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結束之後, 林九敘回去餵了狗,悄悄地牽了馬,離開林家,去找人了。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他必須告訴葉時熙一切有關藥的事, 還有商量究竟要不要與林安行合作。林安行的疑點太多, 共同行動風險很大,然而他畢竟也是十二仙之一,他知道的信息遠遠多於他們。
那處旅館地點雖偏, 但也的確說不上特別遠, 林九敘跑了整半夜, 終於站在了旅館的門口。
又要見到那個人了……林九敘心中再次翻湧起甜蜜的情緒。他緊繃的神經仿佛直到此刻才終於安定了下來, 因為他很清楚, 他們還能相見,說明狂風暴雨般的一夜已經過去。
他輕輕敲了敲那扇雕花的門:「時熙, 開門。」
林九敘靜靜地等了幾秒, 不聞屋內傳來任何聲音,便又加大力度敲了敲門:「時熙, 開門……是睡下了麼?」
然而葉時熙依然沒有給他什麼回應。
林九敘趁着月色低頭看了看, 發現房間門上竟然掛着把鎖。所的樣式十分簡單,便是這家旅館用的那種,當時他把鎖留給葉時熙,自己揣着鑰匙走了。他想這東西也沒有什麼用處——反正葉時熙根本就不會出門,一人拿一部分,好像挺浪漫的。
人呢……?
林九敘知道葉時熙不會輕易離開的,畢竟,之前講好了,好好藏在這,不踏出半步,全部衣食住行都等着林九敘送過來。
「……」所以,到底是去哪了?
林九敘掏出了鑰匙,在微光中對準鎖眼,不過左擰右擰,始終是開不開。不論他用力不用力,那鎖都是紋絲不動。
壞了?林九敘仔細看了看鑰匙,又湊近了觀察那個鎖孔,而後突然間意識到,鑰匙和鎖並不匹配!
門上的那把鎖,不是之前那把!
房間的鎖換了!
裏邊是別的人!
要麼,是葉時熙主動退房,旅館暫時上了新鎖,同時等着林九敘還回舊的鎖。要麼,是葉時熙被攆走了,旅館故意上了新鎖,為了是不讓林九敘將門打開。
可是……為什麼啊?
葉時熙不會主動走,那個人一定會等他。難道,真的是被攆走的麼?他是「魔」的事被發現了嗎?那麼他現在在哪裏?被捉走了?還是說他已經被那群人……
林九敘再也不敢想,伸手按在那把鎖的兩邊,而後稍微用了點力,便將鎖暴力震掉了。他暴躁地將鎖卸下扔在一邊,一把推開門走進了房間:「……」
房間和他走的時候沒有區別。他精心挑選的食物還在床邊,床上扔着長長一捆繩子,是葉時熙用來捆自己的,桌子上放置着幾本線裝書籍,還有一些解悶用的小玩意兒。
「……」真的不是自己走的……
林九敘只覺得胸中一團火球爆裂,瞬間燒盡他的理智,血液在身體中奔涌,他的腦子發麻,似乎還帶着暈。
人究竟是去了哪裏?!
林九敘強撐着冷靜了幾秒鐘,接着掉頭走出房間,悶不做聲地走到酒館掌柜處,說:「地字一號房,被換了門鎖。」
&
&字一號房,被換了門鎖。」
&啊!」
&什麼啊,」林九敘盯着他,「究竟在搞什麼?」
&哎,這事兒啊,是您朋友鬧的。」
&麼了?」
&天上午有一伙人,個個魁梧粗壯,膀大腰圓,惡眉惡眼,一看就是不法之徒,整日行惡來着。」
&繼續講。」
&呀,他們拖着一個婦人,那婦人,嘖嘖嘖,可當真是面若桃花,明眸皓齒,腰似楊柳,盈盈一握,素衣白裙,宛如仙子……真真可愛,實在叫人心癢難熬!」講到這裏,他似乎還在回憶婦人的美貌,面上露出一個極猥瑣的表情。
&了行了。」林九敘皺眉道,「你說重點。」
「…人又繼續八卦道,「婦人淚眼婆娑,形容憔悴。見人便求,真是好不可憐!」
&什麼?」
&說,她與丈夫貿易折本,無奈之下遠走投親。丈夫大伯有些生意,二人投奔至彼,還可勉強度日。不料幾日之前,天上忽降大雨,她與丈夫找到一處破廟避雨,沒想適遇惡人,個個凶神惡煞,無故用棍將她丈夫活活打死,將她關在空房,任意宣淫,萬難脫身!」
「……」
&呀,」對方又是連聲「哎呀」,「那個婦人真是……實該一死,守住全節,何故偷生,污了名聲?女生世間,秉節為重。枉顧廉恥,何異豬狗?若是不能含羞,丈夫實難入土。我看,雖然大家表面不講,心裏皆是這麼想的!」當時,大街兩旁擠滿觀看之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屁!」林九敘頓了頓,轉移了話題問,「與我朋友有何干係?」他雖然在心裏厭惡對方,然而時間如此緊迫,他沒功夫用於教育對方——教育也不會有作用。當務之急是找到葉時熙,晚一秒種都可能會後悔。那個是他最為重要的人,他見不得對方出任何事。
