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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全亮,帕克就背着行囊離開了學院宿舍。
前天下午,他收到了一封皺巴巴的來信,信中說維奇太太的病變嚴重了,不僅腰上長滿了難看的紅疹,就連頸部、頭面部也是。這個女人一整年都被「來自地獄的玫瑰腰帶」所折磨,精神已經完全崩潰,發着瘋自殘說不想活了,所以醫師希望他和維奇先生儘快趕回去,在她放棄生命前見上最後一面。
「來自地獄的玫瑰腰帶」,也可以稱為恐怖的皰疹。它可能不如其他疾病來得致命,但絕對摺磨人。
所以看了信後,帕克一點也不驚訝女人想要自|殺的想法。
帕克·維奇十八歲,出生於聖維亞帝國東部領地邊緣的小村子裏。他是家裏的第四個孩子,因為生活拮据,五歲的時候他被親生父母「拋棄」,送給了很想收養個男孩的維奇夫婦。
幼年的家庭環境給了他一種「被放棄」的感覺,帕克常常想,對於無能的自己來說,這應該就是他養成自卑孤僻的性格最直接原因。
走出校門沒幾步,帕克就看見了蹲在街角邊嗅着鼻煙的絡腮鬍男人,那是他的養父維奇先生。
「怎麼那麼慢!」才瞧見他男人臉上就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學校的大門七點才開。」帕克低聲解釋。
「嘖,真是狗屎一般的規矩,難道他們連撒個尿都要定時定點嗎?」
「學院是為了保護學生們的安全。」
「那又怎麼樣?你們不是會魔法嗎?我還以為會魔法的人不用撒尿呢!」男人大聲嚷嚷着,「你進了這個學院之後要撒尿嗎?」
帕克低垂着頭,聽着男人粗鄙不不堪、丟人現眼的語言,只能假裝自己耳聾了。
「問你話呢!臭小鬼!」男人一巴掌重重拍在帕克的腦袋上,「你要撒尿嗎!」
帕克的腦袋被拍的一陣暈眩,險些摔倒在地上。
「要……要的。」面對暴力,他只能漲紅着臉去回答男人無聊低俗的問題。
「我就說,是人都得撒尿。」男人似乎很滿意他順從的表現,語氣得意洋洋。
「這半年我賺了整整十枚銀幣,賣出去了十副盔甲。我的名氣已經在都城打響了,有人專門捧着前跑到我這我定製盔甲,那個人男爵家的馬夫又是給我送煙,又是給我送酒,還說他就看重我做的盔甲,以後要將我介紹給他的主子認識。」
男人一邊卷着袖子嗅着最廉價的煙草,一邊顯擺自己製作的盔甲在都城有多麼得受歡迎。
被人恭維一句就能說明自己的盔甲好嗎?對方可能只是想以便宜些的價格買到東西而已。
況且男爵的馬夫算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嗎?帕克的內心十分不屑。
他的養父是一位自以為是的盔甲工匠,當初想要收養男孩也是想找人繼承這門手藝。猶豫帕克天生瘦弱,身材矮小,男人便像養豬一樣,硬餵了他幾年糧食。
結果發現收養帕克是一筆賠本買賣,就算每頓吃飽,十歲的帕克依舊連錘子都掄不了幾下。
於是,男人就徹底發怒了。
因為家裏已經沒錢再買一個男孩子了,而像帕克這個年紀又沒什麼體力的孩子也同樣不值什麼錢。
所以從那天起,帕克失去了價值,過上了飢一頓飽一頓,隨時被挨罵出氣的日子。
***
「你在學院裏有認識什麼有錢的朋友嗎?」可能是一個自說自話地吹牛沒有意思了,男人開始像他搭話。
「沒有。」帕克隱藏着心裏的厭惡回答。
「也是,你從小就是個不合群的怪胎,赤着腳邋裏邋遢。我問過你的那些朋友們,他們說你不僅孤僻,還是個人愛哭鬼。」
「他們不是我的朋友。」帕克忍不住反駁。
「他們怎麼不是你的朋友,除了他們願意和你說話,和你鬧着玩,村子裏還有其他人願意搭理你嗎?」男人哼了哼鼻子。
說話?鬧着玩?
「……」帕克不知該說什麼。他只是覺得難以置信,這些年在男人眼中,那些曾經欺凌他的人竟然是「他的朋友們」。
***
灰牆的大門被沉重的鐵鏈緩慢地拉起,即使有士兵在高喊「注意秩序」,那些想要離開都城的人們還是一個貼着一個拼盡全力向前擁擠着。
灰牆的正面有三處大門,中間最大的通道是給軍隊通行的,左側鋪着紅地毯的是給貴族車輛通行的,而剩下的一個就是給他們這樣的普通平民排隊通過的。
「真是受罪,人這麼多,都怪你出來得這麼晚!」男人罵罵咧咧,「只會拖後腿!」
隨他罵吧,隨他罵吧,帕克想。他和男人不一樣。再等三年,等他從最好的魔法學院畢業,他這輩子有的是機會坐着高調的馬車昂首挺胸地從最左邊的通道離開的。
沒錯,他會魔法,他有才能。
他和身邊這些腦子裏裝滿棉花的芸芸眾生絕對不一樣。
他未來的人生絕對會比這些傢伙精彩光輝!
