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警幻仙姑的女人姣若春花,媚如秋月,蛾眉顰笑,靨笑春桃,仙袂飄飄,荷衣欲動,舉動間環佩叮咚。
蕭紀是人家的帝王,真龍天子,自然不會向一仙姑行禮。但到底對方是仙界人,故而只是客氣道:「仙姑有禮。」然後又道:「此處是何地?朕為何突然至此?仙姑可知曉?」
警幻仙子微笑道:「此處乃太虛幻境。陛下於夢中到此,只因心中愛意纏綿,神魂飄蕩之故。」
她話一說,蕭紀便想起還在昏睡的林薇,不由蹙了眉擔憂道:「朕之皇后因為救朕而受傷昏迷,她現在腹中還有皇嗣,仙姑可有仙方?皇后若是能醒來平安無事,朕定當為仙姑立廟百座。」
警幻眼中波光一閃,這卻是一個令人極為心動的條件,畢竟凡人要吃飯,神仙也需要香火,香火旺盛關係到神仙的方方面面。
但是若能一舉多得豈不更妙。
「陛下所願,警幻豈有不應之禮。」警幻欠身笑應了,又道:「陛下且稍待片刻,且讓我掐指一算,看看娘娘甦醒的緣法落在何方?」
「有勞仙姑!」蕭紀見她願意幫忙,也不由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他已擔心了多日,如今有神仙願意幫忙,想來林薇和孩子都可無恙了。
纖柔白嫩的手指優雅的掐了個法訣,隨後翻飛如花,警幻仙姑閉目算了片刻,眉心忽然微微一蹙,手指也跟着停了片刻。蕭紀瞧得也跟着緊張,不知她算出了什麼,很快警幻的手指又開始翻飛掐算,只是眉間那一點似疑惑似愁緒凝結不散,一直就沒消下去。
好一會兒警幻終於停下了手上的掐算,輕輕張開眼,看着蕭紀微微一嘆,道:「恕小仙法力低微,幫不了陛下。我且送陛下回去人間,另請高明吧!」
蕭紀難得的竟有些慌,驚疑道:「朕的皇后不過是因受傷而昏迷,仙姑乃仙界中人,竟然也無法子嗎?」
警幻幽幽一嘆,道:「陛下,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妖有妖道,魔有魔道,仙亦有仙道,警幻並不敢行越界之事。」
「什麼意思?」蕭紀越發驚詫。
警幻張了張口竟然想到什麼因而又閉上了,只是蹙着眉輕輕搖了搖頭,朝蕭紀欠身福了一福,道:「陛下,且容警幻告辭。」說着,便要越過蕭紀離去。
蕭紀立即伸手攔住她道:「仙姑有難言之事不妨直說,便是仙姑無法幫忙,也請指條明路讓朕能救我的皇后。」
警幻幾次閃避欲走,都叫蕭紀攔下了,他又是人間帝王,警幻並不敢強行奪路而行。故而幾次三番後,警幻不得不無奈道:「陛下何必為難小仙,陛下的皇后本非凡人,豈是我小小一仙姑敢置喙的?」
蕭紀突然得了這麼一句話,越發覺得警幻話裏有話,道:「朕的皇后不是凡人?那莫非也是仙人下凡,故而仙姑不敢擅自出手相助?」
這話倒是能說得通,林薇打小聰慧,每每遇事出手總是不同凡響,不類普通女子。待她長成後又嫁給他成為一國皇后,皇帝是真龍,皇后乃是鳳命,若說她非凡人,而是仙人下屆投胎卻也十分合情合理。
警幻欲言又止,最後跺腳道:「陛下的皇后亦非仙界中人,小仙從前便從未見過陛下的皇后。然娘娘卻也非凡人,甚至可以說非仙凡鬼三界之人,哪怕她也有情愁痴怨也並不在我太虛幻境的管轄之中,故而警幻算不出。陛下且另請高明吧,恕小仙無能為力。」
「非仙凡鬼三界?」蕭紀攔住警幻仙姑,眼中漸漸凝聚了什麼東西,他眯着眼睛問道:「仙姑此話何意?那仙姑的意思,我的皇后屬於哪一屆?」
警幻心中一動,面上仍舊十分焦急,道:「陛下何以如此,小仙能說的話都說了,其他的恕小仙不敢再言。」
「如果朕非要你說呢?」蕭紀眼睛輕眯着,顯然臉色已經不算好了,隱隱有着怒氣。他是真龍,應天命而成為人間之主,警幻這樣的小仙確實也不敢得罪他。
警幻假作為難之色,最後被強逼着的道:「小仙若說了實話,陛下可能放小仙離去?」
