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三娘吸了口煙,姿態妖嬈的吐出了白煙,不以為意的看着她笑道,「我又不是瞎了,怎麼會喜歡一個邋邋遢遢,沒個人樣的臭道士。」
長生憨笑道,「三娘說說謊的時候要看着對方的眼睛?你現在看着我的眼睛,你在說謊麼?」
狄三娘重重的捏了她的臉,答非所問,「他說他不收徒,可收了徒有收了徒的好,至少不會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找不回的人身上。」
長生問道,「師父要找人麼?」怎麼沒聽他說起過。
「他來我這除了喝酒,還希望我給他打聽消息。我這裏是酒館,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會來,最方便打聽了。至於他要找什麼人,這是你們門派的事,我不方便多說,你還是自己問他吧。」
第二日弗恃又厚着臉皮在臨走前向狄三娘討了酒,三娘自然不願白給,從司馬鹿鳴坑了銀子,用比之前高了一倍的價格賣了出去。在她看來富家子弟來她酒館,那是千載難逢宰客的機會,不宰白不宰。
司馬鹿鳴倒也不在乎那點錢,掏出銀票給她。三娘笑容滿面的數着,頭也不抬道,「我會幫你留意的,若有消息,會讓人給你捎去口信。」她停頓了一下,問道,「其實這麼多年了,你有沒有想過放棄?」
弗恃沒答,店小二給他打好了酒,他接過葫蘆倒是瀟灑的道了一句,「走了。」便轉身離開。
長生回頭看了三娘一眼,見她雖是沒有抬頭瞧他們離開,但點銀子的動作卻停下了。
「師父,你要找誰呀?」長生問道。
弗恃晃了晃他的葫蘆,聽着裏頭的酒水晃動的聲音似乎十分滿足。他灌了口酒,閉眼似乎在回味着酒味。久久後才說道,「你們師伯。」
司馬鹿鳴微微詫異,「師公座下不是只收了五個弟子麼?」
弗恃悵然若失道,「我師父共收了六個徒弟,只是有一個已經被逐出師門不知所蹤。」
長生很想問那位被逐出師門的師伯是犯了什麼事?玉虛派雖是規矩森嚴,尤其還是不怎麼通情達理的慎靈師伯執掌戒律,但應該也不會因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把人逐出師門吧。
長生瞟了弗恃一眼,感覺到這事對弗恃似乎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想問卻不敢問了。
卦燎拉着長生的手問道,「媳婦,山上有什麼好玩的呀?」
長生想不出來,她在山上每日都是做飯練功洗衣服念道經,但這些對卦燎來說應該不能稱之為玩吧。弗恃代長生答道,「上了山後就得日日練功,從早上練到晚上,再從晚上練到早上。」
卦燎哼了一聲,撇過頭說道,「我才不練呢,我又不是你弟子。」
弗恃又道,「山上有個比你二伯還凶的老太婆,專教訓你這種不聽話的。到時你不守規矩,一定會被她摁住來打,打到你求饒。」
長生忍不住笑,知道他指的是慎靈,卦燎道,「她要是敢凶我,我就咬她。媳婦別怕,那老太婆要是凶你,我也咬她。」
弗恃笑道,「她是玉虛派里的女惡霸,等你咬了她,就輪到你來做惡霸。到時候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師父……」他不是曾說過卦燎上了山就是她的責任,要她好好照顧麼,怎麼現在反倒像是在煽動這孩子找慎靈師伯麻煩,巴不得慎靈師伯被整得灰頭土臉。
弗恃哈哈大笑,將葫蘆一拋,坐上葫蘆走了……
他們回到崑崙山時已是丑時了,弗恃伸了個懶腰,回房睡了。
長生拉着卦燎回房,將柜子床鋪收拾了一下,騰出一半的地方給卦燎用。卦燎樂呵呵的屁顛屁顛的去挪了椅子到柜子前,墊着腳將他包袱里所有的寶貝,也就是他的玩具都放進柜子裏。
