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誠這個年過得精神恍惚。
他倒是沒有在河州,而是書院一放假,都帶上了老婆孩子,一起回去京城了。
關於他要接任白河書院山長的事情,林祖父也知道了。事實上,白正清先寫了一封信給林永長,兩個人關於這個問題討論了將近一年時間,才定下來的。
沒錯,他們就這麼定了下來,完全不考慮林七老爺自己的意思!
林老七表示有小情緒了,一回到京城,就直接跑去自家老爹的書房,往老頭寶貝的要死的老虎皮上一團,眼神死地看着自家老爹。
林大人是區區一個小眼神就能夠搭理人的麼?當然不。
雖然現在過年了,但是雜七雜八的事情並不少。有些事情放在官面上不好講,但是私底下走動走動的,現在不正是時候嘛。
能讓林老爺子親自去拜訪的,已經沒幾個人了。但是老爺子要接待的人,還是有一些的。
他把幾張帖子看完,把一大半扔到一旁,挑出幾張寫了回帖,叫了管家過來拿去安排,才對上已經裹着虎皮開始打瞌睡的小兒子。他看得好氣又好笑,走過去抬起手就是一個巴掌呼扇到林和誠的後腦勺上,差點把人從椅子上扇到地上:「都那麼久沒回京城了,怎麼不去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一起耍?」
林和誠一撇嘴:「他們有什麼好一起耍的?」說起來都是京城的紈絝圈子,可是他混的圈子裏的那些紈絝,到底還算是學有所長。他一個平時玩玩走雞鬥狗的,現在都能混出個名堂來,其他幾個這幾年在他的點撥下,那也是重新做人,在家族裏面總算也不是被指指戳戳的了。
他在椅子上重新坐穩,抱怨,「爹啊,您說您和白山長怎麼就想到把我給推出去了呢?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我麼?讓我當一個分院的院長就已經夠抬舉了,還讓我這個連童生試都沒過的當山長?爹啊,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老糊塗了?」
老糊塗爹立刻又是一巴掌拍過去:「混賬!有這麼說自己爹的嗎?坐好!」
「哦。」林和誠端端正正地坐直,看着不承認自己老糊塗的爹重新在書桌後面坐下,「爹,那你說個明白,好讓兒子死得瞑目啊?」
林永長差點就把手上的茶盞給摔了出去,還是臨時想到這是他從大兒子手裏面搶來的,才忍住了沒摔:「念了那麼多年書,連話都不會說!」
林和誠小聲嘀咕:「百無禁忌嘛。」換了其他幾個兄弟,沒一個敢這麼和他爹說話的,也就是他從小嬉皮笑臉,會討兩老歡心。
林永長懶得和他計較。自己慣壞的小兒子,只能自己捏鼻子認了。「會讀好書和會教書是兩件事情,這道理你是明白的。」他看小兒子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當山長和會讀書同樣是兩件事情。你看看你們白山長平時怎麼給學生上課了嗎?」
林和誠搖了搖頭:「那倒是沒有。白山長就盡給我上課了。」無奈他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偷摸着旁聽的那幾個學生,哪個都輕輕鬆鬆的考了童生考秀才,考了秀才考舉人。
林老大人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住白山長,正正色才嘆息:「你啊你。爹也知道,你讀書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可你不是這個料,咱們也不為難你了。你就直接當個山長得了。」
「啊?」
「當山長,首先要緊的不是自身的學問,而是自身的德行,以及管理一個書院的能力。白河書院特殊,說實話,你們白山長如果自己一個人來管理,那是肯定不行的。其他三個分院長也不行,考校來去,也只有你能夠把白河書院經營下去。」
白河書院現在面臨的局勢之複雜,哪怕是林永長也是僅見,讓林和誠當第二任的山長是經過多方面考慮過的,並不是看在誰的面子,或者是腦袋一熱的結果,面對顯然已經整個人都懵了的小兒子,林老爹只能把道理給他掰碎了講,「以前白河書院剛剛成立,需要的是白正清的名聲。現在白河書院差的不是名聲,而是實實在在的做事的人。
