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劍二十三
劍聖無情,劍聖無欲,劍聖心中唯有劍與劍道。
可眼前這位劍聖眼中已經有了任何一位劍客都要不得的情,這還是昔年那位一劍動眾生的劍聖嗎??慕應雄望着這已經有些微醉了的劍聖,原本來有許多話要說,但此時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麼呢?他現他此時此刻無論說什麼對於劍聖獨孤劍來說都不過是贅余的言論,此時此刻的劍聖心中沒有劍,只有一個人,一個昔年那位在東瀛認識的女人——宮本雪靈。
他望着劍聖,人已經準備轉身離開,可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劍聖卻忽然開口了。
獨孤劍回頭望着慕應雄,他淡淡道:「往事已矣,昔日的宮本雪靈已經不再,但劍聖依舊在,聖靈劍法也依舊在,因此十月二十七,我定要和楚風分個勝負高下,你呢?慕應雄,你準備什麼時候去見一見你那位義弟天劍無名呢?」
慕應雄皺了皺眉,並不言語。
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想回應,還是不知道如何回應。
獨孤劍的神色平靜,無論是面上還是心理都沒有一丁點情緒的波動,他望着慕應雄淡淡道:「這些年來你遠避紅塵不去見無名,並非是你不想去見他,你只不過是害怕見到他以後就忍不住交鋒,當年天劍無名之所以可以成就武林神話的名氣,豈非大部分都是你慕應雄的功勞,而你慕應雄原本可以成為不可一世的英雄,無敵於天下的劍皇,卻因為你的義弟無名曾遭到天下人的唾罵,最終隱姓埋名,度過此生。這些事情本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也原本不想問你這件事情,但現在我不能不問。」
慕應雄盯着獨孤劍,「你為什麼不能不問?」
獨孤劍道:「昔日的劍聖以心不心,已是沒有時間喜怒哀樂**的人,心中舍劍以外便無他物,因此我不會問,你的事跡固然值得稱道,但在我眼中卻並不值得一提。但現在不同,現在我心中有了一個人,一個在我離開東瀛以後不久便已經死去的女人,因此我要問。」
慕應雄望着獨孤劍,他沉默了,此時此刻劍聖的身上依舊充斥着難以揣度的可怕劍意以及無上的劍道修為,但劍聖的氣質卻在慢慢生變化,生着一種非常難以揣度的變化。
昔日的劍聖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現今的劍聖卻已經再一次踏足紅塵,身陷紅塵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慕應雄慢慢松下了手,他手中依舊捏着二胡,人卻已經沒有望着獨孤劍了,但他開口了:「你說。」
獨孤劍對着慕應雄點了點頭,一直以來他都認為慕應雄是一位劍道上的奇才,倘若當年不是有天生天劍無名的橫空出世,那慕應雄絕對是名震天下的絕世劍皇,即便有天劍無名,倘若慕應雄不捨身成全無名,那慕應雄也絕對是如今江湖上下口口相傳的存在,對於這種人他雖然並不認同,但也不能不佩服。
古往今來這種人實在太少太少了。
獨孤劍沒有遲疑,他沒有故意噓唏長嘆。他是劍聖,即便他心中已經除開劍以外還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可他依舊是劍聖。
劍聖出劍從來不拖泥帶水,言語也一樣,他沒有遲疑,直接開口問道:「這些年來,你可悔過?」
慕應雄搖頭,他沒有回頭看劍聖,可眼中的熱淚已經盈眶,他慢慢道:「昔年我故意充當東瀛犬牙,激起英名的鬥志,請他與我一戰,最終結果與我預料不差,他果然恢復了鬥志,勝過了我。當世重兵環伺,我以為我必死無疑,卻沒有想到他竟然願意為了我這位已經沒有任何用處的廢人,以一人之力,甘心冒着粉身碎骨的風險,為我百萬大軍為敵,人生能得如此義弟,此生何憾?」
獨孤劍不言語了,不過他也已經認可的慕應雄的話。
昔年無名擊敗他,並且踏着他的名氣成就了武林神話之名,但他並不怨恨,甚至還有些佩服這人,現在他更佩服無名,但更佩服這位本為天生劍皇卻甘心為手足之情當人人得而誅之的賣國賊,最終淪為浪跡天涯隱士的慕應雄。
獨孤劍這一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即便是不可一世的帝釋天以及那位至高無上的神,他也沒有低過頭,這一次他對着慕應雄卻躬身了,他對這位浪跡天下的隱士表示深深的敬佩之意。
一個人可以為另外一個人放棄一切甚至不惜背負千古罵名,這種人如何不值得佩服呢?換而言之,倘若沒有慕應雄的這主動,昔年的無名或許已經是一個武功全失的廢人,或許他也不會敗在無名的手中,不過這一切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了,甚至無論是生死還是劍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腦海中的那道身影漸漸清晰了,那個人和他的往事也漸漸清晰了。
現在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宮本雪靈看着他離開的時候臉上依舊帶着笑容,那笑容豈非本就是成全?宮本雪靈自願自殺,豈非就是為了成全他的無雙劍道。
劍依舊在手,那柄昔年創造出聖靈劍法的劍。
