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十分奇妙的體驗。
薩妮婭想着。
在剛剛靠近米拉身邊的一剎那,那些仿佛擁有生命的金色觸手就朝着她直接襲擊了過來——然而在這個看似危險不已的情況當中,身為薩妮婭守護騎士的東沒有伸手試着去救她,而是閃電般地掏出胸口的那塊勾玉緊接着運用某種形式的精神能量引導着那根原本沒有瞄着要害的觸手朝着薩妮婭的頭部直擊而去。
這讓旁邊目睹了這一切的神官和修女們簡直是目瞪口呆——因為這怎麼看怎麼像是那位溫柔又成熟,可靠的和族女士當着他們的臉面不改色地賣了隊友一般。但我們的薩妮婭卻淡定不已,因為她明白無論如何東是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
純能量構成的金色觸手受到和族技藝的干擾在擊中薩妮婭額頭的時候並未造成任何的傷害——東似乎在一個瞬間改造了它,讓原本充斥着攻擊性的這道能量變成了奇異的『心靈通道』類的東西——
造成的結果就是在一瞬間薩妮婭的雙眼也好像是米拉一樣失去了神采呆立在原地,而實際上的她,大概可以被稱之為『靈魂』的部分,則進入了一個黑暗,無邊無際,但又充斥着許多景色殘片的地方。
這是十分奇妙的體驗。
薩妮婭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了一個散發着光芒的碎片,一陣令她忍不住想要流淚的溫暖之極的感覺順着指尖流淌到了心田——那裏倒映着的是她和依琳,向日葵還有星月,艾莉卡幾人的笑容。
——這是米拉的記憶世界。
每一個殘片都保存着白髮的女孩兒心中某些重要的回憶——但薩妮婭立即感覺到了有些什麼不對,那些閃閃發光的碎片從她進來以後緩慢地開始變得黯淡起來,仿佛要融入到這一整片的黑暗之中一般。
『她想要忘掉那一切,吾主,你必須阻止她,因為這樣下去作為米拉閣下的部分會徹底地消失,即便生理上沒有問題,她也會變成一個全新的人而不是你認識的——』
「滋——」東的聲音就好像是透過了又厚又冰冷的海水傳達進來的一般,顯得飄渺又微弱,在薩妮婭試圖仔細去傾聽的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但這也已經足夠,女武士簡單的解釋已經讓她明白了自己該做的是什麼。
「……」薩妮婭左右地環視着,她的眼神很快地鎖定在那些殘片背後一閃而過的人影上。女孩立刻邁動步子追了上去——那是米拉的背影,她絕對不會認錯。
……
鏡頭轉到另一側。
巨型戰車依舊在緩緩地接近第一城牆,而北待在原地,一頭紫藍色的短髮略微有些凌亂,小口小口地喘着氣。
對上她的這些人,很強。
顯然西森克家族的人在情報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非常了解對付自己這樣的人所需要的東西。
——和族的長刀又快又狠,但說到底它並不是用來充當主要戰鬥的兵器。即便在技巧出眾的她們四人手中可以發揮出不俗的威力,但只要擁有合適的應對手段和足夠的人數加上完善的配合的話,打個勢均力敵並不是難事。
而西森克家族要找個對付自己的方法簡直連自行思考都不需要。因為神聖帕洛西亞帝國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擊敗過和族人一次,西森克家的人只要從各類軍事歷史書稍微一找就可以輕鬆組織出對應的力量。
當年蒼之軍團選擇的方案是高級合金的附魔全身板甲配合雙手長劍——和族的刀快與狠是以重量和尺寸作為代價的,普遍頂破天105公分總長左右的它們遇上135公分的雙手長劍失去了距離的優勢,加上蒼之軍團的劍聖們一個個都有着不輸給和族人的戰鬥技巧和經驗,配合完善且護甲更加精良的他們因而依靠數量上的優勢以鮮少的損失取得了極大的戰果。
而眼下圍攻北的這些傢伙顯然就是一個奧托洛版本的『對和族武士專用部隊』,尺寸巨大結實可靠的斬劍加上重型板甲和體格龐大的精銳士兵。不像長矛一樣擁有木杆的部分可以被削斷甚至以高超的格鬥技巧直接空手握住,即便北手中的長刀素材更加精良但在對付這種數量和質量的敵人時,就連她也沒有太多的方法。
