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訓和差人們匆匆就走,臨走前,他站在滴水榴下面,雖沒有回身,那身影也給人無盡的威懾:「有敢胡鬧的,我候着她!」
把這句話說過,才真的是走了。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他甚至來不及去和寶珠告辭,但這句話也沒有丟下。寶珠在房裏對衛氏道:「你看,還說他好,這還不足夠凶嗎?」
衛氏笑吟吟:「姑娘,你又撒嬌上來。」寶珠丟下奶媽往房中去,又見到紅花閃着星星眼,一個人拿着個稱銀子的戥子,念叨道:「嘿嘿,一塊,又一塊,」
寶珠就叫她:「紅花兒,快掉進去了,小心出不來。」自打簾進房翻個白眼兒,這下子紅花越發要說姑爺好,姑爺妙,姑爺真是呱呱叫。
紅花小小聲答應一下,候着寶珠進去才用自己能聽到的嗓音回話:「紅花沒掉錢眼裏。」繼續數銀子,繼續星星眼。
外面哭聲又大作:「我嫡親的老太太,呃兒呀……」打咯。
張氏還沒有走,惱火地進去:「我說姨太太,我代你把四姑爺找回來,你對着他哭可好不好?」眼前沒有了那個什麼哪山里鑽出來的四姑爺,餘下滿院子女眷,還有一個余伯南可以當成沒有,方姨媽膽氣上來,她是要拼命的,不拼一下怎麼甘心。
大哭道:「老太太呀,你這是讓小輩欺負了吧!這是哪門子的姑爺,這麼的凶!老太太不在,他就敢攆親戚走!我的親老太太呀,這姑爺可還沒有成親吶,就敢這麼的橫!」
寶珠在房中聽到,也心中暗想,發作的倒是正確。只是這橫字也有幾分道理,對孔管家太兇了些。
孔青是看着三姐妹長大,就像紅花是半陪半在姑娘身邊長大,早就不當他們是下人看。
雖說對方姨太太這種人,是要橫一些。對別人橫,簡直是對不起他們這樣人。可寶珠再想想,家裏還有祖母在,祖母素來拿表凶當成寶,寶珠早看出來了,但二嬸呢,三嬸兒呢,還有大姐姐。三姐姐是個不多這種心的人,但大姐姐最喜歡當家,回來有下人們搬弄幾句,豈不是要惱?
外面又哭:「這個凶姑爺呀,不把老太太的老人當人看,偏這個老人,也聽他的。」
孔青啼笑皆非,就知道說的是自己,暗想,這關你什麼事!
寶珠也在房中悄罵,這關你什麼事!
寶珠不好出去和姨太太對嘴,紅花也惱了,甩開腳丫子跑出去,小臉兒上兇相出來:「哎!我說你快走吧,鐘點兒可越過越少了,再不走,紅花送你去太子府上見我們姑爺,到了那裏,你好好的哭吧。」
再很想顯擺一下自己去過太子府上,紅花眨眼睛回想:「太子府上你去過沒有,門外面石獅子有你幾個人重,可以壓死你……。」
&花!」寶珠在房中斥責,廢話多。
紅花笑嘻嘻:「我送銀子的,就回去。」把銀子交給孔青,她笑容太過燦爛,就是孔青也打趣她:「紅花今天賺了錢,要請客。」紅花眉頭一揚:「沒問題。」因這兩句交談,紅花又想出幾句難聽的話,怕一會兒丟下來記不得,急忙忙地對方姨媽母女道:「姨太太,你這樣的人,要多有幾家多好。」
說過,趾高氣揚進去。
孔青又讓逗笑,低下頭吭吭兩聲。
寶珠在房裏卻惱了,見紅花進來,沉下臉:「讓你進來,你還多話!她都要走的人了,以後自己尋生活,讓她哭吧,哪裏就顯得到你!再不好,還有老太太在,又有管家。再不行,尋你的凶姑爺去,太不象話,一邊兒跪着去!」
紅花才興上頭,就老實跪着去認錯去了。
