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紀剛剛策馬衝到馬車前,便見裏面的人突然掀開了帘子,探出頭來,正是身批黑色斗篷,頭戴鳳冠的林薇。外面一系列變故,她坐在馬車裏都能聽得見,可她不敢冒險,直到江望出聲。
「皇上!」林薇一臉笑意,面上還帶着類似劫後餘生的感慨,不等人來扶,她已經一手拎着裙擺,直接跳下了馬車,朝蕭紀奔去。
蕭紀翻身跳下馬,一把將奔至近前的女人擁入懷中,緊緊抱住,急促跳動的心才肯在胸腔里稍稍安分一些。
他一手摟林薇的腰,一手扣住她的頭,緊緊壓在自己懷裏,嗓音有些抖:「你嚇死朕了,你你」
他本想說,你怎麼這樣不聽話?你怎麼能不聽朕的安排,擅自做主?他想說的很多很多,但最終只能想起先到的楊明超,想起南台島上突然逆轉的戰局,想起奄奄一息的牟山的那句「要麼同生,要麼共死。」
蕭紀的嘴唇抖了許久,最後的最後,他也只是緊緊擁住懷裏的人,仿佛這次終於抱住了期待已久的,能夠填補從幼年到如今空缺的那塊名為「愛」的東西。
他低低喃道:「你,你以後,再別這樣了。朕,朕剛才很害怕!」
兩人在無數兵將的注視下緊緊相擁,林薇將頭埋在蕭紀懷裏,眸中隱隱有淚,這一場兇險萬分的離別,這一次拼盡全力的豪賭,最終也只是讓她在心潮澎湃中,輕輕點頭道:「嗯,以後,我都聽皇上的。」
馮唐和他身後的東營將士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直到燕雪掀開了馬車簾,也跳下車,馮唐終於反應過來,這一場瞞天過海到底是怎樣逆轉原本應有的戰局。
他在層層御前侍衛的包圍下,身體微微晃了晃,最終也只是苦笑數聲,道:「我馮唐縱橫疆場三十年,不想今日栽在了這裏,果然是我馮家氣數已盡。皇后娘娘,您唱得好一出空城計!」
蕭紀聞言,才略略抑制住了自己激盪得心緒,與林薇輕輕分開,卻牽住了她的一隻手。身旁江望趕緊將林薇攔住馮唐後所發生的一切悉數快速稟報給蕭紀,蕭紀握着林薇的手輕輕捏了捏,然後對着她笑了,眉目間掩不住的驕傲和欣喜。
不過一瞬,他又收斂了笑容,面向馮唐冷道:「朕的皇后,自然不是別人可比。你今日敗在她手裏,不冤!」
馮唐一時間無話可說,更兼萬念俱灰,乾脆利落的撲通一聲跪下,道:「皇上,一切都是臣的錯,臣願萬死以償罪過。只東營的兵士,他們都是受臣的蒙蔽,請皇上看着他們也曾為大梁浴血疆場的份上廣開聖恩,能從輕發落。」
馮唐說話聲音並不低,在場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東營將士一時間有些騷動。
蕭紀只作未聞,微微勾唇道:「你確實罪該萬死。但念在你大錯尚未鑄成,馮家之前世代忠心耿耿,皇后先前又應了你的份上,朕饒你一命。」他微微一頓,鬆開了林薇的手向前走了幾步,在跟上來的御前侍衛團團護衛中,向着東營所有的兵將道:「我東營將士,本是拱衛京師的精銳,保家衛國的棟樑,素來都是各地守軍心中的楷模。今日你們這樣輕易就被人煽動、受人蒙蔽,擅自入城,這是每一個東營人的恥辱!朕且念你們過去為大梁立下汗馬功勞,今日也大錯未鑄成,暫且不予追究。但是,你們都給朕記住,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大梁的子民,都是朕的臣子,是朕的將士,你們是為護國而存在,為天下百姓的安寧而效力,為朕而效忠。今日之事你們當好好反省,若然再犯,以謀反罪夷三族!」
「是!臣等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時間,山呼萬歲之聲高漲,越發顯得被團團圍住的馮唐脊背都開始佝僂。
林薇知道蕭紀放過東營的原因,他與上皇的之戰剛剛結束,作為上皇心腹大本營的東營,此時能勸降收服才是上策。若逼得東營反,在京城中開戰,必定傷亡慘重。眼下上皇已拜,整個大梁都是他的,他自然不願意如此。再有,放過東營也是做給更多原屬於上皇的人看,避免更多的人因為恐懼被清算而鋌而走險或是反抗到底。
蕭紀不會殺馮唐,只是會奪職。而馮唐若是聰明,真按先前林薇所言戴罪立功,未必沒有重新出頭之日。
所以林薇只是看着馮唐笑了笑,希望他懂,如此她這個皇后也可以收穫第一個在軍中的強大勢力。別說她騙了馮唐,馮唐會不會恨她。如這樣的老政客,絕對不會幼稚道如此地步,他自然明白兩軍交戰,一切的陰謀詭計最終要的只是勝利。林薇技高一籌,他輸也得輸得心服口服。且眼下,上皇已廢,蕭紀獨斷乾坤,作為曾經上皇心腹的他,想要討好蕭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想要鹹魚翻身,除了林薇他別無選擇。
隨後蕭紀便下旨命東營的人在其中一位副將的帶領下即刻出城返回駐地,馮唐則被去職着令回家反省,一場紛爭到此時終於結束。
蕭紀牽着林薇,正要扶她上馬車準備回宮,忽聽一聲銳物破空而來。
「皇上!」吳甘率先發現出聲,然後他離得太遠。
那箭矢的速度太快了,林薇正好面對着蕭紀眼睜睜看劍射向蕭紀背後,她本能的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蕭紀被她推得身子一晃側轉過去,她自己卻悶哼一聲,有鮮紅的血飛濺到蕭紀的臉上。
「皇上!」
「娘娘!」
一時間周圍大亂,蕭紀在慌亂中轉過身,眼睜睜看着她倒下,搶上前去一把抱住她軟下來的身子,便見一隻箭矢洞穿了她的臂膀,鮮血止不住的湧出來,很快就打濕了她的衣裳。
「太醫!太醫!」蕭紀慌亂的抱住她大喊,慌得伸手去按住,只一眨眼間他的手掌上就染滿了她的血。
林薇痛的眼前都發黑,只潛意識裏告訴她,似乎,似乎應該問問蕭紀,皇上你好不好,有沒有受傷?電視劇里不都是這樣演的麼?