此時此刻,這柄劍的劍柄出一道淡藍色的光芒,劍柄上的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中射出一道光射入他的腦海中,往日那段被他封印的記憶時隔多年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腦中。
昔日的那個人,昔日的那些事如昨日的事情一般,在他的腦海中一幕幕的呈現。
慕應雄原本還沉浸在一種激動傷感的情緒中,但這一刻卻也感覺到劍聖身上生的變化,劍聖此時此刻身上的氣息變得極為不穩定,如同隨時都要爆的火山。
他向後飛撤幾步,盯着眼中已經熱淚盈眶的劍聖。
劍光如流星一般隨着劍聖揮舞的聖靈劍法覆蓋這片區域。
聖靈劍法是一道絕世犀利絕世可怕的劍法,但此時此刻這套聖靈劍法在他的眼中絕對沒有一丁點可怕,反而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悲愴之意,一種洞徹天地的悲涼自獨孤劍心中應運而生,那種悲涼即便是天地也感同身受,這一瞬間慕應雄的心中也前所未有的悲傷起來,他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個人,一個叫小瑜的女人。
他默默望着遠方的山崖,望着白雲,他也已經痴了,他的臉上也留下了淚珠。
二胡悠揚,同樣惆悵而傷感。
這塊人跡罕至的劍廬此時此刻被悲傷回憶瀰漫。
昔日的記憶從獨孤劍腦海中冒出,一段刻骨銘心令他不願意想起但也不願意忘記的記憶,這一段記憶被他以異石封印,這一刻這段記憶終於重見天日。
一個身穿白色和服的女人捧着一把劍遞給獨孤劍,她望着獨孤劍道:「這是我按照你的武學招式以及中土兵器鑄就的寶劍,這也是我為你送行的禮物。」
獨孤劍不說話,他望着女人。
女人滿臉燦爛的笑容,沒有離別的傷感,反而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她輕輕拉着獨孤劍的手,淡淡道:「宮本家的女人一生都會鑄一柄,她們會將這柄劍送給她們最重要的一個人,代表她無論在哪裏,都會與那人同行遠方,現在我將這柄劍送給你了,代表不管你在哪裏,我也會與你同行,天涯還亦是如此。」
獨孤劍不明白,他想問,但宮本雪靈已經搖頭,她微笑望着獨孤劍道:「請與我再使用一次我們創造出來的聖靈劍法。」
獨孤劍沒有拒絕,這是這個他平生以來女人對他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也是這個女人向他提出的第一個要求,他如何能拒絕?
櫻花樹下,兩人舞劍。
聖靈劍法。
聖靈劍法並非是一個人闖出來的,而是兩個人:聖靈,豈非本就是劍聖和宮本雪靈?
劍與劍的交擊,心與心的碰撞。
最後一劍揮出,獨孤劍的心真正的補全了,或許應當說獨孤劍的心已經真正消失了,從此世上再沒有獨孤劍,只有劍聖。
獨孤劍是屬於宮本雪靈的,而劍聖則是屬於劍。
可在獨孤劍揮出哪一劍的時候,獨孤劍已經死了,當劍刺穿宮本雪靈的胸口時,獨孤劍已經死了,他殺死了宮本雪靈,也殺死了自己。
那一刻他才是劍聖,世上才只有劍聖。
獨孤劍摟着宮本雪靈,宮本雪靈望着獨孤劍,櫻花樹下,櫻花飛舞,他那雪白的和服也被鮮血染紅得如櫻花一般,她依舊在笑,她的笑容依舊燦爛,她望着獨孤劍,輕輕撫摸着獨孤劍的面頰,她道:「宮本家的女人是不會和自己的丈夫分開的,我也知道縱橫不敗不死的劍客心中註定不能有牽掛,此時此刻一切都有了結局,劍,你要帶上我為你鑄造的劍,成就你至高無上的劍者之名,我與這柄劍會一同見證並享受你的榮光。」
昔日的記憶實在太痛苦太絕望,因此這段記憶被封印,因此世上只有了劍聖。
成就至高無上劍聖之名的劍聖有時候會低頭凝視着那柄劍,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望着那柄劍,他甚至有時候都痴痴住了。
現在這段記憶的封印被解開了,可往日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卻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因為時間的流逝更深了。
獨孤劍瘋狂舞劍,此時此刻的劍聖已經消失了,存在得只是獨孤劍,那位心中有宮本雪靈的獨孤劍。
如果,如果當初我選擇得不是劍,而是你,那會如何?
如果我當初不用見,那會如何?
如果在我選擇劍以前遇上了你,那會如何?
如何如何!
可世上有哪裏有那麼多如何呢?
劍依舊在舞動,這是聖靈劍法,但也不是聖靈劍法,劍法之中只有悲傷,一種絕望的悲傷。
一種令天地都為之絕望的悲傷。
此時此刻的慕應雄的心中也是絕望的,這片天地也被這種絕望中感染。
而在這種絕望中,一招劍法橫空出世。
剎那間,天外都似乎被可怕的劍鳴生取代。
遠在千里外的中華閣,無名正在劍室看着昔年那些曾名震天下的寶劍,他也陷入了沉思,他在思念過去,思念亡妻,思念妻子。
但忽然這些放在架子上的寶劍都開始顫抖,而後瞬間出鞘。
劍尖朝下,似乎想着一種極其厲害極其可怕的東西臣服。
無名的心也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心悸,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種既恐懼又興奮的光,輕聲道:「劍二十三?劍聖終於領悟出了劍二十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