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衛文升率中軍抵達馬頭山大營。
武賁郎將豆盧賢匆忙趕來稟報。前兩日斥候所打探到的澠池一線的軍情基本準確,包圍澠池的叛軍大約有三四千
「目前斥候正在夜色掩護下向小新安城和千秋亭一帶打探,估計黎明前應該有消息傳回。」豆盧賢神情疲憊,但語氣很輕鬆,看得出來心情不錯,對目前局勢有樂觀判斷,「本以為楊玄感會在崤、澠設伏,即便不能阻御我們,也要驚擾我們,以遲滯我們前進速度,哪料到一路行來,竟然連個人影也沒看到。還是明公了解楊玄感,之前明公曾說楊玄感不擅用兵,更不會想到要在崤、澠設伏,果然給明公說中了。」
衛文升面沉如水,一手撫摸着灰白長須,一手在鋪着地圖的案几上輕輕敲擊着,對豆盧賢的恭維話置若罔聞。
豆盧賢猶豫了一下,正想開口詢問明日的攻擊之策,卻聽到衛文升說話了,「派斥候去谷水南岸看一看。此去函谷,兩山夾一水,地形險峻,一旦中伏,後果嚴重。」
豆盧賢急忙答應,不過他對衛文升的擔憂不以為然,「楊玄感叛亂時間尚短,即便應者雲集,軍隊數量亦很有限,如果他選擇在函谷關外與我們決戰,那他就必須兵分兩路,一路於函谷關外決戰,一路則繼續圍攻東都以牽制東都守軍,如此其決戰力量必然不足,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楊玄感應該把決戰戰場放在東都,如此一來,楊玄感為了把我們誘進東都戰場,勢必示敵以弱,此去函谷應該還是如明公所料,暢通無阻。」
「不要輕視對手,楊玄感並不是屠狗之輩,他既然敢於發動兵變,必定有所倚仗。」衛文升告誡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小心為妙。」
豆盧賢喏喏連聲,「明日一早,選鋒軍是否向澠池發動攻擊?」
「攻擊」衛文升用力一揮手,「既然決定殺進東都,便當捨生忘死,一往無前。」
衛文升傳下命令,諸軍將馬上至中軍議事,商討明日攻擊之計。
深夜,楊玄感的帥帳內,諸軍將齊聚,聆聽李密講述李風雲對明日決戰的具體建議。
之前李密已經把李風雲的意見傳達給了楊玄感。楊玄感考慮良久,下達了諸軍將帥帳議事的命令,卻始終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這不禁讓李密十分忐忑,不知道楊玄感到底是何態度。
實際上楊玄感很生氣,他和李風雲之間的合作有主次之分,他是主,李風雲是次,在軍事決策上李風雲有一定的話語權,但最終還是要聽命於他。然而,一直以來,李風雲利用自身優勢,牢牢掌控着東都局勢的發展,先是攻佔了南郭洗劫了兩市,接着又讓韓相國去了滎陽戰場,再接着就把決戰戰場從東都轉移到了澠池,如今他變本加厲,要讓楊玄感接受他的決戰之策,雖然李風雲的所作所為始終沒有影響到楊玄感的利益,甚至對兵變同盟還有很大幫助,但李風雲所表現出來高人一籌的謀略和咄咄逼人的氣勢,以及對兵變同盟的牽制和掣肘,還是讓楊玄感倍感憋屈,甚至有些惱羞成怒,讓他有一種被李風雲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屈辱感。
這裏誰是老大?到底是我還是你李風雲?為什麼每次都是我讓步,都是我聽你的?但是,楊玄感不得不承認,李風雲在謀略上的確高其一籌,尤其在大局的把握上更有着與生俱來的天賦,李風雲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恰到好處,屢屢讓楊玄感找不到反對的理由。這次也是一樣,當李密把李風雲的決戰之策詳細解說後,楊玄感暗自後怕,很明顯,他和帳下的幕僚軍將們都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不但在許多關鍵地方有所疏忽和遺漏,甚至還在整個大局上的判斷上出現了致命失誤,而這些錯誤一旦被對手抓住,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李風雲的手伸得太「長」了,此舉等於公開於涉楊玄感的軍事決策,這讓楊玄感接受不了,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自己的權力受到了挑釁,他無法說服自己接受李風雲的決戰之計,於是下令召集諸軍將共議,如果諸軍將都願意接受李風雲的決戰之計,他就做出最後一次讓步,以求贏得決戰的勝利,然後兩人便分道揚鑣,各奔東西,彼此再無瓜葛了。