長生打了水來幫卦燎擦了手擦了臉,說道,「太晚了,明日再燒水給你洗澡。睡吧。」
卦燎不願了,咬了會兒手指,說道,「我不想睡,媳婦陪我出去玩吧。」
長生哄道,「這麼晚了,沒什麼好玩的,明日再玩吧。」
「不要。」卦燎又跑出了房外,山上的月亮好像顯得特別大,特別亮。卦燎指着天上突發奇想道,「我要飛到天上去,看看崑崙山長什麼樣。」
「真的太晚了,明日再看好麼?」
卦燎沒商量,蹦着跳着道,「卦燎現在就要看,現在要看。」
長生怕他吵到弗恃,噓了聲,讓他小聲點。長生想了一下,道,「你想飛到天上也可以,但能不能跟我約定不能大聲吟嘯,免得吵到其他弟子。」
卦燎點頭,化作龍身盤旋在空中,「媳婦也和我一塊去吧。」
司馬鹿鳴還沒有歇息,聽到說話聲便出來看,他就知卦燎太過好動,長生未必能管束得住。「一塊做什麼?」
卦燎扭動長長的身子,用腦袋將她頂到了背上,又是惡作劇的鉗住司馬鹿鳴的肩膀飛到了天上。「嘻嘻,我要找一處把木頭臉扔下去。」
天色蒼蒼,卦燎憑風扶搖直上。司馬鹿鳴不改面色,正要念咒御劍教訓卦燎,卦燎雖是龍,但也不過是活了兩百多年,道行淺薄。
長生喊道,「快讓師弟上來,太危險。」
卦燎道,「我不要,我才不要讓木頭臉坐。」
「你這樣我要生氣了。」
卦燎扁嘴,雖不樂意但也怕長生生氣就不喜歡他了,只好把司馬鹿鳴扔到背上。長生扭頭對司馬鹿鳴道,「他答應過我,飛一會兒就回去。」
凌駕於九霄之間,大地山峰都在腳下,抬頭就是浩瀚星河。司馬鹿鳴御劍飛行時,她站在身後,倒也曾見過渺萬里河山於腳下的壯闊,只是還沒在這個時辰在天上飛過。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天上的星星,傻氣的伸手想看看能不能把它摘下來,結果抓了空,她扭頭對着司馬鹿鳴傻笑。
司馬鹿鳴舉起手來,想抓住什麼,卻不曉得自己為何也跟着做起這樣的傻事。
長生的長髮吹得揚起,司馬鹿鳴看到她脖子後邊,似乎是胎記,生有一朵含苞欲放的蓮。只是平日裏被長發蓋住,才沒發覺。
司馬鹿鳴還沒聽過有胎記能生得這般栩栩如生的,真實到像是把一朵蓮花刺進皮膚里。
長生問道,「師弟你想家麼?」他父母都還在,離家萬里,這麼多年也沒回去過,會記掛父母吧。她也很想義父,只是見不到了。
司馬鹿鳴道,「等我學有所成就回去。」
卦燎道,「等我在這裏玩膩了,我就去南海找伯父,到時候我就帶媳婦一起去,南海可大了,比在安胥江二伯的府邸大好多好多。」
長生輕輕撫着卦燎的頭,卦燎覺得舒服,就在空中翻了一個身,長生差點摔下去,好在司馬鹿鳴摟住她的腰。
她才要道謝,就見眼前飛來一張大網。
卦燎躲避不及,被網網住從天上摔了下去,司馬鹿鳴想拔劍割斷網繩,怎奈何那網在收縮,還越鎖越緊,他施展不開動作。長生以為自己是要粉身碎骨了,結果大網落在了慎靈道觀前的一棵桑樹上。
卦燎受驚中變回了人形,被這大網困中,氣的手腳齊用,東踢西扯想要出去,只是那網越扯越緊。
司馬鹿鳴皺眉道,「別動了。」
卦燎道,「我才不聽你的。」繼續扯,用力扯,再加用嘴咬,他就不信咬不破這爛「漁網」。
長生和司馬鹿鳴臉貼臉,四目相對。長生只覺得這比他們三個躲在大蚌里時還難受,她好像覺得扭到脖子了。
慎靈道,「何方妖孽,竟敢上崑崙山搗亂!」自那鼠妖的事後,山上就加強了戒備,張了結界,沒想到竟還能有妖怪溜進來。
巡視的弟子跑了過來,見樹上掛了慎靈的赤金網,也以為是捕獲了妖物,請示道,「師父,如何處置?」
長生就怕各位師姐真把她當妖怪辦了,喊道,「師伯,是我們。」
慎靈聽到她的聲音,走近幾步,一看網裏是長生他們兩和一個孩子,皺眉道,「怎麼是你們。」慎靈讓人將他們放下。
卦燎才從網裏出來,嘴裏朝着那網噴出火來。慎靈的紫金網雖也勉強算是件寶貝,卻也抵不住那熊熊烈火,慎靈收不及時,紫金網一半被燒成了灰,寶物成了廢物了。
