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國君會讓一隻讙(歡)在夢境邊緣遊走廣告?
什麼國家會需要大肆招募食夢者、驅夢者?
有意思,流瞳想,非常有意思。
他們來到一個群山環繞的地方。
氣勢磅礴的江水穿山而過,山峰重重疊疊,雲遮霧繞,宛如大海波濤,洶湧澎湃。
夜郎國都就建立在牂牁江畔。
據說,該國國君就是相中了此地的帝王之氣。
夜郎國君由竹中而生,指竹為姓,都中建築也是高高低低巨筍般的城堡,城堡外牆裝飾成巨大的人面或其他圖騰樣式,十分神秘奇異又雄偉壯觀。
流瞳來時路上便聽到人們說起夜郎國是如何繁榮,如何富饒,如何商鋪如雲,商賈如潮等等。
但來了一看,富饒是有,但繁華?
無眠如瘟疫一般在國中橫行,不知從何時起,這裏的人都染上了無眠之症,整個國都成了一座無眠之城。
夜裏喪失了寧靜,白日失去了朝氣。
流瞳到來時看到的,就是城門守衛無精打采地歪在城門兩側,倚戟而立的姿態,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去,有人進城也無人查問。
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俱是一副夢遊的狀態,間或抬眼看一下前面,又垂下頭、耷拉下肩,遊魂一樣往前走。
最詭異的是,他們身旁都拖着一個或清晰、或模糊的半透明狀的影子,影中現出奇奇怪怪地影像,那感覺,就像溢出體外的夢境。
怎麼回事?
流瞳攔住一個剛從附近客棧走出來的男人,指了指他身旁只着單薄圍裙的妖嬈女子的幻影,問:「這個是怎麼回事?」
男人抬手打了個哈欠,頂着兩個黑眼圈,口齒含混道:「我老婆。」
說着,慢吞吞地上了對面一輛馬車。
馬車的車窗內伸出一個女子的頭來,同樣黑眼圈嚴重,目光迷離,女子無精打采地解釋,「那可不是我,雖然我們的娘親是雙生姐妹,她是我表姐,與我長得很像。但我可不像她那麼妖調。不成親就與男人私奔,還丟了性命。」
她說起自家的隱秘私事來就像閒話家常一般,半睡半醒的黏連的語調稀釋了其中怨責的意味,她轉向自己的男人,「如果你少發白日夢、少夢到她,也不用我次次解釋了。」
男人打着哈欠說:「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說着轉向旁邊的車夫,「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弄一堆大便擱我旁邊。」
車夫同樣一副嚴重睡眠不足的樣子,「那是金山,主人,我就不能做個發財夢麼?」
說罷,懶懶地用馬鞭戳了一下馬屁股,馬慢騰騰地拉着車離開了。
流瞳目瞪口呆,尚未回過神來,便見客棧老闆瞌睡懨懨的臉出現在他們面前,「客人是打尖還是住店?」
他身旁的幻影里,一個老人像土撥鼠似的,一會兒從棺材中冒出來,一會縮回去,一會兒再冒出來,一會兒再縮回去。
流瞳瞪着眼睛,「你這個......」
客棧老闆的反應同樣平常,仿佛在說一件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事,「我父親,」他說,口齒黏連得像剛熬成的糖漿,「他七十歲以後喜歡住在棺材裏,棺材蓋做得輕薄透氣,還隔蚊蟲,住起來其實很舒服。我夢見他從棺材裏坐起來對我說,想吃豬肘子,我就叫人做了上供給他。」
老闆腳步虛浮地引着他們往店裏走,一副生無可戀的語氣,「都一年多沒睡覺了,一天長過一天的,倒不如隨他老人家去了舒心,到時候我們爺倆就真能在一起吃豬肘子了。」
流瞳:「……」
肜淵:「一年多沒睡覺?」
老闆「唔」了一聲,「誰知道從哪一天開始的呢,大家就都不睡覺了,不睡覺也做夢,不但能看見自己的夢,還能看見別人的夢。大家拖着白日夢來來去去,記性也不大好了。對了,客人是吃飯還是住店來着?」
肜淵:「……」
流瞳:「……」
流瞳直接拈起一枚綠葉開始吹奏,樂音沒有催眠老闆,卻吹出一蓬蓬的夢來,老闆的爹在夢境中冒頭冒得愈發歡快了。
吹奏罷,老闆猶自直着一雙眼問他們,「對了,客人是吃飯還是住店來着?」
肜淵、流瞳:「……」
流瞳悄與肜淵道:「頑固失眠,無法可醫。」頓了頓,「難道是有妖邪在作祟?夜郎國君不想辦法找人治療國人失眠,卻大力招募食夢者、驅夢者是為什麼,難不成他以為這些食夢者可以治療失眠?」
肜淵:「必有緣故。」
緣故很簡單。
因為夢境的干擾,夜郎國君都無法正常上朝了。
事情發生在夜郎國君失眠後的數日。
有一天,他發現,底下精神不振的臣子周身瀰漫出低迷的薄霧,有一個臣子周身的薄霧裏竟顯出影影綽綽的影像。
他仔細分辨着那些影像。
影像里,一向以嚴肅正經面貌示人的臣子正十分陶醉地撫摸着一個人的臀部,還不時用臉蹭一蹭,用嘴親一親,那情形,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最驚悚的,臀部的主人漸漸顯出臉來,赫然正是寶座上的國君大人。
國君大人頓時炸了。
作為一個直男,一個響噹噹的直男,一個大夜國第一的響噹噹的直男,這讓他如何能忍?
