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梁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被譚志勝跟了一路的。
回了許府,許梁才想起來自己這事幹得魯莽了些,畢竟建昌縣還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上頭有知縣,縣丞,朝庭真要追究起來,自己這越權之罪是怎麼樣都洗不脫了。
許梁不由有些擔心,而便讓許梁擔憂的是陸縣丞的態度。王知縣多多少少還跟自己算是一路人,明里暗裏多半會照應着些,那個從京城督察院派下來的陸澄源就大不一樣了,自己與他沒啥交情不說,這些日子斗得勢成水火。
然而這回許梁自作主張捅了這麼個大漏子,一把端了猛虎幫的老巢,殺了譚志成,查封了譚家的所有產業,雖說許梁有呈到王知縣面前的那紙血書和童俊的人證,打着清查亂匪的名義,突然發難,但怎麼說都是不合程序的。
這麼一個難得的扳倒許梁的機會,在大明官場混了十幾年的陸縣丞不會看不明白,然而陸縣丞的反應卻大出許梁和王知縣的意料,他不但不追究許梁的責任,反而對許梁當機立斷的舉動拍手稱讚,回過頭來還幫着勸王知縣,要王知縣原諒許梁的過錯。
這麼一個人,如果他真是替許梁着想倒也罷了,否則,那這人的心機得有多深?
許梁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翻來覆去地想了好一會,都想不透陸縣丞這麼反常的原因。
這時,下人來報,巡防副使葛喬來了。
昨夜許梁帶人發難之時,葛副使恰好外出公幹,是以並不清楚具體的過程,今早他一回到巡防營便聽人說起了昨夜巡防營的壯舉,老頭一聽臉都白了,駕了馬車急匆匆地就來見許梁。
「大人,這回您魯莽了呀!」葛副使一進正堂,見上許梁,跺着腳連連叫道。
許梁抬眼瞟了瞟,點頭道:「是啊,現在想來,我也覺着魯莽了些。只是,這做都做了,現在說什麼都無益了,葛老你回來了正好,我正要找人商量一下,這事,怎麼妥善善後啊?」
葛副使頓足,大為懊惱,道:「唉,要是昨天我沒外出就好了,大人想動譚家兩兄弟,還有更為穩妥的法子。既然大人能找到栽贓譚家的證據,那麼完全可以稟明縣尊,由縣尊下令拿人,這樣一來,就跟大人您沒什麼直接關係了。」
「是啊,當時我也是被雲山上那一場暗殺氣昏了頭,覺着這是個反擊的機會,頭腦一熱便幹了他娘的票。」許梁道,「不過,總算沒白干,雖然跑了個譚二爺,總譚大爺總是躺了。」
「大人,眼下咱們最好緊的,便是想法子將這事的影響降到最小。」葛副使道。
許梁一拍手,讚賞地看一眼葛喬,道:「我也是這麼個意思。葛老哥你見多識廣,咱們核計核計。」
葛喬一捋鬍鬚,思慮一陣,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森然道:「一不做,二不休,若想要把大人你私自動兵的罪責減到最小,光憑一個通匪的罪證只怕是不夠的。」
「願聞其詳!」許梁眼神一動,詢問道。
「那個什麼天狼幫的童俊寫的血書也好,供詞也罷,呈上去都可以是一面之詞,經不起上面查,要想安然脫身,大人你得做兩手準備。」
「其一,得讓上面的人不太想徹查這件事,這得大人您想想辦法,在府里和省里甚至京城裏多通融通融,爭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儘早將這一頁翻過去。」
「嗯,有道理,」許梁大為點頭,「這事我來想辦法。那還有其二呢?」
「其二嘛,」葛副使眼裏閃着寒光,一臉狠厲之色,他看向許梁,一字一字地說道:「咱得給這次出兵找一個更正當的理由。譚大爺都通匪了,那他就很可能謀反!」
許梁瞪眼道:「謀反這罪名份量是夠了,可本官呈上去的證據里沒說譚家謀反哪?」
葛副使啐了口,幽幽地道:「譚志成人都死了,想要什麼證據要不到?譚氏車馬行上下四五百口人,霸着建昌江四五年之久,他府里就不能私藏什麼兵器啊,鎧甲之類的?嘿,一個商人,如果家裏居然抄出來了大批的兵器鎧甲,他想要幹什麼!」
許梁倒吸了口涼氣,要說薑還是老的辣這話果然沒錯。許梁起身道:「葛老說得不錯,本官這就去安排。」
「慢着。」葛副使攔住了許梁。
「葛老哥還有什麼要囑咐?」許梁這回是真服了這陰險的老頭,問道。