***
「渴死了,趕緊把水囊給我!」大約花了半個小時,他們才從人群里艱難地通過灰牆的大門。一出來男人就一屁股坐在滿是砂礫的地上,使喚他做這做那。
「真是慢得和烏龜一樣,你這種人就算上了那個什麼學院,也很快會被趕出來的吧。別說朋友了,估計比在村子裏更糟人嫌棄……」
「我有朋友。」帕克心裏憋着一股氣。
「哈?怎麼可能?誰願意和你做朋友?」
「他不嫌棄我,我們經常見面。」帕克手微微捏緊。
「哈?他的腦子是摔壞了嗎?還是說他和你一樣是個沒用的怪胎……」
仿佛胸膛被點燃了一把火,帕克瞪着兩隻眼睛,十根手指死死掐在自己的肉里。「沒用的怪胎……」自己愚蠢粗俗得和地上的蛆蟲一樣,還有臉隨意評判別人的價值?
「你懂什麼?!」帕克顫抖地低吼。
「你說什麼?」男人似乎被他的反應震驚。
「你懂什麼?你懂得什麼叫魔法元素守恆嗎?你知道你屁股下的這塊土地經歷過多少年的時光嗎?你不知道,你只有最原始、最笨拙的力量,而你的腦子裏什麼都沒有!不過,認識一個男爵的馬夫你就可以當作談資吹牛賣弄一整條路……你知道嗎?我每天在那個學院都和什麼人一起學習生活嗎?你能想像嗎?我前天晚上參加一位子爵的宴會,還親眼見到了帝國的皇子殿下嗎?!你能理解嗎?我這一學期的成績排在總榜第三,贏過了多少貴族繼承人,他們中間隨便選一個人都比你口中的男爵馬夫尊貴一萬倍!」帕克像一隻心臟溢滿毒|汁的厲鬼。
「你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你只會打樁、裁札、穿孔、磨甲片!你沒有魔法天賦,甚至連魔法都沒見過,你狹隘的眼界註定無法與我廣闊的前程相比。我們不一樣,而你憑什麼看不起比我還優秀的人?」這是帕克頭一次盯着養父的眼睛看,因為被點燃的怒火他克服了童年的陰影,並且如願以償地從對方的眼中瞧見了窺探真實後的茫然失措。
他心裏爽快多了。
智者說過,「人,會因為未知感到不安,也會因為了解而畏懼。」
而男人接下來的反應比帕克想像地還要可笑。
「你見過皇子殿下?真……的嗎?」沒有動手打他,也沒有咒罵他,男人只是用木然呆滯的表情向他發問。
「見過。我的朋友甚至還和他說過話,他們關係很好。」帕克冷笑。
「你的朋友和皇子是朋友,那你和皇子也是朋友。」男人張大了嘴,神情誇張,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我的兒子……你有這樣的本事?」
***
忽然周圍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帕克愣了愣抬起頭,那聲音聽起來有點像飛禽的叫聲,似乎是從空中發出來的。
而等他低頭,收回目光的瞬間,有水濺到了他的脖子和臉上。
他的養父依舊擺着蠢貨的表情站在他的身邊,只不過腦袋像塊橡木板被一根箭支貫穿了。
「救……救……我……」男人伸着雙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帕克的腦中一片空白,中箭後男人沒有馬上死掉,而是掙扎地在試圖向他呼救。
「這是幹什麼啊……」帕克後退一步,鋪天蓋地的恐懼在剎那間吞噬了他。這是在灰牆邊上,聖維亞都城的附近,怎麼會飛出一根箭直接將人射死?
地動山搖的咆哮聲響起,不是從一個方向發出,而是像藏在四周的野獸同時嘶吼!天空中無數的火團在飛,那些是無數被點燃的箭羽。
「是敵襲!是敵襲!」有人嘶啞地高喊,「亞獸人打過來了!」
「亞獸人……打過來了?怎麼可能?」帕克摁着自己的頭皮,「這裏是都城啊!」
火焰爆炸開來,火光印出了帕克的慘白的臉,人群像迷了路的螻蟻到處亂竄,而原本敞開着灰牆大門也開始緩緩閉合。
「等等,等等啊,讓我進去啊!我是魔法學院的學生!」帕克滿臉驚恐地望走來的方向尖叫,在轟然聲之中,莊嚴沉重的聖維亞之門在他眼前閉合了。
「發起進攻!擊殺亞獸人的反叛軍!」在極高的灰牆上有人發出了冰冷的號令。
他們被拋棄了。
帕克一邊施展土系魔法包裹住自己,一邊拼命地奔向附近可以遮掩的建築。他眼裏皆是恐懼,他發現自己像錯了。
他和身邊這些逃命的人沒有什麼不同,死亡隨時會降臨在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