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瞳把遇見白鶴的事告訴了肜淵,只略去了當初與夢之君約定的事。
肜淵道:「你想去夜郎王宮?」
流瞳點點頭,「他們不是在招募食夢者麼,正好我以食夢者的身份進去遊逛一圈。」
肜淵:「我察覺城中有妖氣,你獨自一人恐有危險,我隨你去。」
雖然她不覺得自己會有事,可這種被人在意的感覺真好,她欣然受之。
到招募處觀察一番,她決定以靈獸的面貌出現,低調行事。
一名小吏把他們引至夜郎國師前。
在他們前面的是一位肩上立着一隻鳥的大漢,國師問大漢,「不知閣下有何異能?」
大漢指了指肩上的鳥,「它能吃夢。」
流瞳驚奇地看着那隻鳥,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鳥可以吃夢。
什麼品種?
國師目露興味,「哦?這是何鳥,竟能吃夢?」
&乃伯奇。」
話語淡然清傲,卻不是出自大漢之口,而是出自他肩上的那隻鳥之口。
國師略略一驚,「伯奇?天生能辨奸惡,知噩夢、食噩夢的伯奇鳥?」
伯奇淡道:「正是。」
國師露出喜色,看看伯奇,又看看大漢,「那可否讓伯奇居於王宮,隨我調遣,清除夢境……」
大漢猶在發蒙,伯奇道:「此事吾可以做主,願從閣下差遣。」
大漢道:「是啊,主人可以做主的。」
眾:「......」
原來鳥才是主人......
然後,國師把伯奇安排給了國君大人。
輪到肜淵和流瞳時,這次國師大人有了經驗,目光彬彬有禮地投向流瞳,「不知閣下有何異能?」
小白鹿蹲坐在地,淡定地毫無反應。
肜淵:「她吃夢。」
國師看看肜淵,又看向地上的流瞳,神情愈發和藹,「也像剛才的伯奇鳥一樣麼,天生心如明鏡,能食噩夢?」
肜淵:「她不挑食,什麼夢都吃。」
流瞳:「......」
國師:「......」
國師又詢問了一些其他事項,得知此鹿性情乖順無特別癖好,也並不像伯奇那樣通靈智之後,便把她安排給了宮中內眷。因是內眷,肜淵不便跟隨,兩人暫時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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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悠長,寢殿內卻簾幕重重,珠簾的影子晃晃悠悠地,與滿殿瀰漫的夢境交織在一起,如有了生命也似,詭異地浮漾在她的四周。
她被領進夜郎王嬪妃妍妃的寢宮。
領她來的侍女小聲地對坐在殿中托頭假寐的女子道:「娘娘,領回來了。」
女子只微微抬了下手指。
侍女輕輕地拍了拍小白鹿的頭,「開始吧,小聲些,不要驚擾了娘娘。」
小白鹿迅疾而無聲地捕捉夢境,不一時,滿殿的夢被消除得乾乾淨淨。
侍女兩眼亮亮,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撫摸着她,小聲驚嘆,「你好能幹啊,還長得這麼可愛,以後就和我住在一起吧,我來照顧你。」
小白鹿低頭蹭了蹭她的手指。
侍女臉色愈柔,伸手抱了抱她,然後起身,領着她往外走。
恰於此時,座中的妍妃緩緩睜開眼來,慵懶道:「等等。」
流瞳回身看她。
澹澹的光影中,女子的臉容如徐徐舒放的牡丹花,膚如凝脂,唇若點朱,美艷至極。
女子道:「就是它嗎?」
侍女行禮,「是的,這滿殿的……都是它清理的。」
女子眼波流溢,顧盼四周,「不錯,」她笑意微漾,「難得模樣靈巧,不粗苯。」沖她招了招手,「過來。」
流瞳遲疑地走過去,妍妃的纖纖玉指梳理着她的白毛,婉聲道:「這個小畜生我喜歡,你去和國師說,讓他把這頭鹿買下來,以後它就我的了。」