雖然她的技巧足以透過護甲的縫隙或者頭盔的觀察口對對方造成傷害,可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極為警惕。北三番五次的靠近都以失敗告終——除非她想在自己的胸口或者腹部開個洞——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個,這些人表現出來的驚人配合讓北可以清楚地判斷出倘若她被擊中了或者在某一名斬劍手的身上耗費了太多的時間,必定會有接二連三的武器從她都無法反應過來的死角迅速地襲來。
因此女武士即便有着九階的階級,面對着這一群八階但卻裝備優良配合完善的敵軍——直至這一刻也未能取得任何一絲一毫的成就。
若要她拼死一搏的話,殺死一兩個人不在話下。但這樣並不能真正地改變敵我均衡,甚至就連造成一個漏洞讓自己得以逃跑都做不到——而這還是得以她自己受傷作為代價的。
北不斷地試圖遊走着,包圍着她的斬劍手們顯然有着充沛的體力,在數分鐘的時間內普通人揮動幾下就得喘氣的巨大斬劍已經朝着她攻擊了不下百次——而這個數據還僅僅只是少數幾個人造成的。
顯然他們是打算以車輪戰消耗自己的體力,身高加上武器尺寸帶來的巨大攻擊範圍讓女武士每一次都必須全神貫注在躲閃方面,加上多角度的隨機配合,有好幾次她躲過第一、第二把斬劍以後幾乎是擦着後面幾把的劍尖閃過去的。
「呼——呼——」時間雖不算過長,但耗費的精神力以及體力依舊讓半英靈體質的她都有些吃不消——想必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在這裏的話,恐怕撐不了一分鐘就會被十幾把斬劍從各個方向襲來,劈砍刺穿弄得不成人形了吧。
但即便是北,恐怕餘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因為她可以清楚地注意到這些傢伙比起一開始包圍的範圍已經小了許多,這意味着她下一次要躲開攻擊的行動會更加地困難——是時候做出選擇了,女武士微微抿起了嘴唇。
就好像我們曾經說過的,區別一流士兵和一流戰士的,是想像力。
——她可不只是在一味地躲閃,短暫的時間內北的大腦就好像是滿負荷運轉的巨型法陣一樣計算與判斷出了每一個細節信息——這些士兵的配合的確完善,但說到底他們也只是照搬了當年蒼之軍團對付和族人的那些招式。
雖然負責制訂這一切的人看到了這一缺陷從而增加了人數以確保成功幾率,但一板一眼的招式程序依舊擁有可乘之機。
完成這一切的工具就是北手中的長刀——在之前的戰鬥當中它輕而易舉地劈開了細長劍刃的防身佩劍,而只留下淡淡的缺口。但為了能夠擊穿厚實的桶盔和重型板甲,甚至於砍斷劍刃又寬又厚的斬劍——後者她大約不會考慮,因為目前最緊要的是逃離——北需要的是更高一層的破壞力——
顯然,戰鬥法師的那些增幅技巧會是一個極佳的選擇。
但對於這些需要片刻時間來發動的技巧,她必須全神貫注以在包圍圈進一步縮小之前爭取那寶貴的瞬間——機會只有一次,倘若錯過的話,自己就得交待在這兒了。
北整個人的氣勢一凝,就好像和族拔刀式之前的準備動作一樣透露出一股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感——
「滴答」汗水砸落在貧民窟根本沒有整修過的泥土地上,她伏下了身子,緊接着——橫刀於腰間左腳大步跨出朝着斜上方一刀劈出——「叮——鏘——」兩把斬劍帶着大大的缺口往回彈去,這些平均身高超過兩米的戰士赫然發現自己面前僅僅只有一米七五的女性擁有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這還沒完,和族的刀法向來就是以連續攻擊出名的,在彈開由上而下砍下的兩把斬劍以後北反手收刀同時扭過腰肢又朝着左前方劈出了一擊狠狠的斜斬。
「叮鏘——」角度精準到令人驚恐的這一刀令最為靠近她的那把斬劍偏移過去擊中了其他兩把長劍的劍刃——而女武士踮起腳尖就好像跳舞一樣旋轉着身體緊貼着這柄斬劍的劍刃轉過了身同時再次揮刀劈出一擊回身斬——「叮噹鏘——嗚嗚」
又是兩把斬劍被打得歪向了一旁——這還遠遠不是結束,那三波攻擊者向後退去的動作還沒結束北就連看都不用看手腕瞬間翻轉反手握刀就朝着自己背後的斜上方插去。
「刺——吱呀——」稍微有些卷刃的刀尖刺入了桶盔的觀察口又被厚重的鋼鐵所阻絕險之又險地停在了這名斬劍手那翠綠色的瞳孔的前方——而在他因為這個動作下意識地停了下來,並且滲出冷汗的同時,一頭短髮的女武士輕聲開口。
