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志成就這樣死了。
巡防營官兵已停止射箭,兩隊官兵在把邢把總的帶領下衝進猛虎幫大院,對剩餘的潰逃猛虎幫眾掩殺過去。
其實留守猛虎幫總部的幫眾不足兩百人,在前院被殺了一批,連龍頭老大譚大爺和幾名重要的管事都死了,逃回後院的幫眾無全抵抗的勇氣,逃走小部份,大部分人見抵抗無益,丟了手上的武器,棄械投降。
邢中山帶隊又仔細搜索了半個時辰,將猛虎幫所剩不多的幾十人和一些女眷着人集中看押在院中,又派人出來稟報。
許梁聽了士兵的回報,朝邊上的一名白臉士兵微一點頭。
那士兵激動得臉色潮紅,舞着蘭花指,嬌聲叫道:「大人放心,屬下別的本事沒有,清點物件帳本那是最拿手了,屬下這就帶人去抄他個一窮二白,滴水不漏!」
話未說完,就有人踹了他一腳,黃子仁罵道:「行了,羅會計,敢緊幹活!」
羅百貫挨了一腳,嘻皮笑臉站起來,帶了身後的一隊士兵朝院門走去,忽又回頭看向黃子仁,委委屈屈地聲調叫屈道:「我的副使大人,跟您說了多少回了,人家本名叫羅百貫,不叫什麼羅會計。你再這麼叫人家,人家就生氣不理你了!」
說完,羅百貫風情萬種地一甩頭,邁着碎步進了院門。
黃子仁只覺渾身都不自在,訕着臉對竊笑不止的許梁叫道:「大哥,你這是從哪弄來這麼一妖孽?可噁心死我了。」
許梁笑道:「既然連你也覺得小羅這麼妖孽,不如你就替大家做點貢獻,犧牲一回,把羅妖孽收了吧。」
黃子仁渾身一哆嗦,連連搖頭:「大哥你饒了我吧,我可消受不起。」
許梁哈哈大笑。
邢中山快步走到許梁面前,道:「譚志勝沒找到。」
許梁一愣,想了想道:「譚家的產業都擺在明面上,總共也就那麼幾處,他能躲到哪裏去?這樣,馬上派人,將譚家兩兄弟在建昌地面上的產業通通給我查封了,見着譚志勝,就地斬殺!」
譚志勝此刻全沒有譚家二少爺該有的體面風範,他正在建昌江面上,如只落水狗般一沉一浮地往江岸上游。他已經離開江上那五艘巡防營的船隻很遠了,他卻一刻也不敢停歇,仍在使出吃奶的力道往岸邊游。
好幾次,譚志勝都想就此放棄,沉到江底死了算了,然而一想到巡防營官船上無情發射的冰冷利箭,想到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在江中的小舅子方免,再想起猛虎幫總部沖天的火光,悽厲的慘叫聲,譚志勝仿佛就憑空生出些力氣,又堅持了下來。
平日裏不起眼的建昌小江,此刻卻如寬闊的大海大洋,怎麼游也看不到對岸。
就在譚志勝已經用光了最後一絲力氣,然而江面上灰濛濛的,江水天色渾然一體,預想中的江岸卻不知道在何方。
啊!譚志勝原要仰天長嘯,只是從喉嚨中發出的只有嘶啞的嗚咽聲。
許梁!我譚志勝就是化成厲鬼也決不放過你!
咳咳,又嗆了好幾口江水,譚志勝終於認命地放棄了划水,心裏悲嘆,大哥,兄弟來陪你了!
整個身體覺入東水中,漫過鼻尖,再漫過眼睛,譚志勝睜着眼,透過江水看着空中那偏西的明月漸漸模糊。
這就要死了麼?
譚志勝閉上眼睛,吐出幾口水泡,又吸進去好幾口江水,突然,一塊硬物抵住了譚志勝的腳尖。
他睜眼看去,借着暗淡的水中光暈,一塊江底的石塊埋入江底半截,再打量四周,譚志勝不由興欣若狂,腳下踩着江底,那肯定就快到江邊了!譚賣勝雙腳一蹬,又朝上浮去。
天色已大亮。建昌城門剛剛開啟,早起的人們便被一條爆炸性的消息驚呆了。
威震江湖的猛虎幫昨夜一夜之前被建昌巡防營官兵一舉剷除,譚氏兩兄弟名下的所有產業,什麼酒樓,賭館,花館,商鋪都被連夜查封,店裏的貨物被封存,店門被貼上封條,門口有巡防營官兵把守,捉拿譚家二爺譚志勝的告示貼滿了大街小巷。
整個建昌縣城,人們討論得最熱鬧的話題便是譚家的倒台,最感興趣的問題便是譚家為什麼倒台。
東城門口,打路邊畏畏縮縮地走過來一台乞丐,蓬頭垢面,赤着雙腳,髒兮兮的臉蛋,就這一副模樣,任誰都不會相信他就是譚家二爺譚志勝!