但她跪着,也是眉開眼笑。她的本金銀子又多出來了……
紅花的話好似火上澆油,外面拼命的人更嚎聲大作:「老太太呀老太太呀,這家裏的人全沒王法上來,我和明珠走了,你可怎麼辦呀?」
跟邵氏的人也正忙着搬弄:「好不好的,姨太太是二奶奶的親戚,就是攆,也是二奶奶自己說,四姑爺說也就罷了,紅花算什麼,又跑出來!」
但聽到寶珠惱怒讓紅花罰跪去,下面的話才此時不說,但準備等下回房去說。
邵氏正喜歡,就聽不進去這樣的話。她又怕事又知道姐姐不對,有人幫忙攆,不要她出面,不是正好,還代她出錢。道:「沒事兒,我看這姑爺很好。」
見張氏進去幫着攆人,邵氏也進去了,去勸:「姐姐,你出去以後,我和掌珠會去看你的。」
&方姨媽今天放潑,啐了邵氏一臉唾沫星子。
有時候又要當好人,又心裏怯,一般吃虧比較大。
邵氏本就是這樣的人,就是沒料到她的親姐姐此時在拼命,十分的撒潑。
跟邵氏的人就不依,又親眼見到方姨媽讓四姑爺給拿下來,進來兩個就罵:「什麼東西,還不攆了走!」
方姨媽滿面通紅,是燒出來的,和他們對罵。方明珠見他們罵母親,攢足了勁,對着其中一個人撞去,罵道:「我讓你罵!」
孔青在旁邊,在亂勁兒中也很小心,上前一步用手在方明珠撞來的肩頭上一撥,方明珠轉了個方向,一腦袋把正叉腰和張氏對罵的方姨媽撞倒在地。
&喲!」
大家才說:>
方姨媽倒地就暈,嘴裏嚷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邵氏急了,忙去拉她:「你不能訛我們。」張氏就扯邵氏,嘴裏罵的什麼也顧不上:「別理這老娼婦!」玉珠聽到鬧成這樣,是清靜不成,帶着青花過來。青花也是個淘氣的,見方明珠正對着張氏裙子上吐口水,躥進房去,大罵:「方表姑娘你敢!」
玉珠也見到,生氣地道:「什麼方表姑娘!這院子就這麼大,你沒聽到四姑爺才說的話,這親,他不認!」
咦?玉珠雖愛清靜,卻不是笨人。她疑惑的腦袋轉不動,四妹夫不認親?他……玉珠雖然不想用方姨媽才說過的話,可心裏這句還是蹦出來,四妹夫又算什麼,他說不認親?
玉珠悶在心裏不說,眼前正亂呢,吵架還來不及。
正在亂,孔青道:「老太太出來了!」
房中扯人的,對罵的,就快要揪衣服的,全一靜。見正中座椅上,適才四姑爺坐的位置,不偏不倚的,坐着安家老太太,安家數十年的掌家人。
方姨媽一頭就撲過去,就聽哎喲一聲,一個年青的嗓音:「你可撞到我了。」方姨媽抬頭一看,卻是梅英怒容攔在面前。
梅英撣衣前襟:「劃壞了衣上的花,你賠我!」
&太太,」在方姨媽心裏,她敢惹的,可以有孔青,但老太太的近身丫頭,她從來不敢。此時她虛虛的往地上一坐,淚眼婆娑。
安老太太還是在笑,是她的笑容讓方姨媽敢撲上來。此時,老太太笑容吟吟,先只說了一句話:「姨太太,換了一個人,你就這麼着了?」
這話好似定海的神針,房中風波頓時完全止住。邵氏琢磨一下,是啊。原來,這位婆母大人不是全然心中沒數,她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張氏很想佩服一下,看我家這婆婆,到底還是個厲害的人。也是的,方姨太太受婆母照顧多年,在老太太面前自認為可以說話。今天換成四姑爺,她就一敗塗地。她那幾下子啊,全是因為遇到好心人,只能對着好心人才能使。
四姑爺不好心嗎?
