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上午,西京大軍拔營起寨,諸軍依次出發,浩浩蕩蕩向澠池推進。
下午,楊玄感接到斥候稟報,西京大軍全部出動了,正經崤山向澠池殺來。楊玄感大喜,急召帳下諸將軍議。
黃昏時分,武賁郎將、楚國公豆盧賢率選鋒軍抵達馬頭山,此處是谷水源頭所在,依山傍水,正是建營佳地。豆盧賢當即命令選鋒軍就地紮營,並派出數隊斥候沿谷水而下,打探二十里外澠池軍情。
同一時間,李密飛馬越過谷水,直奔大山深處的崤城。
見到李風雲,李密很興奮,激動地說道,「你說中了,衛文升來了,西京大軍已經進入澠池。」六月二十五楊玄感曾打算主動殺出崤山,直撲陝城,但李風雲不同意,勸其稍安勿躁,再耐心等幾天,甚至不惜以退出東都戰場來威脅楊玄感,結果僅僅等了兩天,西京大軍就出動了,這足以證明李風雲對戰局的把握更為理智和準確。
「是否全部出動,全部抵達澠池戰場?」李風雲聞訊也是高興不已,急切問道。
隨着時間的流逝,衛府各路援軍距離東都越來越近,聯盟軍隊在東都戰場上每多待一天,風險就大上一分,為此李風雲也是焦慮不安,期盼着西京大軍能儘快進入澠池,希望這場決定楊玄感命運的決戰能早一點開始,結果天遂人願,西京大軍終究還是迅速趕來了,而整個東都局勢也還依舊行進在歷史固有軌跡上,這讓李風雲高興之餘不免忐忑,如果歷史軌跡不可更改,那麼這場決戰最終會演變成一場僵持戰,西京大軍最終還是成功拖住了楊玄感,摧毀了楊玄感。
「據各路斥候稟報,西京大軍全部出動了,就連京輔都尉府的軍隊和先期渡河而來的河東諸鷹揚都出動了,衛文升傾巢而出。」李密笑道,「某渡河而來時,西京選鋒軍正好抵達馬頭山,不出意外的話,今夜西京大軍將在馬頭山下紮營休息,明日開始向澠池發動攻擊。」
李風雲馬上追問,「斥候可曾發現弘農郡的鷹揚衛?」
李密笑容微斂,搖搖頭,「未曾發現。蔡王一向謹小慎微,如今形勢尚不明朗,估計他輕易不會表明立場,再加上西京殺了很多弘農楊氏子弟,又掘了老越公的墓,嚴重傷害了皇族根基,蔡王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憤怒,也在情理之中。」說到這裏李密目含深意地看了李風雲一眼,問道,「你擔心蔡王會在關鍵時刻阻礙我們西進關中?」
「毋庸置疑。」李風雲說道,「如果蔡王派出弘農郡的鷹揚衛與西京大軍一起支援東都,你們贏得這場決戰的勝利後,就能一馬平川直殺潼關,如此則形勢對你們非常有利,可惜蔡王明哲保身,屯兵不出,弘農極有可能成為你們西進關中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阻礙。」
李風雲的語氣很沉重,這讓李密大感驚訝,「蔡王優柔寡斷,膽小如鼠,在宗室中最為平庸。」
李風雲搖搖手,「千萬不要輕視宗室,尤其那些在一次次驚濤駭浪中存活下來的親王,哪一個不是謀略出眾之輩?蔡王亦是如此,如果你們輕視他,未來必定會在弘農吃個大虧,這可能會給你們帶來滅定之災。」
李密不以為然,他根本就瞧不起蔡王,就算李風雲說得更嚴重一些,他也不相信蔡王和弘農會成為楊玄感西進關中的巨大阻礙,那是絕無可能之事。李密無意繼續這個話題,直接略過,把楊玄感所擬的決戰布署詳細告之。
楊玄感用來包圍澠池的軍隊只有四千人,其餘數萬軍隊都暗藏在小新安城和千秋亭一線,只待衛文升進入澠池戰場,他就會依次出動這些軍隊,先把衛文升拖進決戰,以免讓衛文升識破之後掉頭逃了,然後伏兵盡出,一戰而定。
李風雲沉思良久後,問道,「今夜,越公是否增兵澠池?」
李密搖搖頭,「越公擔心過快增兵澠池可能暴露我們的意圖,為避免打草驚蛇,越公打算明天西京大軍發動攻擊後,再陸續增兵澠池。」
「如果衛文升提前發動攻擊,黎明前就發動攻擊,搶在你們增兵前殺到澠池城下,與城內鄭元壽會合,然後據城而守,你們怎麼辦?」李風雲皺眉說道,「那時你們就被動了,就被衛文升拖在了澠池戰場,陷入進退兩難之窘境。
李密遲疑了一下,說道,「西京大軍急行百餘里趕至澠池,人困馬乏,而我們養精蓄銳,這種情形下衛文升如果連夜發動攻擊,對他們非常不利,一旦戰敗便會禍及全軍,所以我們認定,今夜衛文升不但不會發動攻擊,反而要防止我們突然襲擊。」
「既然如此,你們更要連夜增兵澠池,一來加固對澠池的包圍,二來對西京大軍形成驚擾,讓其夙夜難眠,無法得到充分休息。」李風雲盡力勸說道。
「如果西京大軍因此裹足不前,甚至調頭後撤,形勢對我們就不利了。」李密說道。