「你若實話實說,朕自然不會為難你。」蕭紀眉目間已有些不耐煩,幸而這是仙界,警幻還是仙姑,不然坐在人家誰敢與他討價還價。
事已至此,警幻所幸一臉豁出去的表情,道:「天地六道,分神、仙、人、鬼、妖、魔。封神一役後,天神已盡數歸隱,不再過問六道之事。仙,便是如小仙這樣的,常年在天界,非天命和應劫甚少下屆。至於人,陛下本就是人間之主,最是明白。鬼,乃是人死後所化,依身前功德罪孽被十殿閻羅分別判處投胎還是受罰。而陛下的皇后娘娘,警幻只能說,非我已說的這四屆之人,至於其他,陛下恕我實在無法多言。警幻告辭!」
她說着便要離去,忽聽蕭紀冷笑一聲:「那仙姑的意思是,我的皇后非妖即魔?」
警幻聽他的笑聲有些不對,抬頭一看,見蕭紀臉色冷得像冰,看她的眼神也十分不善,還不待警幻多言,蕭紀冷冷盯着她道:「你果真是仙界之人?這裏果真是仙界?」
警幻大吃一驚,完全沒料到蕭紀會轉而懷疑她。警幻連連道:「陛下此話何意?小仙乃仙界太虛幻境之主,司職亦清楚明白。」
蕭紀微微牽唇,道:「既然如此,仙姑不如引朕前往拜會仙界之主?這許多話仙姑都遮遮掩掩,想必仙界之主就無這個顧慮了。」
警幻張口結舌:「這,這天帝豈是輕易可見的?」她怎敢帶蕭紀去見天帝,別說她心虛,便是她不曾從中作梗,她一小仙哪有那個能耐隨意便能見到天帝呢
「你的意思是朕不配見天帝?」蕭紀聞言眼神極冷,冷笑道:「朕坐擁天下,掌管九州,子民以千萬計。朕想為誰立廟就為誰立廟,想尊誰就尊誰,魏太武帝仙子聽過麼?來日朕焚香禱告上天,你擔待的起嗎?」
警幻臉色頓時煞白,魏太武帝她如何不知,曾頒佈滅佛令,一夕之間毀了多少廟宇,強迫多人僧人還俗,又壞了佛家多少香火。可眼前人是人間帝王,他若一怒之下效仿魏太武帝滅道,且不必說滅道,只要他焚香祭天時稍稍一提她警幻的大名,言說今日之事,她警幻的仙位也就到頭了。那她多年的修行,她的太虛幻境,就什麼也沒有了。
警幻越想越慌亂,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帝王會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眼下騎虎難下,她不可能帶蕭紀去見天帝,可先前話又說到這份上了,眼下可怎生是好。
蕭紀出身皇家,從小在宮廷里摸爬滾打,又一路登上帝位,心思之深豈是警幻這樣的仙子可比的?此時見警幻面上露出這樣遲疑為難又慌亂的神色來,一時間就覺得他夢中來到這所謂的仙界,甚至他的皇后昏迷不醒說不得都與這個自稱太虛幻境之主的警幻仙姑有關聯。
只是不知她用意何在?莫不是想要迷惑他,先污衊皇后,借他的手廢掉皇后再派妖孽趁機來擾亂朝綱?就如蘇妲己之於商紂王?抑或他其實中了厭勝之術?後宮之中有人嫉恨皇后,使了巫蠱之術想要陷害皇后,更借他的手除掉皇后?不然何以解釋,皇后傷到手臂,卻一直昏迷不醒?明明韓德在都說皇后應該清醒了的。
蕭紀越想,眼神越暗,腦洞也飛的越遠,警幻被他這樣的眼神一瞧,簡直有些腿軟打顫。
她戰戰兢兢道:「陛下,陛下?小仙想起來了,還有一個法子,可以喚醒您的皇后?」
蕭紀如今已經完全不信她是仙了,只差直接將她歸入邪魔外道,聞此言,道:「哦?何法?」
「陛下陛下夢醒之後,於坤儀殿前設香案一座,焚香三柱誠心禱告,屆時娘娘自會清醒。」警幻如今只求打消蕭紀要見天帝的念頭,早點送蕭紀回去,林薇她也先不報復了,且避免惹惱皇帝先渡過此劫再說。
蕭紀冷笑道:「仙姑未免前言不搭後語!先前是你說我的皇后非人非鬼非仙,你一屆小仙子不敢多言多管。怎麼此時,只要焚香三柱這樣簡單就好了?」