流瞳和侍女齊齊變色。
侍女猶疑道:「這、這不是一般的鹿,恐怕……」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女子打斷,「那又怎的,無非是多費一些財帛罷了,它的主人帶它來此不就是為了這個?你只管過去說,要多少財帛儘管開口。」
侍女諾諾離去。
流瞳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反感,無論多美的美貌也也無法消除的反感。
妍妃饒有興致地逗弄着她,流瞳不理不睬,反應極其冷淡,女子不一會兒便沒興致了,讓人把她帶了下去。
來人直接把她帶到鹿苑,還特意招了許多鹿和她作伴,流瞳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待他走後,徑自找了一塊僻靜的草地臥下來,取出剛收集的夢境,漫不經心地把玩。然後閉目凝神,開始解讀夢境。
殿宇深邃,有重重的翠色梧桐掩映,濃蔭匝地,庭前擺着許多鮮花,偶有清風拂過,滿殿清芬。
這一日是妍夫人的壽辰,君王頒下賞賜,賀壽的賓客盈門。
一對夫婦向她行禮,男子高大俊朗,女子溫婉柔美。妍夫人站起身來,熱情地把他們扶起,佯嗔道:「聽說你們早就到都城了,也不來看我,如果不是我生辰,是不是到現在還看不到你們的影子?」
幽幽的眼波在男子面上一漾,頗有幽怨之意。
男子微笑道:「娘娘現在是君王夫人了,金尊玉貴,哪能像兒時一樣說見就見?臣這次外出頗淘了些新鮮玩意兒,特意帶來給娘娘賞鑒一二,娘娘就不要生氣了。」
妍夫人橫他一眼,媚波流轉,「這次看在表嫂的面兒上,就先饒了你,下次我可不依。」
說着挽起男子身旁的女子,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
女子只是淡淡地微笑着,自始至終,有禮而又疏離。
天色漸晚,客人漸次離去,此時尚是妍夫人的妍妃斜倚在榻上,讓乳母阿丘給她捶腿揉肩疏散筋骨,口中抱怨道:「過個壽辰還不能舒心暢意,簡直沒有一件事不堵心。」
阿丘從小看着她長大,是她身邊一等一的心腹,此時讓其他侍女都退下去,說道:「夫人可是怨陛下沒來陪您?實是陛下正在為蠻人犯境的事憂心,正和一干大臣商議大事。您看,在這種時候,陛下還惦記着夫人過壽的事,讓人賞賜下好多東西,可見陛下對夫人的心。」
妍夫人扯着帕子怨道:「如果真的有心,為什麼不升升我的位份,讓我在夫人的位置上一待就這麼多年?」說着,眼圈微微泛紅,又委屈又傷心,「就連後到的婉妃都爬到了我頭去上,還不是因為她生了個兒子,我只生了個不會說話的公主?可是陛下總是忙,讓我去哪裏再生兒子?」
阿丘輕輕地「噓」了一聲,起身向外看了看,掩了門窗,低聲道:「誰說公主不會說話,陛下重子嗣,最忌諱有人說子嗣的不是。公主不過說話晚一些罷了,今天公主就和江大人的公子玩得很好呢。夫人可不許再說這樣的話,尤其不能當着孩子的面說,孩子雖小,心裏清明着呢。」
江大人,正是之前向妍夫人行禮的男子,妍夫人的表哥,江峻。
妍夫人道:「都三歲了還不說話,那是說話晚嗎,那分明是……」她絞着帕子,眉宇間顯出一絲躁鬱,終究沒有再說下去,轉而鬱憤道,「那個女人真是好命,自從嫁給了表哥,接連生子,明明是我先喜歡表哥的,明明我比她出身高貴,比她年輕美貌,憑什麼表哥會選她,憑什麼?」
她眼睛愈紅,手帕緊緊地抓在手裏,恨不能抓成碎片,目光中迸出絲絲縷縷的怨恨。
與白日裏挽着表嫂甜甜蜜蜜說話的樣子判若兩人。
阿丘心中嘆息,溫聲勸道:「她命好又如何,見了夫人不照樣屈膝行禮?就是生一百個兒子,那也比不上咱公主一根手指尊貴。公主要哪個人服侍,他們敢說半個不字?照樣得乖乖地把兒子們送過來給公主挑?所以,她再命好,那也好不過夫人,夫人才不和她比,沒的倒長了她的臉。」
