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儀看見崔姨娘和胞弟的做派,不由得在心裏暗暗搖頭嘆氣。即便是她們舌燦蓮花,估計也入不了封氏的眼,更何況行事這般無狀滑稽。她跟眾姐妹告別回自己院子,拐個彎到僻靜處,遠遠便瞧見崔姨娘正用手指點着錦哥兒的額頭,柳眉倒豎呵斥着。
她怎麼不長長心?即便是回了她的屋子關上門,有些話還是要傳到太太耳朵里,何況是在這開闊地方?方才抱琴說得話再明白不過,她是姨娘,卻只是半個主子,沒有權利教訓錦哥兒!她們母子是太太心頭的病,沒事還要尋些由頭來寒磣、苛責她們一番,她倒總是把臉伸過去讓人家打個痛快。
再看錦哥兒,唯唯諾諾縮頭縮腳的站着,臉上沒有半點孩童的天真無邪。錦哥兒今年不過才四歲,卻滿臉的老氣橫秋,眉頭疙瘩皺得鼓起個包,好似天都快塌下來的樣子。
幼儀走過去,掏出手絹蹲在他跟前,笑着說:「我給你變個戲法,你瞧好了。」說完手指靈活飛快的動起來。
一眨眼的功夫,平淡無奇的手絹就變成了一個小娃娃的模樣,看得錦哥兒眼睛放光。他畢竟只是個孩子,馬上就把剛剛的事情拋到腦後,笑着拍手道:「四姐姐真厲害,好玩!」
「你就知道玩!」崔姨娘本就一肚子氣,看見兒子這般貪玩更是氣得冒煙。
再看那錦文,臉上好不容易露出的那點笑容憋了回去,耷拉着眼角眉梢和嘴巴,又變成了苦瓜臉。
「你看看人家瀚哥兒,你再看看自己!」崔姨娘動不動就把兩個人放在一起比較,三天兩頭就磨嘰一遍,整個行雲閣的人都快背下來了,「瀚哥兒只比你大了一歲,可現在連百家姓都背下來了。那日我去給太太請安,聽見他正背三字經呢。你們都是金府的少爺,骨子裏流着一樣的血脈,怎麼就相差這麼多?只要一拿起書,你的瞌睡蟲就跑出來,斗大的字不認識一籮筐,昨個兒教會睡一宿覺睜眼睛就忘。不會念書倒可以慢慢來,可你一到老爺、太太跟前,這嘴巴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一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來。我前半輩子就這樣了,後半輩子就都指望你呢。如今你卻……」
崔姨娘絮叨個沒完沒了,那金錦文像被戴上了緊箍咒,一臉痛苦難耐的模樣。
「姨娘,錦哥兒還小,正是淘氣的時候,他哪裏明白那麼多?」幼儀聽得腦袋瓜摳着疼,當事人的感受可想而知。
「瀚哥兒只比他大了一歲,去年這時候,瀚哥兒就會……」這新一輪又開始了,幼儀不由得揉揉太陽穴。
「姨娘!」她不得不再次打斷崔姨娘的話,「揠苗助長,急於求成,反而沒有進益。」
「我要求不高,只希望他跟瀚哥兒別差太多。瀚哥兒……」
「姨娘,錦哥兒就是錦哥兒!」幼儀心裏暗暗搖頭,並不贊同她的這種教養方法。打小就活在兄長的陰影中,好好的一個孩子弄得半點自信沒有,到了人前有的只是自卑和怯懦。念不好書不要緊,長期這樣下去,錦哥兒連真正的爺們都做不成!
「其實人和人不一樣,開蒙也有早晚。我覺得姨娘不用太過憂心,照比父親和瀚哥兒來看,錦哥兒不會差到哪裏去。」這話說到了崔姨娘心坎上,看見她似乎聽進去了幼儀接着說,「前朝晉愷,五歲才會說話,八歲才開始認字,可不到三年的時間竟然出口成章能七步成詩。十四歲高中狀元入了翰林,之後進內閣,成為有史以來迄今為止最年輕的重臣。姨娘若是聽我勸,趁早停了這些讓人頭疼的絮叨,更別再拿錦哥兒跟旁人比較。這極容易讓錦哥兒生厭,繼而對念書也開始厭煩起來,有百害而無一利!」
錦文聽見這些話竟然跟着點頭,眉頭也舒展開一些。他人小不明白事理,有些感覺實在是無法用言語表達。他見幼儀讓崔姨娘別逼着自己念書也別再囉嗦,既高興又感動,一把攥住幼儀的手就不鬆開了。
崔姨娘不過是在老太太身邊侍候的時候跟着認識幾個字罷了,她哪裏知道什麼前朝後朝的名仕。聽了幼儀的話,她只覺得有些雲裏霧裏,不由自主折服地點點頭。
「姑娘喜歡看書,知道的自然比我多。成,這回我便聽姑娘的話,再也不囉嗦念叨。以後錦哥兒成了什麼愷的人物,我和姑娘就等着享福嘍。」
「姨娘這話又說差了。天底下有幾個晉愷?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錦哥兒?不是那塊材料。」幼儀搖搖頭,「姨娘在這深宅大院小半輩子,還看不明白嗎?你我和錦哥兒要緊的不是出人頭地,而是……」
「而是什麼?」崔姨娘忍不住問着。
幼儀伏在她耳邊說了四個字,她立即愣在原地,連幼儀帶走錦哥兒都不知曉。
立命安身!她在心裏反覆念叨着這四個字,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想當初她剛剛跟着老爺回到金府,時時刻刻用這四個字敲打自己,不敢多說一句,多行一步。曾幾何時,那四個字變成了「富貴榮華」。哦,對了,自從她生下錦哥兒開始,她的心思就漸漸大起來。
她是丫頭出身,況且是老太太跟前的丫頭,被送到金老爺跟前做姨娘,封氏豈能不加倍提防?初來那些年,她沒睡個一個安穩覺,每天都是戰戰兢兢過日子。雖然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可這裏畢竟不是南邊老家,她再蠢也明白這個道理。
可四姑娘和錦哥兒不一樣,他們是金府正經八百的主子,憑什麼要仰人鼻息?崔姨娘不甘心,更不想自己的兒女像自己一樣,被封氏壓制着討生活。四姑娘還好,只要能找到好婆家嫁出去就擺脫了封氏。可錦哥兒不一樣,他始終是金家的子孫!崔姨娘內心深處,始終是偏向錦哥兒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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