嗯,肯送她安家銀子,還是好心的。
張氏最後沒有佩服安老太太,是她又想到玉珠的親事……祖母怎麼能偏心眼兒只在一個人身上,沒道理。
安老太太抬抬眼:「都坐。」
房中這才有了規矩,丫頭們扶着兩位奶奶歸座,玉珠也坐下。余伯南生生的看了一齣子好戲,上前來見禮。
沒有人理會方姨媽母女,方明珠和人扯衣角摔袖子的,半倒在椅子前面,方姨媽是軟在安老太太腳前面。
見全安靜下來,方姨媽對方明珠使個眼色。
&母,我還年青,我漂亮,我以後能找個好姑爺孝敬您!」方明珠一出聲,房中盡鄙夷。寶珠在隔壁偷偷地笑,給你找個表凶那樣凶的,你也受不了。
安老太太卻說出下面一段話來,房中盡皆鴉雀無聲。
她還是慈祥的:「明珠哇,你年青你漂亮,你從余家出來,伯南不打算追究,你還可以再找個人。打小兒到大,你一直這麼着想。」
她語氣平靜,方明珠卻心中發毛,囁嚅着道:「祖母我,」
&青,又算什麼。」安老太太和氣地望向她。方明珠糊塗了,年青漂亮不好嗎?討人喜歡啊。
&青啊,還小,額頭也是光潔的,就累了,睡一覺就能過來,有什麼皺紋腫了眼睛啊,也是一樣。」
方明珠道:「是這樣的,」
&是年青啊,不知道容忍,沒有見識,自己個兒想什麼就是什麼。心裏眼裏想不到別人,聽到自己不想聽的話,自己不想看到的人,全是不好的。」安老太太若有所思的悵然,眸子投向房外遠遠的青色天際線:「這就是年青了!糊塗不知道理,別人告訴你你還當是笑話你!見到好人好事不敬重,滿心眼裏全是嫉妒。認為自己拼得起,可以不請教遇事不思慮,腦子一熱,就像你和姨太太這樣,」
這一番話,說得還有人接腔嗎?就是寶珠在對間,也聽得鄭重起來。
安老太太再轉向方姨媽,和藹可親:「姨太太,我們一處做伴可有年頭兒了,當初你來的時候,明珠還小。」又轉向方明珠,頗有遺憾:「你算在我跟前長大,怎麼還像個只鑽熱灶的貓。你親表姐掌珠的爽利你沒有,玉珠雖因書痴而目中無人,找對了人也挺討人喜歡,」
邵氏心花怒放,我們掌珠的好,祖母還是看在眼中。她站起陪笑:「全仗着母親料理的好。」
張氏也沒了脾氣,起來低聲下氣:「有祖母在,玉珠會找對人的。」
安老太太就冷笑:「哼,我找的,你們未必中意!」橫兩個媳婦一眼,再道:「寶珠呢,一團和氣的,內里可半點兒不差。」再輕輕帶過:「這才找個好姑爺。」
換成尋常的一個姑爺,能這麼快就和寶珠這麼的好了?
寶珠也自有她的一點好處。
寶珠在房裏縮縮脖子,大氣兒不敢出。
再又來說方明珠,安老太太嘆氣:「明珠你竟然是好田上種出歪棗子,姐妹們的好,你沒有也就是了,天天學的會是歪門邪道。姨太太也是不盡心的人,也不管管!」
&管呢,我天天管明珠的,」方姨媽叫屈。
&自己都管不好,心裏沒個正主意,以歪當正,以邪當理!」安老太太只有一句話,是重的。
&了,我管不了,四姑爺發話,又代我送安家銀子,就這麼定吧。有人吵鬧的,紅花兒不是才說過,帶你去太子府上去吵,四姑爺在那裏,聽說和太子在議事,你們去好好的吵吧,也許還能議個章程出來。」
紅花還在跪着,聽到老太太這句話,瞄瞄寶珠臉色,心想姑娘別再生紅花的氣了,老太太都說紅花沒說錯。
寶珠就沒好氣,小聲道:「起來吧,你如今是有理的!」
安老太太起身就要走,方姨媽帶淚叫住她:「老太太,您真的不管我們了。」老太太說的那句「姨太太,就換個人,你就這麼着了」,讓方姨媽分外扎心。
原來這老太太不糊塗,以前哄着她占些小便宜,她全明白。
占人小便宜,先就格局不大,出息不了。愛佔小便宜也不對。然後呢,別人肯讓出小便宜來,應該感恩才對,反而認為對方是傻子,對方不知道的人,這世上大有人在吧?
安老太太扶着齊氏回身笑:「四姑爺不認親,你也不是我正經親戚,你還是二奶奶親戚呢。去吧,只別把自己和明珠名聲弄成污糟貓,嚇得我們不敢讓你進門,還就再來做客吧。」
&里米貴,我們單獨出去可怎麼過……」
老丘氏顫巍巍開口,擋住方姨媽的話:「老太太才剛是我贏了,您那一吊錢還沒有給我,快走快走,我今兒手氣好,我還等着贏錢呢。」
梅英跟着笑:「丘媽媽一定早看過牌,不然怎麼一直的贏?」
&說,我老眼昏花,完全看不清,今天財神奶奶在我家,我贏錢!」
這一行人笑呵呵的去了。
方姨媽怔忡着看那離去的身影進內簾,真的不管我們了?
