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招?」風月堂的店長封岳兄站在櫃枱前擦着手裏一隻青鋼切削而成的紅睛鐵蛤蟆,漫不經心地問,「是的,我這裏有一些劍法秘籍,入門級的《中平劍譜》、華山派氣宗弟子最基礎的《養吾劍訣》、威德先生白自在的改良版雪山劍法稍微貴一點,現在購買的話,附贈北嶽恆山派的白雲熊膽丸三顆,當然了,促銷活動不接受討價還價。」
「聽起來都是不怎麼樣的劍術啊……這本青城派的松風劍法多少通用點?」魏野饒有興趣地看着書架上的另一本劍譜,隨口問道。
「松風劍法難學難精,要是肯下十年苦功,差不多能達到一般劍客的水準吧。事實上青城派的武功,還是摧心掌最受好評,在化骨綿掌的秘籍基本沒有貨源的當下,很多殺手和刺客都樂意買一本摧心掌譜來研究的。」放下了手裏的絨布,封岳抓了抓他那鳥窩樣的頭髮,從櫃枱下面翻出另一本劍譜來,「至於松風劍譜,我都是作為風之大陸的白鹿洞入門劍法的搭頭出手的。」
比起文青氣息滿滿的百鍊清罡刀劍行,同樣都是商人,顯然風月堂走的是多元化經營路線,看上去不大可靠的店長封岳似乎永遠不怕貨源枯竭。不一會,魏野的面前就堆滿了厚厚一摞的古書,從竹簡、捲軸到印刷本應有盡有,可惜,這些來自各個有名劍派的劍譜,全部都是些入門級的大路貨。翻了一本石樑派以變化繁複著稱的雷震劍法,只看劍譜序言,卻發覺這劍法三十幾路劍招全是掩人耳目的虛招,只有最後一劍才是殺招所在,這種劍法,用在三五一群的道上兄弟吃講茶、爭碼頭上,算是陰人的一套好劍招,放在真正生死相搏殺的地方,就是妥妥地找死劍法。
想像着自己劍花連挽,劍路奇詭,虛實不定,對面大槍府的傢伙們打着呵欠回敬了一招集體扔標槍,那麼也不用等着最後一招殺人之劍施展出來,他就會變成隔壁地獄火燒烤店那些很受冒險者們歡迎的「嘎嘣脆、雞肉味」的特製炭烤串燒。事實上所有的冒險者都有共識,劍客如果達不到一劍刺瞎十六七個高手眼睛的高速度,也沒有運劍風成刃甚至劍氣外放的手段,那麼在戰場上就只能拿着特製的斬馬劍之類加大加長的重型劍器,學習一下著名的野蠻人狂戰士科南。
完全不想朝着沒有愛的野蠻人方向發展的某個仙術士,現在想找的,就是一門初學者也能快速上手的好劍法。就算不能劍氣外放,能走一條以快打慢的劍術路子也不錯。說起來,快劍的話,最著名的就是獨孤九劍,沒有獨孤九劍,衡山派的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或者什麼一字電劍也湊合了,至於福建福威鏢局的林家以迅捷詭奇聞名的辟邪劍法……那種劍法還是讓禁中大內的公公們去修學吧。
「說起來,我記得人客官你就職的職階應該是仙術士吧?放着道術不修行,跑來研究劍術真的好嗎?」看着已經半個人都埋在各色劍譜里的仙術士,風月堂的封店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比起劍譜,我剛進了一批蜀南竹海出產的天醫青竹杖,最適合作為剛入行的仙術士施行療傷咒術的法杖,現在購買還贈送提高對邪氣抗性的辟邪玉佩一枚,數量有限,人客官不來一發麼?」