「十一式:和月——」
「轟——」熾烈的能量從長刀的刀尖爆發開來將頭盔內部的所有東西都轟成了爛泥,緊接着由承受不住能量爆發而產生的許多細小缺口當中直射而出。
「咻——咻——咻——」
猶如激流般散射而出的能量擊中了許多斬劍手的身體,但厚實的魔法護甲攔住了它們只在表面造成了一個個的小坑——所幸這已經是北需要的所有了,她咬緊牙關迅速地回抽長刀朝着面前又一次落下的兩把斬劍擋去。
「叮——當——」接連劈砍硬物的長刀無法再承受任何,從中間徹底地斷成了兩截,余勢未消的斬劍朝着北落了下來但與此同時女武士已經朝着那些被魔力擊得向後倒去的斬劍手露出的缺口迅速地退去。
「嚓——刺啦——」最後只有一把長劍的劍尖在她的左肩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但北沒有因為痛楚產生一絲一毫的遲疑她迅速地後退然後直接開啟了破空的魔紋。
「砰——轟——」
藍紫色短髮的女性一躍而起緊接着瞬間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該死!」而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中傷痕累累的武器,高達兩米三二的斬劍手隊長憤怒地咆哮了一聲。
……
鏡頭轉回到聖殿**之中。
在眾多旁人擔憂的目光下,薩妮婭仍舊處於米拉的精神世界之中——但比起之前不同的是,她找到了對方——或者說應該是算對方意識的那個存在。
米拉的最近的精神壓力非常之大,這體現在這個具現化的精神世界當中,變成了走也走不到盡頭的螺旋樓梯,和無數不停變化着的灰色人影。
而這一切還一直都在沒有一刻地停歇轉換着,以至於薩妮婭在看見那個背影的時候就努力地追尋,卻好幾次險些在這萬花筒幻想一般充滿迷惑性的場景之中跟丟了對方。
精神世界是沒有界限的,憑藉主人的心理狀態它可以顯現出無數的形象——當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薩妮婭就停下了腳步。
因為不論她怎麼試圖去追,假若米拉不願意她接近的話,她也決計是不可能追得到對方的——從始至終,薩妮婭就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黑髮的女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即便她知道自己在這裏並不需要呼吸——然後使得自己的頭腦冷靜而清明,全神專注在自己的目標上。
心無旁騖,不讓任何視覺的幻想欺騙自己——因為這些全都不可能是真的。
然後樓梯消失了,無數的人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個渾身蒼白,抱着自己的膝蓋躲在陰暗角落裏頭的小女孩——薩妮婭走上了前去。
那是米拉,年幼的米拉。
很可能是在上學院之前,遇見自己之前的她。
脆弱,又不安的她。
「你、你想幹什麼——」年幼的白髮女孩對着緩緩靠近的薩妮婭說道,她渾身蒼白得就好像在下一個瞬間就會徹底地消融於黑暗之中一般——薩妮婭明白這很可能就是現在的米拉的心理狀態,畢竟對方經歷過的痛苦她僅僅是想像就已經覺得渾身發顫。
但自己這段時間總是有着許多的事情在忙——細心又體貼的米拉想必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從不打擾自己,只是將這份痛苦埋在心裏頭默默地獨自承受……
「我來帶你回去,米拉」薩妮婭忍住了些許的心酸,朝着她掛起一個略微有些勉強的笑容。
「不,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記起那些東西!」嬌小的女孩兒左右地不住搖着頭,神情倔強之中帶着一絲敵視:「你給我滾回去,我不想在這裏看見你,快點離開!」
她怒視着薩妮婭,而黑髮少女則依舊緩緩地靠近。
「不,我都說了滾回去了,為什麼一定要我記起那些東西!!」年幼的米拉就好像是發怒的貓咪一般怒視着薩妮婭——黑髮少女緊接着感受到了一陣全身上下都存在的劇烈痛楚,顯然在他人的精神空間之中她是脆弱而又容易受到傷害的——但她保持着笑容,抬着虛浮又沉重的步子依舊一步步地靠近着對方。