回身再看,見邵氏讓她啐了一口,已不敢再過來,只在那裏憨憨的笑,再笑也是催人走的意思。而張氏,拂袖子冷笑:「孔管家,你辛苦了!」
&了,」老太太從帘子後面又露出面容,笑容分外高挑:「我說個事兒,四丫頭成親日子正在看,雖我還不知道,依我看,日子緊巴巴的,你們可不許去煩她,讓她趕快把嫁妝理清楚。少了一件子丟下來,回頭我可是不認帳的,全歸了我。」
&
滿房中又驚一下,獨寶珠羞澀上來,扭捏地輕輕一笑。
……。
夏末的月,總有幾分秋滋味。有時候,讓人有無端的鄉愁。袁訓走入院中,身後是順伯關大門的輕輕一聲。順伯總是這樣,知道他一直服侍的小姐愛靜,輕易不肯發出大動靜。
就順伯的年紀來說,是難得的。
月如籠紗,院子裏似起一層白霧,鄉愁味道更濃。
袁訓可不是京中生的,他生在邊城。那邊城是邊城中最熱鬧繁華的地方,輔國公府在那兒立足已有好幾代的年頭。
他有這樣的心思,自然是想到舅父輔國公的緣故。而想到舅父,不僅是他成親時舅父趕不回來,還有就是袁訓一門心思的想去投軍,他心裏總轉着這個。
輕手輕腳走上長廊,忠婆無聲無息自母親房門內出現,無聲笑着鞠一躬,她沒有問安。袁訓也沒有回話,只回之一笑。他們都怕打擾到袁母。
&訓回來了?」袁母還是聽到。
袁訓就進去,見母親和以前一樣,趺坐在蒲團上,對面掛着菩薩像。佛教普遍認為由印度傳來,就有爭論也是佛教徒的事。傳入中國,盛行已久。幾乎家家都有菩薩像,那是當時風氣。
袁母的白髮,似窗外銀霜。她對兒子微微的笑,伸出手:「幾天沒回來,又是帶上傷怕我見到?」
袁訓面上那青紫還能看出。
袁訓就過去給母親看,因母親坐在地上,他就蹲下身子,笑道:「寶珠上的藥,這藥不錯。」又擼起袖子直到手肘,給母親看自己有力的手臂:「當差同人打架,不是沒事兒和人打架。」
袁母就笑,她容貌依然未老,笑似夜間綻放的曇花,好儀態好風姿似曇花中不散的幽香,她為兒子強壯而歡喜。
他不似丈夫那樣的贏弱短命,當母親的就是見到兒子一臉是傷,也是開心的。
&倒去勞煩寶珠,不怕把她嚇到?」袁母為兒子再拉好衣袖:「秋涼了。」仔細端詳他的傷,見只有一丁兒的不明顯,又是晚上燭光不明,不是當母親的用心是看不出來。
袁訓訴苦:「她還嚇到?羅嗦個沒完。我一碗一碗的喝藥,還要看她臉色。」袁母和忠婆一起滿意的笑,袁母輕聲:「啊,你們倒這樣的好了,」袁訓面上一紅。
只顧讓母親放心,就把這一處給忘記。
&父找的,看看多好,我早就知道會和你有情意。」袁母嘴角噙笑。
袁訓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和母親說,可不說總是會知道。他道:「舅父和姐姐一家,今年回不來了。」
&知道了。」袁母並不吃驚。
袁訓隨即明白:「宮裏娘娘讓人來了?」
袁母慈愛的道:「她催親事。」
母子相視一笑,袁訓失笑:「一定很開心吧?」和寶珠定親事,宮裏壓根兒不知情。知道後,幾乎沒把南安侯和輔國公罵到狗血淋頭。
&要成親,她當然開心。」袁母到這時候,才輕輕有了惆悵:「今年又不能見面了,」她春山似眉頭促起,似整片翠林子就要倒個過兒,讓見到的人沒有不陪着擔心的。當兒子的袁訓更是不能看,忙展顏故意地笑:「明年能見。姐姐的孩子又大一歲,會叫人了回來,不是更好。」
姣潔月光明如鏡子,把母子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袁母俏麗秀雅,袁訓則英俊清秀。他像他的父親,和母親半點兒不像。