勃然變色的國君霍然站起,當即下令讓人把該臣拖了出去,就在大殿前,脫了褲子狠狠杖責。
竟然敢肖想本君的龍臀,本君就打得你沒臀!
該臣痛哭流涕,說他夢見自己的前世,乃是一個凳子精,所以總會不自覺地對坐凳子的臀臀發生興趣,但也僅是興趣,就像書畫愛好者喜歡書畫,古董愛好者喜歡古董一樣,並沒有褻瀆之意啊!
國君大人不聽,國君大人的內心很崩潰。
之後,臣子們上朝無不戰戰兢兢,生怕出現什麼不雅的畫面,為此上朝之前都開始沐浴齋戒了。但沒用,仍免不了有人被杖責。於是稱病的人越來越多,國君大人不得不把朝會由一日一次,改為十日一次,最後又改為一月一次。
最後,為了保證朝會正常進行,國君大人聽從國師建議,招募食夢者、驅夢者,驅除宮內各色夢境,讓臣子們上朝時,不用再為自己的夢境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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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幽,滿天繁星如隨手撒開的一穹碎鑽,漫天星光與滿城燈光交織相應,如彼此的倒影。流瞳穿梭在夜色里,夢境塞滿視野,倒讓她失去了捕獵的興致。
肜淵說,他去周圍查探一下有無妖物作祟。
那麼她呢?
她飛上一座最高的城堡,坐在塔頂,拈起綠葉,幽幽地吹奏起來。
為什麼整個王城都會墮入無眠?
為什麼這裏的失眠會頑固到連她的催眠都無用?
綿綿的樂音中,一隻白鶴翩然飛來,在落上王城的城堡頂時,飄然落成一枚男子。他身着黑白兩色的長衣,行止優雅,寬大的袍袖隨風飄拂,默然垂視着腳下的王宮。
是他?
流瞳甚是驚訝,起身飛到男子面前,道:「白鶴君,怎麼是你,你不是在夢之國度夢之君的身邊麼,怎麼到了這裏?」
男子剛要開口,流瞳連忙又道:「呃,先別念詩,你來這裏是為了這裏的失眠之事麼?」
白鶴:「……」
男子默然片刻,道:「並不全是,我來這裏只是看看這裏的情況。夜郎國君是在下的一位舊識,他本是夢之國度的臣民,卻因為貪戀人間的權貴榮華,偷偷逃出了夢之國度,躲進了竹中,而後由竹中降生,得了一個神奇的名聲,建立了夜郎國。」
流瞳驚住。
白鶴道:「夢之君便給了他及他的國家以永遠無眠的懲罰,且夢之國度不再收錄他們的夢境。」
所以這裏的夢境才會流離失所。
流瞳怔然喃喃,「躲進竹中……那竹子該有多大,還是從夢之國度出來的人都可以隨意變形,拉成條,搓成線,做成竹子芯兒?」
白鶴:「……」
流瞳納悶,「我覺得這懲罰有點不合情理,讓夜郎國君睡不着就行了,為什麼還讓整個夜郎國的人都陪他睡不着?你不覺得有人陪着,反而降低了他的痛苦麼?」
白鶴淡淡,「是夜郎國的人自然會無眠,可如果離開夜郎國症狀自會消失。」
流瞳:「……」
這是想讓夜郎國的人都逃跑,然後讓夜郎國君變成一個光杆司令?對一個貪慕權勢的人來說,身邊沒有一個人確實是......
流瞳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又不是所有人都捨得背井離鄉,」她想起了那個客棧老闆,「這樣一來不是還有許多人會被誤傷麼?夜郎國君是竹子裏生的或許不怕熬,但普通的人可經不住啊!
再說了,如果有人跑到夜郎國邊境,想睡了就到境外,不想睡了就到境內,這不是調戲夢之君的鈞令麼?如果夜郎國君也這麼做呢,夢之君的懲罰豈非無用?」
白鶴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流瞳道:「我覺得吧,願意去哪裏那是個人自由,人間還可以自由移民呢。夜郎國君想到人間溜達,你就是把他綁回去那也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哪。人間有的是耽於夢境的人,何必單戀他一枝花,引兩個人過去替換他就行了,你說呢?」
白鶴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奇異,「這豈是你我能做主的?」
流瞳聳了聳肩,「你不是夢之君的臣子嗎,向君主諫言是你的職責嘛!聽不聽是他的事,說不說是你的事。」
白鶴沉默,若有所思。
流瞳:「要不要我幫着相看一下有沒有合適的人?」
白鶴微微頷首,「也好。」
不管把夜郎國君如何,能引合適的人進夢之國度總是沒錯的。
說話間,男子又變為白鶴,展動羽翼,在她頭頂盤旋,「你不妨先從王室中開始查看,如果真能替換,吾想,也應該是用王室血脈來替換。」
流瞳點頭,繼而想起一事,略略諂媚地笑,「那你看,我在外面也能幫夢之君做事,能不能讓夢之君把我考慮的期限再延長一下呢?」
白鶴道:「此事非我能做主。」
說完,不待她說話,展翅飛入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