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胤之有心露行跡·馮霦琳無意顯才能
如今單說瑧玉這廂;自前日乘船一路南下,已至鎮江地界。那日登得岸上,已是有當地官員聞得消息,前來接駕;於是一行人便往驛處,直至天色向晚,方才安頓下來。
因今上為人節儉,故而並不命各處另行修建房舍,連那一切應用車船食物等項,亦教專人一一備辦,絕不取自地方的。又嚴令地方大小官員不許饋送禮物,若有犯者,乃從重治罪。及至一地方,不過令人往當地去採辦些土儀,以回宮之時與太妃及眾嬪妃等;又嚴命採辦者不得借端需索,一律按市價購買,不在話下。
瑧玉見今上如此,卻正與他前世所為暗合,不免暗自笑道:「此地的皇帝竟與我前世有這們多相似之處;想必為此書者寫作之時,也將我做了他的一個藍本。如此看來,卻不是我與自己做了兒子麼?」如此想來,自笑了一回,又想道:「如此卻教我討了一個大大的便宜。若說這皇帝同我當日有五分相似,另五分卻是像了聖祖爺,因此論起揣度今上心思,我若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的。」正在想時,忽聞今上令人來喚他去,忙整了衣裳隨來人去了。
卻說自瑧玉見得今上以來,時時度其心思,早知今上對他身份隱約有期待之意,亦知也曾教人多方盤查去的;這些日子又見今上瞧他時的神色與往日不同,便知定是又查出了些甚麼,只是尚待一個確鑿證據罷了。因見如今之勢,乃是三皇子一人獨大,自以為不時便將登位;若一朝得登大寶,屆時必多方轄制太上皇,到那時候想從他手裏再得勢力,必是難上加難,如此便將這揭開身份實情之事暗暗準備起來。
他此舉雖瞧着冒險,卻是多番深思熟慮後方作的定奪。當年皇后在時,同皇上感情甚篤,未免有個「愛屋及烏」的念頭在裏面,皇上念及皇后同太子當年冤死,縱不傳位於瑧玉,也將保他一世平安,故而並不畏懼;況今上對三皇子之作為原厭惡至極,因而只需令他知曉瑧玉之能,這皇位易主之事,便有三分准;如此樁樁件件算下來,令皇上知曉此事,對他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了。因在外不便傳信,恐教人察覺的,乃並不將此消息傳與馮嵐去,只自己暗地籌劃。如此不多時日,瑧玉便已將這事體盡皆安排下去,只待時機,便將這窗戶紙一捅而破;屆時或直接認回宗祠,或再行尋良機,皆依今上之意,暫且無話。
鎮江此地卻與新鄉不同,早前便有引河修塘之工程,朝廷又年年往這裏撥銀兩,以為歲修之用,故而雖今年雨水極大,這一片倒不曾受甚麼影響。連帶着瑧玉同薛蜨二人也得了閒空,不過往海塘邊瞧上一回,又看了他們所編寫的治水章程,增刪修改一回,也便無其他事情要做,瞧着竟比原先在河南時清閒許多。此地各大家中皆有年輕子弟的,見他二人年少,也便前來結交;今上也不加責問。或有幾個年長之官員參他幾個懈怠的,遞了摺子上去;今上不過看一回便壓了下來,亦不曾說他兩個甚麼。
此地官員早知瑧玉等人正是今上寵臣,如今又見今上對他二人有心庇護,自然心下又有計較的;中有那為人機變的,乃想盡辦法同他二人接近,見他二人愛往各處去逛,便有人爭着領了去;因今上嚴令不許收受禮物,乃每日請他二人前去赴席,或喚了當地名伎前來相陪吃酒,如此日日笙歌,不可多述。
諸位聽了;若依前文所寫,這聖上倒算得一個明君,如何至了這裏,卻變得昏憒起來?其中卻有原故;今上如今往南來,一面是要親至河南查問水患,另一面卻是要查這江南一帶官吏貪酷弊病等事。日前因接到密折,道是朝廷撥來的歲修銀兩有人挪用了去,致得河工日日辛苦,卻領不到血汗錢;又道督管水利之官員暗中教人偷工減料,將餘下的銀兩皆入了自己私囊。今上見此折上所寫有理有據,料知定有此事,卻只恐其間更有人暗中操縱,因此一意要往這邊來看個究竟。及至此地,也不迭休整,便教此地官員皆前來覲見,又命瑧玉同薛蜨兩個四處巡查,明松實緊,暗中將此事查問明白。