葛副使臉帶微笑,看在許梁眼裏卻是全無一點笑意,看上去隱隱帶着股子殺伐之氣。他冷冷地說道:「大人,咱們巡防營徹查出譚家通匪的罪證,差不多就行了,至於這謀反罪名麼,最好還是讓別的人無意中發現比較好。」
葛副使咬着牙根,幽幽地說道:「我聽說咱們建昌縣丞陸大人對大人您的行為很是讚賞,他又是一縣縣丞,主管着錢糧,巡防營抄譚府的時候,就該要請陸縣丞去幾證一番,免得縣丞大人到時又該疑心咱們私吞了譚家的家產。」
許梁聽了,朝葛副使豎起了大拇哥。
許梁和葛喬兩人又仔細商討了一番善後細節,將幾個關鍵點仔細推敲了一遍,自認沒漏洞,安排人着手去準備。
不久之後,負責清點譚家家產的巡防營最利害的帳房先生羅百貫搖着小紙扇施施然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四名抬了大木箱子的巡防營士兵,進了正堂,士兵將兩個大木箱子輕輕地放到一邊,施禮退了出去。
「屬下羅百貫,見過兩位大人!」羅百貫道。
「小羅來得正好,快說說,這都查出了多少東西?」許梁道。
羅百貫臉色便生動起來,他一轉身從身邊的箱子裏摸出本帳本樣的東西,捏起蘭花指,嘖嘖有聲地叫道:「大人,這回咱們發了,發大發了!這譚家太有錢了,真可謂家財萬貫,富可敵國,我這本帳冊上匯總了下,念給大人您聽聽。」
「據不完全統計,譚氏名下有店鋪三十六間,工場七家,賭坊兩處,各處宅院六百多間……」
「這些都別說了,本官就想知道你搜出了多少值錢的東西?」許梁打斷道。
「哦。」羅百貫聽了,連翻過幾頁,目光一定,出聲念道:「大人,此次咱們共搜出黃金九百三十七兩,白銀三萬四千一百六十五兩四錢,各色珍珠首飾七十三斤,上好的絲綢三千二百匹,牛羊馬狗近千條……」
羅百貫越念越興奮,就如剛喝了兩斤燒酒一樣,臉色通紅,興奮得無以復加。
許梁開始還認真聽着,待聽了一會,便聽不下去了。
只聽羅百貫接着念道:「花瓶兩千六百四十一件,筷子十六雙……」
「等等!」許梁樂了,瞪着羅百貫罵道:「筷子也算是值錢的?」
羅百貫眨巴眨巴小眼睛,道:「大人您不知道,這筷子可不是一般的筷子,乃是我從那譚志成的書房裏搜到的,整整一十六雙,全都是金子做的,金筷子!」
許梁愣了,點點頭。
羅百貫見狀,手指尖沾了口唾沫,沾着帳冊又翻過了一頁,正要接着往下念,葛副使打斷道:「小羅啊,細細碎碎的物件你就不要念了,你直接說大概價值多少錢吧?說得老夫頭都暈了。」
「誒,」羅百貫對這個葛副使還是相當敬重的,畢竟人家救過自己的命嘛。
他翻到帳冊最後一頁,添了添嘴唇,道:「兩位大人,折算成現銀,一共是八萬九千三百兩,這還不包括房屋,貨物,馬車,船隻等。」
許梁猛地睜開眼睛,很是震驚:「你說有八萬兩?」
羅百貫點頭道:「大人,光靠現銀是沒有那麼多的,屬下說的是那些物件按市價折合。」
「好!」許梁大感痛快。他一指羅百貫,吩咐道:「你把那些物件分一分,咱們巡防營留一半,餘下的拿出五千兩現銀出來打點關係,其他的,你就登記造冊,移交縣衙吧。」
「是。」羅百貫應道,他遲疑道:「大人,咱們只留一半會不會太少了,要知道那些個房屋店鋪可都是鎮錢玩藝兒,賣成現銀的話至少還能值個兩三萬兩,都交出去,太可惜了。」
許梁搖搖頭,道:「不妥,咱們截留一半已經算不少了,小羅啊,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好事不能都讓你一人佔全了,你吃肉,也得給別人留點湯,這樣日子才能長久。」
待羅百貫似懂非懂地退了下去,許梁轉向葛副使,道:「葛老哥,眼下這事就得勞煩你去跑一趟了。」
「大人您說。」葛副使猜到是什麼事情,不以為意地點頭應道。
許梁閉着眼睛想了想,忽地睜眼,指尖敲着桌面,緩緩說道:「一會小羅拿來的五千兩銀子,你讓人給這幾個人送去,縣尊王賢王大人,跟本官關係向來不錯,送個一千兩,南康知府孫一平孫大人,乃是咱們建昌的直接上峰,也送個一千兩吧,江西布政使司左參政黃維中大人,對本官向來回護有加,送兩千兩,嗯,另外,吏部主管楊所修楊大人,雖然本官與他沒什麼交情,但怎麼說人家都算是有過照面的京官,你也送個一千兩去,就當是見面禮。」
葛副使點頭應承下來,又問道:「那,送去的時候說點什麼呢?要不要留封信?」
許梁搖頭,嘴角帶笑,道:「送到就成,什麼都不要說,也什麼都不要留。本官這就寫摺子將這回的事情上報朝庭,你銀子送到的時候,他們自然會懂本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