但是,她太痛了,只是微微睜開了眼看了蕭紀一眼,就徹底昏迷過去。
現場的兵荒馬亂不足以言語來形容,等許久林薇有些微意識的時候,只能迷迷糊糊聽見蕭紀在怒吼:「你說皇后只是傷到了胳膊,是痛暈過去了,為什麼現在還不醒來?」
是嗎?她還沒有醒嗎?
「皇上,娘娘有孕在身,臣等並不敢用猛藥,怕傷及皇嗣。娘娘的傷勢並不很嚴重,只是有些失血過多,又受了驚嚇,現今又是雙身子,故而過於虛弱而未曾醒來。」
「朕不想聽你們廢話,朕只想知道,朕的皇后什麼時候會醒?」
娘娘有孕,這是什麼意思?娘娘,哪個娘娘?是說她?有孕?
怎麼會?
「皇上若要娘娘,娘娘早日甦醒。臣等只能更換藥方,可如此,恐怕,恐怕保不住皇嗣了。娘娘如今身體太弱,根本負擔不起效力強的藥。」
殿中一時沉默,許久蕭紀開口,嗓音沙啞,像是好些天都沒休息好的樣子:「如果不用猛藥,保住皇嗣,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皇后早日醒來?」
「皇上,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等待娘娘自己甦醒。」那人頓了頓,頗為艱難的補了一句話:「且如果再過三天,娘娘還不醒,臣等便是不用猛藥,只怕也保不住皇嗣了。」
蕭紀沉默了許久又突然爆發:「滾,你們都給朕滾出去,滾出去!」
殿中杯盞碎落成一片,滿殿鴉雀無聲,宮人們戰戰兢兢,一群太醫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皇后自那日被箭矢射中昏迷,距今已有五日。當日皇帝抱着滿身是血的皇后驚慌失措的樣子仍然歷歷在目,尤其在聽見韓德在診脈後言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時日太淺,先前平安脈未能診出時,皇帝那一瞬間的表情,即痛又悔,悲中帶喜。可是因着皇后有孕在身,太醫們在不敢用內服的猛藥,只能儘量溫和不傷及孩子的藥,而大部分都要靠外用的藥為皇后止血,慢慢恢復傷勢。
皇后一連五日昏迷未醒,皇帝除了處理緊急的事情,根本不出坤儀殿。隨着皇后昏迷的時間越長,皇帝的脾氣越發暴躁,加上幾日未能好好歇息,他的眼底血絲密佈,盯着人時殺氣騰騰,仿佛被激怒的獅子。
可是太醫們想盡辦法,皇后仍舊沒有醒來,如若再不醒來,皇嗣也要保不住了,到時候,皇帝會是何等的暴怒,眾人根本不敢想像。
心愛的妻子,在以身犯險攔住東營,助力逆轉戰局,本身是大喜的事情。只卻在一眨眼就被鮮血染上暗紅的陰霾。而且,還是為了救他,而她,腹中還懷着他期待已久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蕭紀半跪在林薇的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將頭埋在她的身上,低聲喃喃:「嘉悅,嘉悅,朕求你,你醒醒,醒一醒。」
沒有人回應他,林薇不是不想回應,可她的眼皮像是千斤墜一樣,完全一動不能動。她的全身都仿佛被禁錮住了,任她半分氣力也使不出來。
孩子,她已有了孩子了嗎?
她模模糊糊的想着,可是她的身體太虛弱了,只是一眨眼間又陷入了昏迷中。
不知過了多久,蕭紀恍恍惚惚的抬起頭,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而他似乎就趴在一座亭子裏的石桌上睡着了。但見四周朱欄玉砌,綠樹清溪,仙花馥郁,異草芬芳,人跡不逢,飛鳥罕到。不遠處幾座宮殿在白霧中時隱時現,隱約可見畫棟雕檐,光搖朱戶,瓊窗玉宮。風景之美,便是他的御花園也不足以媲美,幾疑是仙境。
正在蕭紀驚疑不定時,忽聞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有詞唱道:「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閒愁。」
蕭紀順着歌聲飄來的地方定睛看去,但見一位蹁躚裊娜的美人飄然而來,一身打扮與平常所見之女子大不相同,倒有些似曾見的道家古畫中仙姑的裝扮。
那美人飄然走近,到了蕭紀身前方才拜了一拜:「吾乃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專管人間風情月債,女愁男痴。因近來風流冤孽,纏綿於此,是以前來訪察,不想於此地見到人間帝王,警幻這廂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