警幻聞言冷汗都下來了,她只聽蕭紀道:「朕若回去焚香,定然要問問上天,你是哪裏來的妖魔鬼怪,敢在此信口雌黃,還敢暗害我的皇后?更引朕的魂魄至此?朕是真龍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你是哪裏的精怪,還不現形?」
「陛下。」警幻聞言,臉上都繃不住,儘是慌亂:「陛下,小仙,小仙的確是仙界中人。先前也並未胡言亂語,陛下的皇后娘娘確實來歷不明,以我之能也查不出她的身份來歷。」
蕭紀聞言眼中眸光一閃,冷笑道:「所以你查不出,她便是妖魔?你引朕前來,話語裏處處針對她,欲陷她於險境是何道理?你原是不敢惹她?只敢暗地裏在背後下手?所以其實是你同朕的皇后從前有過節?」
警幻嘴唇抖了抖,欲要否認,可蕭紀冷笑連連,眼光如刀,已是根本絲毫都不再信她了,她一時急得越發不知如何是好。
蕭紀見她不否認,越發確定了事情的因由,故而道:「朕不會焚香禱告,朕給你半柱香的時間,送朕回去,且在朕醒來時也要見到朕的皇后醒來。如若不然你會知道後果。還有,日後若再敢下手害朕的皇后,朕保證,你不管是仙還是妖,朕都會想辦法滅了你,讓你化成劫灰。」
警幻抖着唇,「陛,陛下,你你」,你了半天,她也沒能說出什麼來。
此次偷雞不成蝕把米,只能認栽了。她是實在不曾想過,蕭紀這人如此多疑,多疑到懷疑她的身份,從而懷疑一切,更甚至進而威脅她。
正在此時,忽聞一聲輕笑,蕭紀警幻同時抬頭,但見幾步遠處漸漸顯出個人來。俊眉修目,長身玉立,一身紫金袍,背後隱隱有金色光暈,腳下踩着五色祥雲。
警幻一見來人,臉色唰的就全白了,忙忙跪下,拜道:「小仙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主警幻拜見帝君。」
來人只道:「你小小一散仙,不好好在洞府中修行,竟然因一己之私引動人間帝王魂靈出竅,更出手讓大梁皇后昏迷不醒,好大的膽子,你可知罪?」
「小仙,小仙知罪!求帝君饒恕!」警幻伏跪在地,連連磕頭求饒,再也沒有先前的優雅。
「且念在你修行不易,尚未鑄成大錯,便罰你於灌愁海中面壁思過,千年鐵樹開花方可出來!」話音剛落,一道紫色的光從那人手掌心射出,只一剎那便在警幻身前放大,彷如旋渦狀顯出一面波濤洶湧的海子來,其上籠着濃深的霧靄,警幻想被一陣巨大吸力吸着一般朝那海子中投去。
「不,帝君,饒命,小仙知道錯了」警幻的呼喊聲,最終淹沒在那波濤洶湧的灌愁海中,最後那道紫光漸漸變直到在半空中徹底消失。
蕭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知此時當不當信眼前這人真的是仙界帝君,還是同警幻一夥兒來演戲的。
這位帝君只微微一笑,道:「陛下無需疑慮,吾自是仙界人,警幻因私怨做出有違天規之事,自當受罰。」他頓了頓又道:「陛下來仙界太久,該回去了。」他說着,正要抬手拂袖。
蕭紀忽然道:「既然那位警幻仙姑是為私怨,帝君又是仙界人,可否救醒我的皇后?」
那帝君一笑道:「陛下無需擔憂,天命鳳主,真龍之母,自有上天庇佑。陛下歸去時,你的皇后自當醒來。」
蕭紀聞言眼波一閃,道:「天命鳳主,真龍之母?」
那帝君只是一笑道:「天機不可泄露,陛下請回吧。」
既然是帝君,蕭紀自然要謝他一謝,正當要彎腰拱手做謝,那帝君卻突然消失在原地,轉而出現在另一側。他笑道:「陛下無需拜我,亦無需謝我。你我尚有一段俗緣,待來日本君下凡自當應了這份因果,只望日後陛下念在今日且掌下留情。」
蕭紀眉間一蹙,沒懂。可也不容他多想,一道紫光籠住了他,只一瞬間的失重,他就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林薇的床頭,一隻手還握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