袁母出神的盯着兒子面容,不自覺的有了笑容。那一天見到他,他也是這樣的笑,也是這樣的溫和,也是……。就是欠強壯些。當時那不足之症,已如春風化雨沾在泥中,融在他的眉眼裏。
她好好的就出神,袁訓並不奇怪。知道母親對着自己,就會無端的想起父親。他悄悄直起身子,把一地好月光留給母親,對忠婆無聲嘻嘻一下,躡手躡腳退出房門。
忠婆也想,小爺真的像極了姑爺,真是太像了。
皇宮內院中,瑞慶小殿下正在父母親面前耍寶:「瑞慶會背詩了,」皇上含笑在聽。中宮的神思早就跑開,挑着眉頭想,定親我不知道,這成親沒死老頭子的份兒是應當。定親,竟然就兩個官媒婆。
阿訓這孩子,太不把我放在眼裏。
如今定日子,讓欽天監算去。再媒人,得兩個好的,大大官職的。女方媒人,南安侯那個壞東西,得給我找兩個有年紀的全福誥命,不然我決不饒他。
成親沒有輔國公看着的份兒,中宮就開了心。聽瑞慶喚母后,才回過神想又要打仗,自己這麼開心像是不對。
忙對身邊皇上道:「又要打仗,減我的分例銀子吧,明天起,我帶着嬪妃們齋戒三天。」皇上還沒有說話,瑞慶不幹了:「不給瑞慶吃好東西嗎?」
她小臉兒苦着成一小把兒。
皇上皇后一起笑起來。
&壞蛋哥哥成親,我去吃很多好吃的。」瑞慶殿下永遠是聰明的,今天不用睡覺也能有好主意。
皇上這才問出來:「太子府上的袁訓,要成親了?」
&皇后至今還是捏着小心。從接袁訓母子到自己身邊,太子是什麼都知道的,瑞慶並不知情,怕她出來,但瑞慶壞蛋哥哥喊了好幾年,皇上不可能一點兒沒猜測。
皇后陪笑,還是拿太子當幌子:「太子說他得用,要為他大操辦,皇上看着這樣行嗎?」按民間的說法,他是她的丈夫。可這是在宮裏,他是普天下的天,也是她的天。
她不是他的頭一任正宮,但頭一任命薄,沒幾年就死了。她由妃而後,生下兒子為太子,一路行來艱辛酸苦,她只想兒子好,只想娘家好,掂酸吃醋上也大度,她如今要上心的人,還能有幾個呢?
往事不堪回首,她不願意提她離家後的日子。
但有時候,她也怕身邊這個九五至尊忽然翻臉,忽然的說出袁家才是她的親娘家。隱瞞之罪,可大可小。
把瑞慶小殿下寵到頭頂上,就是她實在太愛,是她除太子外的另一層屏障。
皇上一臉的沒有多想,只點點頭:>
這就算是答應下來。
皇后一激動,又問了句:「太子這麼喜歡他,到成親第二天,讓他帶着妻子進宮來叩個頭吧。」
&樣不好吧?」皇上倒還溫和,眸子在皇后面上轉幾轉:「袁訓還小,沒有官職,不是誥命不要亂傳。」
皇后有些氣餒:不過就是想要受個頭罷了。當着這九五至尊在,她還不敢表露難過,更把笑容堆得濃些,用心地看小女兒當開心果。
身邊又飄來一句話:「太子手下的人多,你不要獨對那幾個,一個袁訓,一個柳至,一個蘇先,不要只對這幾個人好。人情,讓太子去做。袁訓成親,賞點兒東西吧,以後柳蘇成親,也照這個例子。再,成親的媒人,他們家京里沒親眷,輔國公又不回京,他打算請什麼媒人呢?」
皇后重又欣喜:「他定親的時候,寒酸的叫了兩個官媒婆,那南安侯也太簡薄……」皇上止住她下面抱怨南安侯的話,皇后也後悔失言,提起定親的這檔子事,她一直氣得難過,此時說起,話就有些收不住。
&太子告訴南安侯,請幾個好媒人。」
皇后大喜若狂,謝過直到晚上去沐浴,借着面上有水,才把幾滴早就想流的淚水流下來。然後又氣橫到胸口,南安侯這個壞東西,這一次不好好請媒人,真的要他好看!