「給我,滾回去啊!!」蒼白的女孩兒伸出雙手努力地阻擋着薩妮婭的靠近,但同時她大大的雙眸之中晶瑩的淚水又一滴滴地落下。
「讓我忘掉這一切不好嗎!!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麼要我記起那些可怕的東西!!」
「你為什麼這麼自私!明明在我受傷的時候沒有陪伴在我的身邊,明明在那些時候我一直都是獨自一人——為什麼你現在能夠擺出這樣一幅表情來靠近我!」她帶着哭音大聲地喊叫着,而薩妮婭沉默不語,只是掛着一絲淡淡的笑容,邁着越來越虛浮的步子堅定地靠近着。
「你,為什麼!!不要,我不要記起那些東西,讓我忘掉這一切吧!!我們不是朋友嗎,讓我忘掉這一切,重新開始吧!!」嬌小的白髮女孩咬着嘴唇哭訴着,而終於來到了她面前的薩妮婭,迎着這股巨大的抗拒力量緩慢地伸出了手。
「我就是這麼地自私,小米拉」
她的手掌放在了對方蒼白的發色上。
「你經歷過的東西我無法體會……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極其地痛苦的,即便是對你來說」
「但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你不要在這裏放棄。」
「因為選擇忽視它們重新來過,對曾經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僅僅只是在逃避。」
「那可不是我認識的米拉會做的選擇」
「我認識的你一定會笑着跨過這道坎,認真地生活下去,去迎接更加美好的明天」
「所以,回來吧,米拉……回來吧。」
「我——不要!那種——東西——」米拉試着推開她,而薩妮婭忍受着全身仿佛被數億根滾燙的鋼針扎進去的痛苦,淡然地笑了笑,接着更加地接近對方的身體。
「我是不會鬆手的」
「不會再一次鬆手了」
「就算這對於你來說如此的痛苦我也要逼你去接受它!」
「因為我就是這麼的自私,就是這麼的蠻橫!」
「因為生活就是這樣的,就算你選擇了逃避,更多的痛苦也只會在之後的日子裏頭如影隨形而你無法每一次都選擇忘卻!因此我要你銘記它,米拉,銘記這份痛苦然後跨越它,成為遠在這之上的人。」
「去笑對它,去變得更強強到不會再讓任何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不是就此放棄——我認識的你,是不會這樣的……」
「你不會再獨自承擔了」
「戰勝它!這些事情想要打到我的朋友還遠遠不夠資格,戰勝它!米拉!」薩妮婭彎下腰貼着對方的額頭大聲叫道。
「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我還有她們幾個都絕對不會放棄你,所以我也不允許你自己選擇放棄。」
「回來吧!」
「轟——」
滴落在池塘中的水珠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擴散開來的波紋讓整個世界都綻放出了絢麗的色彩。
「我一直相信你會來,從來沒有動搖過……」白髮的女孩兒瞪着大大的眸子朝着薩妮婭說道——而倒映在她璀璨的眼眸之中,薩妮婭掛起了一絲微笑。
「我一直就沒離開過……米拉……」
「我一直就沒離開過。」她用手指抹去了呆呆地望着她的白髮女孩眼角的淚水,然後張開了手臂,緊緊地抱住了對方。
「咔——鏘——」
就好像玻璃碎裂一般的聲音在周遭響了起來——溫暖而真實的觸感傳達到了薩妮婭的肌膚,鼻腔里再一次充斥着神聖能量那股淡淡而好聞的味道。
薩妮婭抱着米拉,而白髮少女仰着頭呆呆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微張着嘴,眼角帶着未乾的淚痕。
「啊——」她發出細微的嚶嚀,然後雙眸逐漸地恢復了神采。
緊接着緩緩地將臉輕輕地搭在了抱着自己的黑髮少女的肩膀上,貼着對方柔軟又溫暖的臉頰。
「說了那樣的話,你可得對我負責哦,薩妮婭」
米拉帶着一絲微笑,輕聲說道。
R:來,這是糖,大家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