慎靈弟子大吃一驚,以為卦燎是什麼妖邪,紛紛拔劍出鞘。
長生見卦燎闖了禍,急道,「你怎麼能燒了師伯的東西。」
卦燎振振有詞,「是她先欺負我的。她一定是臭道士說的那個惡婆娘。」他轉了個圈,無半點悔過之意的對着慎靈拍拍屁股,又做鬼臉,又掀眼皮又吐口水。
慎靈火冒三丈,額頭青筋都露了,「他是你們帶上山的?」
長生道,「師伯,他年紀小,還不懂這裏的規矩,你別生氣。」
「怎麼這麼吵鬧。」眾弟子聽到徐清的聲音,紛紛散開,對掌門抱拳行禮。眾妙非恆跟在徐清身後,眾妙見到長生,笑道,「這個師弟,回來了也不來說一聲。」
司馬鹿鳴恭敬沉穩道,「師父是怕師伯已歇下,打算明日再去拜訪。」
慎靈教訓道,「你們也知道時候不早了,那為何還出來晃蕩。難道不知本門規定,過了亥時除了巡夜的弟子,再不許出來隨意走動麼!」
卦燎聰明道,「我們在天上飛,又不是在地上走。要不是你撒那破網,我們還好好的在天上。」
徐清看着梳着小髻的卦燎,看見他身上溢出了仙氣,甩了甩拂塵,屈起食指為禮,此禮含一氣化三清之意,平和笑道,「竟不知有貴客臨門,有失遠迎。」
眾妙非恆也朝卦燎做次禮數。
徐清問慎靈道,「到底怎麼了。」
慎靈道,「我見天上突然出現一團雲霧遮星閉月,以為是像上一次闖進了什麼妖怪要對本門不利,就撒了紫金網,卻是把他們網進去了。我把他們放了出來,誰曉得……」她瞪了卦燎,「他卻把我的紫金網燒了。」
慎靈拿起手裏燒剩的網給徐清他們看。
徐清道,「我看只是一場誤會。」
慎靈道,「師兄一句誤會就想了事了,這孩子是他們帶上山的,弗恃不可能不知,總給來給我一個交代吧。」
眾妙使喚一名弟子道,「還不快去請你弗恃師叔來。」
徐清將長生和司馬鹿鳴他們帶進其塵觀,長生他們跪在鴻鈞老祖神像面前。
卦燎不是教中弟子不受門規束縛,貪玩的睡在長生旁邊的一蒲團上,抬起白白嫩嫩的小腿抓癢,很是天真可愛。
他看到長生罰跪,坐起來道,「媳婦為何要跪?」
長生對他搖搖頭,不敢說話,因為眼角瞥見慎靈面色發黑。
卦燎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老太婆太兇了。臭道士說她是惡霸,你們都怕她。」卦燎不知忌諱,把弗恃背後罵慎靈的話都說了。
長生捂住卦燎的小嘴,小聲哄道,「你乖乖的,好麼。」
卦燎覺得沒意思,又睡回蒲團上玩自己的腳丫子了。
玉虛派里還沒人敢這般罵過慎靈,就是弗恃,也是背地說,要不就指桑罵槐從不指名道姓。如今被一個孩子指着鼻子,毫不掩飾的說着我罵的就是你。
又不好一般見識,慎靈憋氣。
眾妙歪過臉去偷笑,徐清和非恆閉目心裏默背道經,只能裝作是什麼都沒聽到。
弗恃一臉倦容的進了其塵觀,抓着那頭髒亂的頭髮,好像自下山去杜府那日起,就沒洗過頭了,難怪他覺得頭癢。「大半夜的不睡覺,叫我來做什麼。」
慎靈指着長生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看看你教出來的徒弟,竟是出來鬧事。」
長生頭低得幾乎要垂到胸口那,不似司馬鹿鳴跪得筆直。
弗恃笑道,「年輕就是好,看我才回來,卻是覺得累得只剩下半條命。他們兩個卻還是這樣精神。」
「你不必扯遠話題。」慎靈將紫金網扔到他面前,「這個你要怎麼賠我?」
弗恃彎腰用兩根手指夾起,裝傻問道,「你這個哪弄來的漁網?師姐這是想去捕魚?」
「你會不認得這是什麼麼。這是被你徒兒弄壞的。」
弗恃道,「我這師父無能,教出來的徒弟都沒師姐的本事。這是他們弄壞的?看着怎麼這麼像是燒破的呀。」他故意問長生和司馬鹿鳴道,「這是你們兩個燒的,不睡覺玩火做什麼。」
慎靈看向卦燎道,「這是這孩子弄的,但他口口聲聲叫長生媳婦,即便不是她指使,也是她縱容,顧長生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