可憐的南安侯還在衙門裏沒離開,他這幾天一直睡在這裏。「啊嚏!」他狠狠一個噴嚏,再看看窗房:「秋天了,晚上不能再開着窗房睡。」
他渾然不覺正有人在罵他。
……。
陰曆七月里,正午的日頭還帶着驕傲,曬得台階有燙意。
一壺香茶,兩塊丘媽媽親手做的細點,南安侯兄妹悠然自得的促膝而閒聊。日頭光從安老太太發上的一枚祖母綠簪子上反射灼灼,再落到廊外新發的紅葉上去。
&是這樣,太子叫我去,親口說袁訓的親事不能草草而成,媒人必須是全福的誥命才能擔當。」南安侯撫着肩頭,好似他面對太子時全是這肩頭在承擔壓力。
南安侯在有意賣自己的好,而安老太太完全認可。她笑得合不攏嘴,完全相信兄長,也要問上一句:「是真的嗎?」以此來發散心中的愉悅。
再道:「全福太太可難找。」
全福這種說法,有些地方是指有兒有女,而且兒子女兒也有兒有女,這位老太太不但兒女雙全,就是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兒都有。
還必須是丈夫還在的人。
這樣的人做大媒,有給新人添福氣的含意,也保佑新人也跟着有兒有女孫子外孫一樣不缺。
在現代不好找,在古代不計劃生育的大家族中,一樣不好找。
有兒有女,還有兒女各有兒女……
太子又來過問,安老太太面上頓生光輝。光輝過後,這人選還在天上懸着定不下來。
&勇老王妃,沒有女兒。」
&家表姐,又沒了丈夫,」
&這一家也不行,」
紅葉微光,有時微轉到青石階上,印下一個陰影。南安侯就盯着這陰影竊笑,一把半白鬍子在笑中輕動。安老太太無意中見到,就無奈:「哥哥有主意就說,沒主意也別笑我啊。」
&沒笑你,是見你用心,我就笑了。」南安侯眸子裏有幾分詭異,悠然握住薄胎玉碗,道:「你繼續找。」
老太太啞然:「我挑不出來。」
有兒有女的,她兒子女兒不見得有兒又有女。
老太太就因犯愁而擰住心思:「這要是找不到,難道寶珠就不能成親?」南安侯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把安老太太笑得摸不着頭腦,南安侯才道:「你啊你啊,聰明一世,糊塗在眼前了吧。」
&怎麼了?」老太太迷糊。
南安侯輕輕鬆鬆地道:「太子殿下親自過問,這滿朝中還能找不出兩個全福的誥命出來?」
&不是我們認識的,」
&挑出來,我只管回給殿下,殿下會喊來的。」南安侯給妹妹續上茶,再從袖子裏取出一張寫好的名單:「在家裏親戚中挑不出來,難道我還能不知道?喏,這是見過殿下後,遵殿下的意思,也托你們家四丫頭的福,誰讓她找個好人家呢。我把公事丟下,偷得浮生半日閒,特意去見我的親家,禮部的史大人寫出來,我再送來給你看,由着你自己挑媒人。」
老太太也由衷的贊同一句話:「四丫頭是有福氣。」但目視兄長感激的微笑:「但這是兄長給她的。」
&她命好,托生在你家裏,這是你給她的。」南安兄妹此時相對一通的客氣,南安侯撫須笑催:「趕緊的挑吧,袁家等不及了,你挑完了,我還得趕緊的回給殿下,先由殿下看過,他滿意,再殿下去說,說過,是平時走動少的人家,你得上門去拜過,備上四手禮啊,媒人這就可以上門。」
&聽兄長這話,我倒笑了。袁家等不及?前面要等的不也是他們家。六月里我就對你說過,輔國公進京日子一定下,定親日子先定下也成,拖到現在,七月中的光景。再怎麼定,也得出了中秋才成親,他倒又等不及了?」安老太太打趣。
南安侯微嘆:「輔國公沒接老國公的班兒是文官,但催糧等後勤都離不開他。連年征戰,他也辛勞。本想和他在京中喝上幾杯,現在唉,不知哪一年才能再見到他。」