「是說你放在櫥窗里的那些掛着玉佩的竹製九節杖麼?」正在翻閱劍譜的小鬍子仙術士頭也不抬地說,「根據道書記載,因為要在竹杖內安放符咒,所以那些竹子都是經過切割鑽孔處理的沒錯吧。這種擦着磕着重兵器就會損壞的法杖在實戰中根本就像個雞肋,只有不用上戰場的純後方醫療人員才有用。」
「所以說,人客官你這到底算是什麼派系的施法者?杖法專精和劍術專精的灰袍甘道夫的同行?」
「甘道夫老爺子的雙持武器近戰法師流確實挺有意思的。」將手上一本不知道啥時候混進劍譜里的青海出版社出品的盜版《霍比特人》隨手丟到櫃枱上,魏野半是說明半是炫耀地一側身,讓封店長看到了背後那口桃木法劍的全貌,「不過我會來你這裏挑選劍譜,還是因為淘到了一把好劍的關係。」
至於他剛剛推演完善的那部很適合近戰搏殺的太平道術,還是不要到處宣傳了。
然而接下來他只從封岳那裏收穫到了一個飽含同情的眼神:「這把劍,難不成人客官是在百鍊清罡刀劍行買的麼?」
被封岳的古怪眼神一瞟,搞得魏野心裏也有點不對勁,只是本能地一點頭。
永遠把頭髮打理成過氣的蓬亂雞窩造型的封岳很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追問道:「百鍊清罡的魏文成開的什麼價?」
「一百六十通用點。」
聽到這個價格,封岳的表情就更古怪了,帶着想笑又不敢笑的神色搖了搖頭,嘟囔了一句:「就這把劍而論,這價錢倒是公道。」
「怎麼說?」疑惑更深,魏野不自覺地將背上法劍連劍帶鞘解下,放到了櫃枱上,靜等着封岳更進一步的解說。
「人客官,」封岳抓了抓自己的一頭亂髮,把魏野的靈木法劍朝外推了推,「想要知道原因很簡單啦,不過不能在我的櫃枱上搞,對面那個我準備扔掉的松木八仙桌看到沒,到那裏去試啦。」
被半推半勸地打發到角落裏,看着那張顯然很有點年頭、油漬痕跡入木三分的老式松木桌,一臉猶疑的魏野試探性地踢了一腳,這張桌子的榫卯接合處就吱呀吱呀地亂響起來。大概就連鄉下的路邊茶棚,這樣的桌子都屬於湊和一天算賺一天的預備役劈柴貨,也不知道封岳從哪弄回來的。
將桃木法劍連鞘放在松木桌上,魏野隨着封岳那很有點絮叨的現場解說——「對,按一下劍鞘上的機簧,然後抓着劍鞘——別碰劍柄,對,慢慢地把劍鞘抽下來。」——按上了竹鞘上的機簧,桃木法劍出鞘數寸,就憑着這股彈力,魏野掌心發力,攥住劍鞘朝後一拖——
劍尖與鞘口脫開的一瞬間,魏野就感到自己手上一重,還不等他有所反應,就感到像有一頭跳水的肥牛擦着他的指尖而過!
此時神智清明的他,最清晰的感受還是隨之而來的喀嚓一串脆響!
再一定神,他那口脫了鞘的桃木法劍就那麼理所當然地躺在一堆悽慘無比的松木片裏,充滿美感的酒紅色木紋劍身上泛着近似鐵質的紺紫啞光,依然顯得樸拙而古雅,很適合附庸風雅的人用酸枝木的劍架托起,放在書齋里賞玩品鑑似地。不過,現在魏野只好懷疑,到底什麼材質的劍架,才能不被這柄看上去像擺設更勝過兵器的桃木重劍壓塌?