「你們不應該擔心西京大軍會逃避決戰,而應該擔心澠池一旦被西京大軍攻佔,你們進退失據怎麼辦?」李風雲警告道,「一步錯步步錯,尤其關鍵時刻,你們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失誤,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李密沉思了片刻說道,「某恐怕難以說服越公。」
「西京大軍在陝城停了三天,說明他們對何時進京,對選擇哪一條路進京有異議,但今天他們果斷選擇由崤山東進,說明他們統一了意見,那麼他們因何決策一致?」李風雲抬手伸向鋪在案几上的地圖,手指沿着地圖上的大河緩緩劃至黎陽,「某可以肯定,在過去數天內,黎陽局勢發生了變化,而能夠讓黎陽局勢發生變化,能夠讓齊王做出妥協的,只有水師。」
李風雲抬頭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李密,繼續說道,「水師應該已增援而至,距離東都已近在咫尺,且完全有能力封鎖大河水道,徹底斷絕齊王的進京之路。齊王不能進京,東都局勢就得到了控制,而齊王的妥協,不但讓水師得以集中力量救援東都,亦讓其他援軍得以火速進入東都戰場,如此水陸兩路援軍就形成了呼應之勢,可以夾擊東都。」
「局勢發展到這一步,西京大軍就十分被動了,如果他們不搶在水師之前進入東都戰場,他們的麻煩就大了。」李風雲冷笑道,「所以某的推斷是,西京大軍之所以匆忙東進,是因為水師來了,東都局勢正在發生變化。也就是說,不論你們在澠池戰場上擺出何種態勢,西京大軍都沒有選擇,你們若要在澠池決戰,他們就只能在澠池決戰;你們若要退回東都決戰,他們也只能追到東都決戰,因此,你們不要有任何顧忌,完全可以傾盡全部力量與西京大軍決一死戰。」
李密猶疑不定,「水師當真會來?水師馳援速度會如此之快?」
「某認為,聖主在決定二次東征之前,應該會把所有可能導致二次東征失敗的因素統統考慮到,其中就包括東都局勢惡化,並拿出相應對策。」李風雲不假思索地說道,「如果東都局勢惡化,大運河中斷,二次東征不可持續,那麼距離東都最近的遠征軍隊必然要以最快速度馳援京師。我們可以做個假設,假如聖主提前把這一應對計策告之水師總管來護兒,並授予其臨機處置之權,那麼來護兒在得知楊玄感發動兵變後,是否會派出軍隊馳援東都?還有齊王,齊王在齊魯剿賊,有據齊魯而坐大之勢,負責牽制和監控齊王的就是水師,可以想像一下,當齊王突然西進中原,有威脅東都奪取皇統之可能時,水師總管來護兒還能視若無睹、置若罔聞?」
李密連連點頭,認同李風雲的分析。
「如果某的推演正確,水師正沿着大河急速殺來,其他各路援軍也正在飛馳東都,那麼你們的時間就非常有限了。」李風雲繼續說道,「你們要速戰速決,要以最快速度贏得這場決戰,要在最短時間內西進關中,否則一旦被困,陷入各路援軍的包圍,則必定全軍覆沒。」
李密被李風雲說服了,「如果我們連夜增兵澠池,擺出重兵阻御之勢,明日西京大軍會做出何種反應?是傾力攻擊,還是按兵不動?你有何預測?」
「當然會攻擊。」李風雲說道,「如果你們的主力在東都,那衛文升的傾力一擊就能擊退你們,解澠池之危,與鄭元壽會合,攜手殺向函谷關。反之,你們蜂擁而出,擺出決戰態勢,衛文升必然會改變策略,由攻轉守,依據崤山有利地形拼死阻擊,以便把你們困在澠池戰場。」
李密從李風雲這句話里聽出了弦外之音,他思索了片刻後,謹慎問道,「如果這場決戰由你指揮,明日一戰如何打?」
「大敗而走。」李風雲毫不遲疑地說道,「做出主力正在攻打東都之勢,以便把西京大軍吸引到函谷關下。」
李密驚訝了,「你不是說要堅決阻止衛文升進入澠池城嗎?把決戰戰場放在澠池,不是你的決策嗎?怎麼又改為函谷關了?」
「你們大敗而走,衛文升還會堅守澠池?衛文升殺奔函谷關後,某就從崤城殺出,再次包圍澠池城,斷絕衛文升的後路,而你們在前方主力盡出,給衛文升迎頭痛擊,如此衛文升便徹底陷入包圍,任由我們宰割。」李風雲耐心解釋了兩句後,忍不住大搖其頭,「你們被衛文升的掘墓暴行徹底激怒了,都要迫不及待地殺了他報仇雪恨,結果衛文升剛一冒頭,你們就要與其決戰,甚至還為此擔心衛文升要調頭逃跑,既然如此,你們為何不冷靜下來?為何不繼續忍耐兩天,先想方設法把衛文升包圍起來,然後再四面圍殺,全殲西京大軍?」
李密完全明白了,感激之餘也是羞愧不已。楊玄感兄弟也罷,自己和胡師耽等眾多幕僚也罷,的確是被衛文升的掘墓鞭屍焚骨之暴行給徹底激怒了,都不能冷靜思考了,如果沒有李風雲的提醒,這場決戰十有八九會演變成一場僵持戰,而最終敗北的必定是楊玄感。
李密衝着李風雲深施一禮以表達謝意,「某即刻返回澠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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