他在好奇袁訓頗受宮中照應後,給輔國公去了一封信。輔國公如不改變行程,也就可以有收到。但南安侯最近收到的消息,為防暗殺,京里八百里加急快馬前去,讓國公郡王們有危險者,不要原路返回,南安侯送去的信,估計輔國公是難以及時收到。
南安侯都懶得追問了,太子殿下今天又給袁家無限榮耀,南安侯隱隱覺得這內幕,還是不知道最好。
&家等國公回京再定日子,也是恭敬他的意思。」
老太太想到要打仗,也跟着搖頭:「最怕聽打仗,先時我還在家,四表舅的女婿,三叔的孫子……」神情微愕,似乎才想到自己在說什麼,裝着飲茶,把話停下。
南安侯放柔面容:「我十數年不在家中,但你的閨房不許人動,你願意,今天就回去住幾天?」安老太太一聽就笑,雖然笑也掩飾不住她眸中的難過:「我何必回去?父親母親都已不在。那府里已經換了女主人,幾十年來我給兄長添無數麻煩,」
&說!」南安侯吹鬍子瞪眼睛。
&胡說,我不去給她添堵吧。我住這兒好,兄長時常來相聚,談談說說還像你上學時的那段光景,你放學後就來尋我吃茶,還有……。」安老太太又說不下去,當時和自己在一起的,總等候兄長下學回來的,還有倩玉。
不管怎麼提,舊事總是讓人不愉快。安老太太就選了媒人,又和南安侯閒話一時,南安侯離去見太子回復,安老太太一個人回憶舊事,不知不覺又喝了一整壺的茶水。梅英來催她走動走動:「侯爺走後,也又坐了半天。」
老太太興致又高漲起來,太子殿下都細細的過問,她能不更用心?對梅英道:「讓人開庫房,把四丫頭的嫁妝點給她看。」再略作一個考慮,撇起嘴:「也請奶奶姑娘們都去看,免得以後說我背着她們給了什麼,」
&是這樣的公正,大姑娘也有話會說。」
&就說吧,反正要說,遲早要說,早說比晚說好。」安老太太淡淡。家裏全是女人,搔心的時候不少。
……
&
庫房一打開,女眷們齊聲驚呼。沒驚呼的,是老太太和寶珠。老太太是得色,看我備辦的不錯吧。寶珠是欣喜,祖母這件事兒很上心。
忙過去道謝,安老太太就想到南安侯說的,這丫頭有福氣,還不是托賴着生在妹妹膝下。而安老太太呢,也還不老糊塗,她也清楚。人是袁訓自己相中的,而沒有成親就能這麼的好,老太太和親家袁母想的一樣,這是寶珠和袁訓自己的事。
兩個人情意相合。
&丫頭先別忙着謝,趕緊的都看看,哪一件子不合心意,日子一定是緊的,」老太太又要笑,袁家等不及了,獨子一根苗兒,等不及也合情合理。她指點寶珠:「牙子也仔細的看過,免得以後去到你再說不好,可再沒得修改。」
此處說的牙子,是指家具上雕刻花紋中的一部分。
寶珠還沒有動,酸溜溜的嗓音先出來,掌珠醋味兒浸滿全身:「祖母,以後我和玉珠,就是按寶珠這樣的例子?」
安老太太早等着她。方姨太太讓攆出去,算是動了她心中的根本,她能拼命。那嫁妝這事情上,掌珠也是一樣。
老太太沉下臉就冷笑:「你有人嗎?你比寶珠先出嫁,就和寶珠一樣!不和寶珠先出嫁,以後一年一年的物價不同,怎麼能算這是例子!」老太太有些話不好說,心想大丫頭就知道挑刺,她是不知道這是太子殿下親自過問,能不辦得體體面面的?
掌珠也罷,玉珠也好,以後親事還不知道許在哪一家。若是不如老太太的意,老太太見到就煩心,才沒精神為她們好好操辦。
掌珠怎麼知道太子殿下夾在其中,她受到搶白,就更斜着眸子,又見到一株玉人松樹盆景,掌珠憤怒地道:「祖母,嫁妝里應該全是得用的吧?也給珠寶?」
祖母天天說窮,罵花光了她的錢。那怎麼除了嫁妝中應該有的盆桶家具以外,還有這等值錢的東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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