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鍊清罡出來,搭了輛梭子魚樣、俗稱「UFO」的幽浮車,七拐八拐地在這個連空間都處於詭異的多維扭曲狀態的星界之門裏繞了好幾圈,終於發現了那條不知被什麼人設下雲障之陣遮掩住的小蓬瀛路月華樹巷。說起來在街道上排設迷陣也是標準的違章搭建行為,奈何星界之門什麼東西都有,唯獨沒有城管,這樣的事情也只好隨它去了。
營運中心贈送的住宅是兩進的小院落,外帶二層小樓一座,帶着明顯的蘇式民居風格,只是從門縫兒里看去滿地蒿草,梁棟之間鳥巢蛛絲密佈,比起當初在舞陽村外借住的鬧鬼老宅也不遑多讓。只是現下魏野也沒心情收拾整理,拿綁定房卡開門解鎖,任由司馬鈴一副女主人的派頭四下巡視,自己就在前院的梧桐樹下盤膝坐了,將那面通玄鑒取了出來。
這件咒具被風月堂的店長視為難得一見的高檔貨,只因為它的來歷與眾不同,這面鏡子是精通仙家靈台推演之道的高人點化出的奇物,有推演世間諸相的妙用。如果有人發現了前輩古仙人的遺藏,卻礙於其外的陣法禁制而不得其門而入,得這面白銅鏡之助,便能推演陣法門戶。若有人得了天府秘書,卻難以解通上面的雲章真文,有此鏡相助,也能解開其中一二奧秘。只是這鏡子雖然妙用玄奧,卻是尋常白銅鑄成,本質不好,不過一件咒具而已,動用一次就得報廢,從這個角度說來,反而比不上風月堂店長口中那頂作為某個魔法師獎勵的巫師尖角帽了。
何況仙人遺藏也好、天書秘笈也好,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物事,所以這通玄鑒落在規模較大的冒險者組織里倒還有發揮作用的可能。而在尋常的冒險者手中,它就更像是個雞肋了。
不過在魏野手中,倒有一樁事情,正好拿它派上用場。
口中默默誦出《太平清領書》中章句,魏野左手捧鏡,右手捏了個劍訣,引一點本命元氣直落通玄鑒的鏡面之上。
通玄鑒得了他這點元氣,鏡面頓時化為了一片虛空,只有三枚似篆非隸的文字在這片虛空中載沉載浮,正是神祝訣的三個根本符文。
只是這三個符文靈光黯然,上下盤旋卻無法結形一處,正是這部法訣有缺的關鍵所在。
根據傳說和經籍所載,真正的符文並非是平面的符號,而是對天地之理進行闡釋的三維立體模型,古書上將這樣的符文稱為靈文、真文,並以「八角垂芒」來形容真文的形態。而判斷一部符篆之術高明與否,應算是什麼樣的品階,往往就是由這道符篆中暗藏的真文決定的。
魏野現在要做的,就是藉助通玄鑒推演世間諸相之力,將自己所得的這個刪節本《太平清領書》中所隱藏的神祝訣的關竅,重新推演出來。
不過,這也就是個良好的願景而已。
魏野在心底自嘲地一笑,然後一抹窘迫之色已經不自然地爬上了他的眉頭。如果不是他已經祭起了通玄鑒的推演妙用,必須全力凝神以對,小鬍子的菜鳥仙術士現在就想長嚎一聲:「坑爹啊!」以直抒胸中的悲憤之情了。
為什麼風月堂的店長兄不能對通玄鑒的功用多作些介紹呢?早知道運轉通玄鑒的時候,行法之人要源源不斷地給這面白銅鏡子提供催動推演之術所必須的法力,足夠在一時三刻之內將自己這野路子仙術士活活榨成人干,傻子才急吼吼的現在就用它推演補完神祝訣殘篇!
為今之計,也只好速戰速決,撞個大運了。
口中《太平清領書》章句以趕得上德雲社說相聲的念繞口令的語速一個個蹦出來,魏野右手劍訣再引本命元氣直灌入通玄鑒推演法訣的那鏡中虛空之內。得了仙術士這點本命元氣之助,虛空之中異象復生——
隨着仙術士口中默誦章句不止,通玄鑒鏡面虛空也多了無數微小如蚊蚋的小字,不用魏野細心辨認,只略略一掃就知道這如蚊群一般的小小隸字,恰正好是《太平清領書》中諸篇章句。
《太平清領書》中的章節段落還在不停地浮現在通玄鑒的鏡中虛空之內,時時有一二字句周身亮起清光,如投火飛蛾一般附上了神祝訣的三個根本符文之上,又迅疾地化為一片火光,隨即消散,也不知道按這樣的速度,幾時能將這部法訣推演完善?