如今瑧玉同薛蜨如此行事,正是奉了今上之命,以迷惑他人耳目;只是前日說時,馮岩卻一意不肯,乃雙手亂搖道:「此事我斷斷做不來。我是那們個直性子,不如兩位哥哥機變;又不會說話,到時若壞了事,卻是大罪。萬望聖上憐恤,臣實是沒有這般能耐,求聖上另派一差事。」他初時雖甚是敬畏聖上,如今卻隨駕得久了,見今上對他幾個少年人都甚慈和,倒不似前日那們拘謹;況皇后又是他親姑母,他生得同皇后也有幾分相似,故今上對他又另眼相看。如今聽了派他這個差事,心下一急,便直衝沖地說了出來。
今上聽他這話,乃又好氣又好笑,卻知他說的是實情,倒也不好強他,乃道:「好個呆小廝,朕派了這們輕省差事與你,反倒往外推卻。你只跟着他兩個;有人請你,便低頭吃去,有話只教他二人說;待吃罷了飯,抹抹嘴跟着走了便是。這活計那個做不來?」馮岩聞了這話,卻一發急了,乃道:「臣實是做不來;須知這吃飯也吃不安生,卻有兩個女人坐在身畔,吃不多時,便勸喝酒。」
今上聞言,掌不住哈哈地大笑起來,道:「馮家果然家風如此,人人皆是這們直白的性子。」又見馮岩自知失言,紅了臉坐在那裏,乃笑道:「你既不去,就不去便了。本想將這個吃得多的推出去,省些飯食,誰知又不去;說不得教你繼續留在這處給朕做個侍衛官了!」馮岩聞言大喜,忙又謝恩;今上乃笑向瑧玉薛蜨二人道:「你們往外去吃時,可記得稍些回來與他。」二人忙起身笑應了。
及至出來時,瑧玉乃悄向馮岩笑道:「你也糊塗了,怎麼就將那話說了?幸得今日聖上不曾怪罪;若不然,瞧你怎麼是好。」馮岩訕笑道:「原是我一時急了,尚未想好,便將心下所想說了出來。今後再不說了。」他原先因他父親叮囑之故,乃將自己本性皆壓抑起來;如今聖上有意用他,瑧玉薛蜨兩個又同他交好,況又沒有他父親每日在耳邊分付,卻又漸漸地復了本性。前日又辦了些差事,辦得甚為妥當,今上贊了他幾句,又言入京後將為封賞,故心下歡喜,行事也較原先自在許多,不似先時拘謹。
瑧玉見他如此,心下便想道:「霦琳為人固然算得極好;前日又見他指揮那些侍衛,倒也純熟,竟似經過戰場的一般,雖不曾領了幾個人,竟是面面俱到,又可相互呼應,若有人想夜探這裏,定然是要被拿下的。可見此子是個將才;他日我若登位,必然重用。」因向他笑道:「我前日見你操練那些子人,倒為有趣;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從那裏看來的?」
馮岩見問,不免得意,乃笑道:「原是我自己想的。我因見這些人不多,卻要巡查這們大一片地方,若照舊時的法子,自然捉襟見肘。如今我使的這法子,卻教各處都呼應起來,一旦有甚麼事,立時都可趕到。」方說道這裏,又覺自己過於張揚了,乃笑道:「也不過是我自己想的罷了。況這裏尚有他人,皆是比我老道的;要學的尚多呢。」
薛蜨笑道:「你何必自謙。常言道:『由小見大』。馮將軍家學淵源,你於此事上自然是精通的。」說着,見馮岩不欲再說,便笑道:「你不是要晚上才巡查麼?如今且同我和胤之出去罷。再沒有旁的人,只咱們三個,定然不教人來擾你吃飯。」
馮岩聞這話,乃笑道:「我做東罷。每日只吃你們的,心下很是過意不去。」薛蜨笑道:「那裏就吃窮了我兩個!我們原比你大,吃幾頓飯怕甚麼?你若請,待咱們回京之後再請不遲;只怕你到時不請,我們可是不依的。」說着,便向瑧玉一笑。
瑧玉聽了薛蜨這話,便知他說的是回京之後今上將封賞馮岩之事。此亦是今上意欲為自己培植勢力,屆時若自己真為五皇子,馮岩自然將被人劃為自己一黨,連帶馮家也將為自己所用;因如今並未顯露此意,故而縱不是也無妨的。只是馮岩分明不知,聞得這話,乃笑道:「大丈夫豈有失信之理!咱們兄弟幾個當日便一見如故;哥哥們不嫌小弟魯鈍,我也不敢怠慢了哥哥去。不止回京之後,縱再過多少日子,咱們也只是好的。」幾人又笑了一回,乃往外去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