譚志勝順利地進了城,趕到譚記皂膏房外,便見四名官兵守着院門,陸續有官兵從裏面往外搬東西。
這一幕讓譚志勝怒髮衝冠,他紅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幾名官兵許久,終理智戰勝了感情,轉身離開。
譚志勝又悄悄地回到自己的私宅住處附近,果然,這地方也被官兵查封了,譚府朱漆大門外,譚志勝看見自己的原配夫人和那名最得寵的小妾此刻淒悽惶惶地被人趕出來,眼睜睜地看着官兵抄家。那小妾見一官兵捧了個錦盒出來,撲了過去,哀求道:「差爺,這是妾身娘家的陪嫁嫁妝,你可不能拿走啊。」
那小兵斜眼着小妾,使勁咽了口口水,嗤笑問道:「既然是陪嫁,那這東西也算是譚家的東西了,咱們大人交待了,凡是譚家的東西都得收絞!」說完,那小兵一搭手捏住小妾的手,貪婪地撫摸幾下,驚得那小妾連忙縮了手。
哈哈哈!那小兵和看守的士兵肆意大笑。
譚志勝再也看不下去,咬着牙轉身離開,跑到無人處,發瘋一般空着右手使勁砸牆。
啊!
譚志勝大叫,伴着叫聲,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鮮血!
此時兩名路人經過,一人看了眼譚志勝,輕笑着對同伴道:「看,這乞丐還裝深沉!」
譚志勝緩緩抬頭,一眼看去,狀如厲鬼。
日近當午,譚志勝又累又餓,街邊以往不屑一顧的玉米饅頭現在變得十分誘人。譚志勝親眼看見許梁從建昌縣衙里前呼後擁地出來,回到東門街的許府,他小心翼翼地尾隨一陣,終發現這麼做只是徒勞無功。
譚志勝遊走在街道上,親眼見一名衣冠體面的青年書生,裝作無意的樣子,趁包子鋪老闆不注意,順手拿走了三個大肉包子。
他添添嘴唇,也裝做逛街的樣子,眼見那包子鋪老闆轉過頭去招呼別的食客,便飛快地拿了四五個包子塞入懷中。
「嘿,你幹什麼?偷東西!」包子鋪老闆居然立馬就轉過頭來,喝問道。
「我沒……偷。」譚志勝爭辯道。
包子鋪老闆聽了二話不說,擼起袖子操了擀麵杖,繞過鋪子劈頭蓋臉地打將過來。
譚志勝見狀撤腳就跑。
「直娘賊!臭要飯的,順了我家包子還不認帳,看老子不打斷你的狗腿!」包子鋪老闆罵罵咧咧,眼見追不上譚志勝,掄起擀麵杖對着譚志勝直擲過去。
只聽得沉悶地一聲響,擀麵杖直擊在譚志勝後背。譚志勝撲到在地,懷裏的包子漏出來兩個,滾到街角上,耳聽得包子鋪老闆腳步聲漸近,譚志勝忍着背上的劇痛,連滾帶爬,再次落荒而逃。
建昌城的城隍破廟,譚志勝坐在乾草堆中,伸手一摸後背,只覺又腫又痛,滋牙咧嘴地咬了口偷來的包子,一口沒見着餡,再咬一口,居然咬過了頭,剩下的半截還是不見肉餡,頓時悲憤不已,一把將另一個包子朝廟門口扔了出去。
呆呆地坐了會,悲憤的情緒幾乎將譚志勝撕裂,良久,譚志勝掙扎着站起身,走出廟外,一眼見廟門口一隻流浪狗嘴裏叼了只白花花的包子搖頭擺尾地跑了過去。
譚志勝愣了愣,嘴裏發出神經質般地笑聲,未幾笑聲變成了嗚咽聲,轉而坐倒在廟門口,嚎淘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