像是沒在乎那張除了燒火沒別的價值的松木八仙桌,封岳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來:「看明白了吧,去掉了那個恆定輕量化羽落術的劍鞘,這就是這把劍的真正重量。不多不少,恰好是一株通靈古木的樹心重量,取個整數是八十斤,只比神鵰大俠楊過的玄鐵重劍輕一斤而已。」
聽到八十斤這個數字,就是魏野自己也有點發暈,過去中古時代重騎兵慣用的鐵鞭、鐵鐧,有個八斤、十斤的,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戰陣重兵器,一鞭下去足夠隔着盔甲敲斷肋骨、打碎五臟。這八十斤的桃木法劍,鐵鞭、鐵鐧已經不足以與之相爭鋒了,什麼擂鼓瓮金錘、八棱梅花亮銀錘又或者中世紀曾一度流行了來對付重騎兵的那種寬有半肘、長近一丈的闊刃重鋒巨劍,才能和這不到三尺的木劍論個短長。
雙手抓住劍柄,魏野提起全身力氣試着舉了一舉,才剛把劍抬起不到半米高,就感到腕骨關節嘎吱作響,似乎再舉下去,這雙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敗了,」魏野無奈地一聳肩,鬆手撤力,木劍沒了撐持它的力量,又「喀嚓」一聲掉回到木片堆里,順便留下新鮮茬口一片,「這劍算是廢了,能用它的重劍劍士嫌它太短不趁手,趁手的人又拿它不動。到底是怎樣的天才才能煉出這麼一口奇葩的法劍?」
「不是法劍,」不知道什麼時候推着家用垃圾桶型機械人來到魏野背後的封岳一邊說,一邊收拾滿地木片,「最後一步在法劍上祭煉法術的步驟還沒完成,這只能算是煉到一半的劍胎而已。因為煉劍手法出了一點問題,所以沒法子在這把劍上進行比較高深的祭煉道法,雖然就品質而言已經很好啦。雷劫淬鍊的靈木樹心和恆定輕量化羽落術的竹劍鞘,光這兩樣的附加值就遠超過你那一百多的通用點。不過你沒說錯,這是把廢劍。」
「就是魏文成自己,」感慨地搖了搖頭,封岳說道,「也沒有法子把這把劍賣出去,放在店裏完全是用來推銷他的各種增加力量等級的道具時候做測試的。」
「增加力量等級的道具?是指那些附有特定法術的牛之力量戒指之類的?」
「還有食人魔次級手套和各種亞種巨人的力量腰帶什麼的。如果能在一般人的程度上增加兩到三個力量層級,輕度負荷重量可以達到五十公斤左右,差不多就能靈活地運用各種重型武器了。」說着,封岳手上已經多出了一個青銅手環,「大力王菩薩手環,加持大力王菩薩七字偈,可以提高兩個力量層級,人客官你要不要也來一……個?」
可惜他的推銷再次地唱歌子給聾子聽,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的仙術士正拿起一枚簪子,仔細地插在司馬鈴的圓髻上:「玳瑁的簪子配色太老氣,你這個丫頭審美就是這麼奇怪。」
「因為玉簪子容易碎,銀簪子金簪子我怕存不了隔夜嘛。」偏着頭讓自家阿叔將那枚雙股綴琉璃小鈴的玳瑁簪為她別好,司馬鈴略有得意地說,完全沒有考慮到玳瑁簪子上那串別名藥玉的藕色琉璃小鈴,比玉石簪子更易碎得多。
「說起來,阿叔淘到什麼好的劍譜了嗎?比如飛天御劍流,或者玉女素心劍?」
「沒有,」揉了揉自家漸漸朝着半妖發展的丫頭的額前碎發,魏野沒所謂地笑了笑,「只是和封店長談了談劍術發展體系和劍器鑑賞之類的話題,順便,和剛買的這把劍彼此熟悉了一下,再給它起了個名字。」
「過去有個很有名的女作家說過,擁有起名權的大人都喜歡糊弄人,小孩就叫大毛頭、二毛頭、三毛頭,小狗就叫旺財,蝴蝶就叫毛毛蟲他爹,懶貓就叫貓膩,祥瑞就叫親王。」一臉警惕地看着魏野,司馬鈴狐疑地問,「阿叔一向不會起名字,該不會起了什麼怪名吧?」
「怎麼會呢?」一擺手中連鞘法劍,連拔劍都不想拔的仙術士認真說道,「古桃仙應雷劫而淬鍊成的靈木樹心為劍,恆定過輕量化羽落術的劍鞘,這兩樣加起來換成黃金,說是千金不換也沒錯的。」
「所以,」仙術士以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此劍我名之為桃千金,嗯,對,是桃千斤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