白河書院現在就像是一個一下子生了太多孩子的大家庭,孩子們嗷嗷待哺,家裏面的大人都在努力賺錢養家,卻沒有人能夠分出精力來教養這些孩子。
胡三郎一直都在努力壓制,讓這個大家庭增員的速度慢一點,想讓前面的孩子儘量先長大成人。可是你們白山長……」林永長的臉皮抽了抽,喝了一口茶,忍着沒評價。那老小子,仗着一身學問,成天呼朋喚友的盡玩耍了。書院裏被那群三五不時到訪的大家們,倒是弄得人文薈萃。一群小子們跟着聽得只知道向前沖。
林和誠聽着聽着,大約明白了。大概就是現在的白河書院整了太多讓人眼紅的東西出來,外人看着就覺得是個大金雞,一個個的全都擼起了袖子等着坑蒙拐騙下出來的金蛋蛋。所以現在的白河書院需要一隻戰鬥力強悍的大公雞,要能夠守得住大金雞,也要能夠守得住金蛋蛋,還要帶得了金雞仔。
以前胡澈在,河州的官府和各地的士紳都能由他擋着。現在胡澈眼看着就要走了,哪怕接任的人和他們同一個派系,也難免私心。可是現在的白河書院根本就經不住一點點私心,得有一個人守着。
他雖然不是什麼官員,但是他爹是太子太傅!這樣的身份擺到枱面上,全河州也沒人敢在明面上為難他。除卻讀書之外,他在其他方面也不比別人差,再加上由同濟的幫助,他撐上個幾年倒是問題不大。
林和誠想通了,隨即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爹啊,那我都當山長了,可以不去考童生試了嗎?您都說了我不是那塊料了。」
「不行!繼續考!」
「哼!」林和誠大怒,把老虎皮往邊上一扔,「我帶小七小八小九去他們外婆家!」不給你玩!
在河州的胡三郎卻在後衙里擺了酒席,招待河州當地的士紳們。
有了之前的拜訪打底,這些人都知道胡澈這一次是鐵定要離開河州的了,一個個的心裏面都有些惴惴。眼前的大好局面,誰都不想放棄。這幾年來,他們跟着胡澈這位年紀輕輕的知府,錢沒有少賺,名聲更加沒有少賺。眼看着書院又起了一個百善堂,又是一個賺名聲的好機會,可沒了胡澈牽頭,白山長又是個不管事的,接下來恐怕誰都不服誰,再做事情就難辦了。
對他們這些人來說,錢財重要,名聲更加重要。可是錢財不是會天上掉下來的,名聲更加不是每年修橋鋪路贈衣施藥就能夠積累起來的。
胡澈在酒宴上沒有多說什麼,眾人也都習慣了這位喜歡做事,有點沉默寡言的胡知府。
酒過三巡,一位族長終於沒忍住,問了一句:「胡大人,您……」他不好期期艾艾,能夠升任京官,還是太子詹事,對於胡澈當然是一件喜事,「今後河州該如何是好?還望胡大人給指一條明路。」
「言重了。」胡澈現在沒有穿官袍,雖然話不多,對着這些人維持着晚輩對長輩的恭敬,「不管年後胡某去留,其實諸位都不必在意。白河書院依舊是白河書院。接下來,農學院的林院長會接任山長,諸位盡可放心。」
一群人聽得目瞪口呆。林院長?還有哪個林院長?
林院長在河州那是很有名的。可以說,他們這些年多賺到的錢,有一多半和這位林院長脫不開干係。可是他們同樣知道,林院長讀書那是……
胡澈知道他們要說什麼,率先說道:「林院長一心為了民,是個做實事的人。凡事有他牽頭出面,諸位當可安心。」換句話說,你們跟着他賺錢就行了,管人家讀書讀得怎麼樣呢?白正清讀書讀得好,帶着你們賺錢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還真是這麼一個道理再一想林院長的身份,那也是個惹不起的主啊!當下就拋下心上的包袱,觥籌交錯起來。
這樣的宴會,「身體孱弱」的林淡自然是不會參加的。不過院子裏吵鬧,胡澈又不在身邊,他也睡不着,乾脆在書房裏擺了一盤棋,和暖手捂面對面坐着下期。
「卒三進一。」
暖手捂坐在椅子上,看着林淡推了一個棋子,過了一會兒,它也抬爪推了一個棋子。
「炮二平五。」
暖手捂再推。
「……」
「哈哈哈,將軍!」
暖手捂還要再推,被林淡捉住爪子:「不行,你輸了不能再動了。」
「嘰嘰!」暖手捂不服!
林淡正和暖手捂鬧着,忽然聽見「噗嗤」一聲,轉過頭去一看,一個人打着傘直接走了進來:「林大郎好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