女人終於被她給說笑了,神色稍釋,「也是,其實她見了我也不自在,今天我還故意說起她早年被人擄走謠言傳得滿天飛的事,她表面鎮定,實際上身子早僵了,哈,那樣子真是好笑!」
阿丘附和道:「也就江大人好心肯收留她罷了。」
妍夫人的眉眼瞬間又晦暗下來,終究意難平,道:「我心儀表哥,而且表哥明明也喜歡我的,可突然就傳來他要與另一個女人訂婚的消息。我不能相信,讓人打聽是什麼樣的女人,誰知長得難看也就罷了,還是一個貧賤破落戶的女兒!」
她言語鄙薄嫉恨,美艷的眉眼蒙上一層陰暗的戾氣,「我都不知道表哥中了什麼邪,竟讓那種女人迷得五迷三道,那女人就是個天生的妖精!」
阿丘是知道此事的,道:「當初江大人偶然看到她在河邊汲水,說她舉止形貌不失常,從不舉目直視,容止迥異他人,定是個賢良女子。就那麼看上眼了,讓人向她家裏提了親。」
妍夫人道:「這件事我一直無法相信,阿姆是知道的,我哭了多久?我深恨那女人迷惑表哥,想讓她露出原形,就讓人暗中劫持了那女人,並派人散佈流言,說那女人早被人玷污過了,其實就是想讓表哥厭棄她,取消婚約。卻未想,表哥反而提前娶了她,這讓我如何甘心」
她恨恨地捶着榻,美目中怒火迸濺,精緻的五官微微扭曲。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她終究聽憑父母的安排,被獻給了夜郎國君。
流瞳略略嫌棄地體驗着女子的感情。
其實她未必就真的痴情到非表哥不可的地步,只不過恰巧見到表哥依然英俊如昔;恰巧在自己在無人陪伴的時候,別人卻相依相攜,恩愛非常地出現在她面前;恰巧自己在為你女兒的情況糟心時,別人的兒子卻粉妝玉琢乖巧可愛地被人誇讚,於是那些不甘心便一股腦兒地爆發出來罷了。
正絮絮地發泄着心中的鬱憤,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大笑聲,屋內的兩個人頓時一震。接着,一名侍女小跑着進來稟道:「夫人,王上來了!」
妍夫人連忙整裝,出門迎接。宮門口,身材魁偉的夜郎王正抱着三歲的女兒竹韻朗聲大笑,看到她來,說道:「我們韻兒三年不說話,第一聲開口叫父王,就有我國大勝的消息傳來,你說,我們的女兒可不就是個福星麼!」
妍夫人又驚又喜,堪堪把持住自己,款款上前,拿出之前乳母對她說的話回道:「這孩子雖然不說話,可心裏清明着呢,一直惦記着她的父王呢。」
夜郎王又笑,滿心歡悅,這一晚,自然歡悅地留在了妍夫人的寢宮。
之後,女兒得了君王的青眼,甚受寵愛,連帶着她,也晉了妃位。
後來,她問女兒,那一天怎麼就想起叫父王了,女兒奶聲奶氣地答:「哥哥教的。」
女兒的乳母解釋,公主說的哥哥,就是妍妃壽辰那日江大人帶的兒子江陵。江陵小朋友和小公主玩耍時告訴她說,今天是她母親的壽辰,如果她能開口叫母親、父王,她母親會很高興。
&想到公主就記下了,」乳母道,「後來碰到陛下,公主就叫了陛下父王。」
她心中微動,摻雜着些許難言的滋味,這一刻,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那個她十分鄙薄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教得很好。
她從來未曾重視的人,為她贏得了恩寵榮華。
她一直記恨的人,給她帶來了希望的契機。
流瞳感嘆,老天對美人就是眷顧,看看這個妍妃就知道,她的運道實在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