要知道,雖然魏野手上只是刪節本的《太平清領書》,卻也是齊齊整整的一百七十卷、三百六十六篇,卷卷篇篇都算得完備。這樣篇幅龐大的一部經籍,想要一時半會誦讀完全,那真是痴心妄想。魏野也只是按照之前領悟神祝訣的思路,將自己認為有相關線索的章節背誦出來而已。
不過就算如此,也實在是個太過浩大的工程,本質不過是一件一次性消耗型咒具的通玄鑒,根本無法支撐到魏野將章句誦完。
這就好有一比,通玄鑒是一台只剩下一格電就要徹底報廢的計算機,而魏野就是那個只會用「一指禪」進行龜速輸入的打字員。計算機的計算速度再快,攤上這麼個廢柴打字員也是沒用。
捧着通玄鑒的左手感覺到這面白銅鏡子開始散發出灼灼熱氣,魏野心知這件稀有卻又本質稀鬆的咒具已經到了快報廢的邊緣。心下大急之際,也顧不得行法持咒的諸般儀軌講究,反手從袖中暗袋裏將一管兔毫筆,用力一扣那個木癤樣的機括,露出筆管里暗藏的墨晶片來。
將這支特製兔毫筆嵌墨晶的一面貼上了通玄鑒的鏡面,魏野急昏了頭地低吼一聲:「檢查對象是否有數據接口!」
隨着這個不講道理還和他這身打扮一點不搭調的指令,那支嵌了墨晶的兔毫筆居然通體亮起幽幽綠光,從筆管竹節處更有微縮指示燈閃動起紅光。要是換了個人在這裏,就能一眼認出這支很有復古情調的兔毫筆,實際是在每個高等院校的資料庫古文獻區最常用的感應式多功能掃描筆,只是這種專門應用於收集信息並進行數據化的電子儀器,啥時候能應用在超自然的法器咒具上了?
比他這個指令更加不講道理地,偽裝成兔毫的掃描筆居然響起了「找到了數據接入口,請進行下一步操作」這樣的指示音。
大驚大喜接踵而來,就算是自認在一年見習期內被山賊野鬼磨練得成了刀鋒加身容色不變的粗神經的魏野,也覺得自己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強行按下心中一連串諸如「咒具法器怎麼會和電子儀器兼容」這類的吐槽,魏野還是以最快的語速下達了操作指令:
「通過數據接入口,傳輸文件夾的全部內容。」
隨着他的口令,幽綠的數據開始飛快地在筆身上流淌起來。一個個細如蚊蚋的小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通玄鑒的鏡面虛空之中增殖着,不斷地匯聚到那三個神祝訣的根本符文之上,原本靈光黯淡的三個符文亦隨之組合、變形,不斷騰躍,漸有靈動之意。
手托着通玄鑒,魏野顧不得擦去頭上冒出的冷汗,只是看着那管特製兔毫筆喃喃道:「用感應式掃描筆以數據傳輸的方式加快咒具推演速度,我這算不算是一個新的技術發明,能不能申請專利的?」
他的冷笑話剛開了個頭,手中已有些發燙的通玄鑒卻倏然變冷,不待魏野反應過來,白銅鏡面上就已凝了一層白霜,隨即脆響一聲,裂為兩半。有一道赤紅火光,卻在此時自鏡面騰起,落在魏野手心,初看去那是一團火焰一樣不斷變化形象的玄奧古字,隨即又化為火焰結成的一柄赤光灼灼的闊刃古劍,古劍復而解裂,化為一道燃燒的符篆虛影,自符篆中再生出十六字的咒文。小鬍子的仙術士知道,這團變幻無定的火光,便是這部法術的根本真文了。
這枚根本真文,本就是以魏野本命元氣為基,經過通玄鑒的推演而補完的。魏野心念一動,雙手將這枚真文一合,劍指反點眉心祖竅之處,正如川歸於海,隨即沒入眉心之中。
將已經廢掉的通玄鑒收起在新得的袖囊之內,魏野站起身,探手摺了一枝經霜未枯猶帶三分韌勁的茅草,左手劍訣帶起一點火光,朝着茅草莖上一划,卻見指尖落處古篆浮現,恰成草莖之上一行熊熊燃燒着的火字。他腕子再抖,火茅若劍,只在庭中一株老梧桐的樹幹上一划。
茅草莖終究本性易折,頓時折成兩段,然而火篆所及之處,卻有炎勁如刃,入木斫痕深有三寸,要不是創口處全是火灼後的焦痕,真要懷疑是積年的樵夫使剛磨快的斧頭砍出的痕跡。
還看着手裏那半截茅草發愣,魏野混不察袖中那捲竹簡終端上的個人道術信息界面的神祝訣一欄的說明里,法術名稱和說明都起了些細微的變化:
「此為《太平清領書》十七部正傳法訣之一,借天一為鋒,太一為刃,引洞陽三氣,化靈威之劍,是故名為洞陽劍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