李風雲的計策無懈可擊。諸軍將一片沉默,大家都能清晰感受到楊玄感讓李密當眾解說此策的真實意圖。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而李風雲實際上也是當局者,但為何他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因為他沒有被怒火沖昏頭腦,而其他人,包括楊玄感自己,都已陷入報仇雪恨的瘋狂之中,都已失去了冷靜和理智,而這種失控的情緒如果不能迅速進行壓制,諸軍將如果不能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心態,那麼這場決戰帶給他們的恐怕不是勝利,而是無盡的悲傷和走投無路的絕望。
在壓抑的氣氛中,胡師耽咳嗽了兩下,打破了帥帳內的沉默,「我們始終不相信白髮,擔心白髮出爾反爾,臨陣脫逃,而從此策來看,我們似乎對白髮有些誤解。依照白髮之計,由他二次包圍澠池,斷絕西京大軍的退路,與我們前後夾擊西京大軍,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竭盡全力了,因為他若想返回東都,若想安全撤離京畿,就必須踩着西京大軍的屍體東進函谷關。」
說到這裏,胡師耽看看諸軍將,撫須說道,「換句話說,從此刻開始,我們不但要相信白髮,更要與白髮齊心協力,共同打好這場決戰,為我們西京關中掃平最大阻礙。」
胡師耽擺明了立場,即刻改變決戰布署,用白髮的計策來重新進行決戰布署。
諸軍將依舊沉默,無人附和胡師耽。楊玄感面色陰沉,一言不發,這讓軍將們無所適從,不敢輕易發表意見,畢竟突然變計對楊玄感的威信來說是個打擊,雖然李密、胡師耽先後表明立場,但最終決定權還是在楊玄感手上,如果楊玄感固執己見,拒不採納,白髮這個計策也就泡湯了,最多也就是起一個警示作用,讓大家在決戰時小心謹慎,不要為了報仇而盲目衝動。
就在這時,楊玄挺說話了,「阿兄,白髮的決戰之策有很多可取之處,為了確保決戰的勝利,我們應該取長補短,只要有利於決戰,我們就應該採納。」
「阿兄,某也建議採納一部分白髮之策,這更加有利於我們全殲西京大軍。」楊積善看到楊玄挺持支持態度,馬上緊隨其後。
楊氏兄弟的態度當即改變了帥帳內的緊張氣氛,諸軍將紛紛發言,大都支持以白髮之策進行決戰。
楊玄感從善如流,很快做出決定,「以白髮之策重擬決戰布署。」
六月二十七,上午,河北討捕大使崔弘升率軍越過永濟渠,由陸路向汲郡首府汲城急速前進。
同一時間,涿郡副留守、武賁郎將陳棱亦率軍離開湯陰城,沿着大道南下,向汲郡首府汲城大踏步前進。
這是昨日崔弘升和陳棱離開齊王大營後,共同做出的決策。
昨日齊王在周法尚的威逼下,不得不做出了三日內攻陷黎陽、打通永濟渠的承諾,然後周法尚就匆忙離開,遵照行省的命令去救援東都了。崔弘升和陳棱十分被動,接下來怎麼辦?繼續駐兵內黃和湯陰,「監控」齊王?似乎沒必要了,周法尚封鎖了大河水道後,齊王已不可能進京,只能利用大運河最大程度地詐取政治利益,而周法尚向齊王做出的妥協,正是把支援滎陽的重任交給了彭城留守董純,實際上就是把通濟渠的控制權拱手讓給了齊王,讓齊王擁有足夠「資本」去訛詐聖主。
既然周法尚已經把未來的黎陽局勢布署好了,崔弘升和陳棱當然沒必要繼續留在黎陽戰場得罪「齊王」了,所以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火速趕赴汲郡首府汲城,一則遠離黎陽戰場,與齊王保持「安全」距離,並向齊王表明自己的「配合」之意,二則就近與河內、滎陽保持密切聯繫,以便及時掌握京畿訊息,同時與周法尚以及水師保持高度默契,只要形勢對楊玄感不利,對關隴人不利,只要周法尚開始傾盡全力殺向東都,他們就隨後跟進。
至於行省方面,因為關隴人控制了很大一部分決策權,導致山東人和江左人對行省命令始終抱着警惕之心,若其命令不利於自身利益,則陽奉陰違。現在各路支援大軍統帥中,周法尚最為聖主信任,權勢最大,因此崔弘升和陳棱當然要唯其馬首是瞻,亦步亦趨,以免在政治上犯錯,而行省亦會緊緊盯着周法尚,萬事謹慎。
同日,大河南岸白馬城,彭城留守董純率軍西進,開始向滎陽進發。
六月二十七,午時,河北魏郡,洹水上游的靈泉城外,李子雄和陳瑞、韓曜等聯盟高層第一時間接到了幽州軍離開湯陰城南下而去的消息。
李子雄毫不猶豫,當即提出建議,火速北上,郝孝德、劉黑闥率軍先行,聯盟大總管府和輜重營居中,王薄和霍小漢率軍殿後跟進。
陳瑞、韓曜非常果斷,馬上以大總管府的名義下達北上命令,並請太行豪帥王仁德相機於湯陰、安陽一線活動,以吸引官府注意力,同時請另一位太行豪帥楊公卿於滏陽、邯鄲一線活動,以酎合聯盟大軍急速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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