交與我,不過兩日便得了。」黛玉笑道:「也不必這們着緊,甚麼時候做得了給我便是。」鶯兒又問要何顏色式樣,黛玉一一想了,於是便將此事揭過不提。
一時黛玉回房,便見紫鵑滿面喜色,上來回道:「方才紫竹姐姐來了,問姑娘好,又送了日前做的針線過來。」一面看了黛玉一眼,乃笑續道:「還有一樁好事要教姑娘知曉;紫竹姐姐來時,卻道是咱們大爺同薛大爺在那新鄉一帶治水有方,眾人皆稱頌的,如今京里都傳開了。」黛玉聞言果然喜歡,乃道:「這樣卻好。哥哥原是個心繫天下的性子,如今治好了這水患,不知救了多少人呢。」
伏侍的眾人聞得,也都紛紛地稱瑧玉之能,又向黛玉道喜。雪雁便悄向黛玉道:「咱們大爺是隨駕去的,這一回少不得入了聖上的眼了!」黛玉忙道:「你慎言。天家之事,那裏是咱們能說的?若教有心人聽去了,又是一場不是。」雪雁自知造次了,忙道:「我原是一時歡喜得風了,今後再不說的。」黛玉又自想了一回,笑道:「姨媽同寶姐姐知道了不曾?」紫鵑道:「如今這京城裏都傳開了,想是知道的。」黛玉便不言語,心下想道:「那起子人多有見寶姐姐同薛大哥哥出身商家,因而看輕他兩個;如今薛大哥哥也治水有功,想來寶姐姐日後也可揚眉吐氣起來。」如是自想了一回,方命人取水來洗漱,自歇下了。
那廂寶釵見黛玉回去了,方至自己房中;一時見他母親回來了,乃將當票之實情向他母親講了,又道:「我同林妹妹見這裏許多丫鬟婆子,恐傳揚出去,損了邢妹妹的體面,到時連咱們都不好看的;故而撒了謊,媽卻不要怪我們。」薛姨媽聽了,半晌方嘆道:「邢女兒卻是個可疼的。他本是極好的孩子,偏生攤上這們一對混賬的父母,倒為可憐;這府中的人卻皆是一雙富貴眼睛,若將此事傳揚開去,少不得教他面上難堪。」如此一廂說時,卻又想起湘雲方才所說,乃又好氣又好笑道:「雲丫頭也是個直性子的。偷偷拿了不說,還這們直衝沖地說將出來。」
寶釵笑道:「理他作甚。如今鶯兒已是使人將這衣服取了來,就教人趁黑與他送了去罷。」薛姨媽忙道:「且住一住,咱們再打疊些東西送與他才好。咱們原不難於此,瞧着他這們清苦,我心下也不忍的。」薛寶釵笑道:「也不必打點甚麼與他。邢丫頭雖然窮,卻是個有志氣的;更兼他又是咱們家未過門的媳婦,若如今領了咱們這些東西,倒教他不自在。」於是只取了一個裝着碎銀的荷包來,教疊在衣服里,就令雀兒悄悄地往邢岫煙那裏送去了。
薛姨媽見女兒如此,倒嘆了兩聲,道:「偏蝌兒如今又出去了。況他兩個年紀原小,不好就嫁娶的;少不得要令他再待兩年,只是又恐他熬煎出病來。瞧着他在家中如受罪的一般,甚麼是忍心的。」一行說着,倒黯然起來。寶釵見他母親如此,只得用話寬慰,又道:「原是因大太太近日忙亂,邢妹妹之母親又病了,才不曾接他來住着的。我見大太太卻也想接他進來,如今來了,少不得要多住些日子;既在這裏,咱們照管他也容易些兒,況二妹妹同二嫂子他們自然也要照應的。」
他娘兒兩個正在說時,見雀兒回來了,言說已是將衣服送了去;於是又將其他事說了一回,方回房歇息,並無別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