&好。」對方回憶了下,「那群人個個是口歪眼斜、滿面發青,相貌兇惡,一看便不是好相與之人。哪有人敢去救婦人?沒想您的那個朋友,猛然之間從窗躍出,愣是要管這樁閒事!」
「…的確有些像葉時熙的風格。倘若什麼都沒發生,葉時熙一定會很乖,躺在旅館屋內靜靜地等自己。然而,葉時熙就是個見不得「惡」的人,碰上那種事情,自然不大可能全程袖手旁觀,肯定會插手的。叫那個人為了自己看着惡人為所欲為,簡直就比登天還難。
&徒一見您的朋友,雙目便放出淫光了,言語污穢不堪,咳咳,講他……似陰非陰、似陽非陽,要將他打暈了硬奸,關在空房日夜……」
&說了。然後呢?」像這種話,林九敘聽不得——那是他心中最最完美的寶石,他無法忍受如此受別人侮辱。
&那朋友有些不對,拔出寶劍,亂劈亂砍,簡直就像一頭野獸!」
「……」
&徒口中齟齬不斷,客人他也越來越瘋……他將那些人劈砍得身上全都是血痕,幾個惡徒就像在血海中翻騰過一樣……後來,他一劍刺向了兩人,眼看要穿透兩顆心!不過,他硬生生地止住了,戳在第一人肩膀上!那人慘叫一聲,登時血流如注,一條胳膊晃來晃去,只剩一塊皮連着了!」
「……」
&口中有奇怪聲響,雙目赤紅,一劍劈在了旁邊酒缸上,酒缸頃刻裂開,他又連着砍了二十幾劍,將酒缸切成了碎片!旁邊有人說呀,這是怨鬼附身,嗓有橫骨,只能亂叫,聲聲悲戚,口不能言。還有的人說呀,恐怕是入了魔……之前終日躲在屋內,想來實有一些怪異!嘿嘿,不過,我呢,既沒見過怨鬼附身,也沒見過入魔,自然是無法判斷了。」
林九敘緊張了起來:「後來呢?」
&來?後來啊,您那朋友厲害,惡徒全——都跑啦!婦人救下了!」
&去了哪?」這才是林九敘最關心的。
&站在酒缸前,將劍扔在地上,胸膛上下起伏,也無人敢靠近。」
「……」
&人議論,亂亂鬨鬨,決定先將您的朋友穩住,再去請仙門的人來看看,只要仙門來了,料他插翅難飛。」
林九敘說:「他剛剛救了人!」
&那樣子,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似魔非魔……」長期住在這裏,誰知道會怎樣?還是少點事情為好……
&以,仙門來了?」林九敘心中全部都是懊悔。
若是真的被四大仙門給捉了,葉時熙真的是九死一生。作為林家弟子,四大仙門對待「魔」的態度,他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
&不清楚……」
&會搞不清楚?」
&時有人出來,自稱仙門的人,想要帶走您那朋友……我們叫他留下名字,他卻硬是不肯,舉止着實怪異。」
&後呢?」
&們不相信他,要再去請仙門的人……結果他就一抱,將江萌昊給擄走了!!!」
「……嗯?擄走?」林九敘問,「他長得什麼樣?」
&材魁梧,衣服樣式十分複雜,上邊繡着家徽,下擺很多紋路。」
&呢?」
&沒太看清……」
「……」林九敘在心中琢磨:是誰?
衣服樣式十分複雜,上邊繡着家徽,下擺很多紋路……這聽上去是莫家人。
然而,莫家的人當能分辨葉時熙是「入了魔」的,依照規定,應該是要立即殺了、淨化,才對。帶走他幹什麼?有着什麼目的?
壞消息時,葉時熙落在仙門手中了。好消息是,對方目前應當依然活着。
「……」林九敘想:再去向更多人打探打探消息。
&於猛然之間發生了這件事,地字一號房的客人被擄走了。」那人又道,「旅館才將屋子暫時地上了鎖,免得客人回來……發現包裹丟了。」之前的鎖在客人那,旅館只有換一把鎖。說着,他將鑰匙拿了出來,並且遞給了林九敘:「用這個開門吧,東西還全都在。」
「……」林九敘在柜上丟了點碎銀子,「那個鎖我掰下來了,這錢算是賠你的吧。」
&
……
而實際的情況,的確是如林九敘聽到的那樣。
那天,葉時熙聽見旅館樓下一陣吵嚷聲。他開窗望下去,發現有位女子正在哭號。她說,那伙惡棍對她任意侮辱,求周圍好心人幫一幫她。然而,看見那伙凶神惡煞的人,偏僻的旅館中也沒人敢出手。葉時熙等了幾分鐘,只看見了避讓的人。
葉時熙當時感受了一下,覺得狀態還算是可以的。
誠然,他無法壓抑內心的暴怒,還有那毀滅一切的衝動,不過,他感到他能控制住自己——最近他都沒有失去神智。
他還比較清醒,而且,對方看着惡貫滿盈,卻應當不會有高深功夫,他憑藉在江家學的幾手,解決掉對方不會太困難。
因此,他從窗子跳了下去。
然而其實,在真正面對那種惡人時,他感受到的,與旁觀之時大為不同。真正身在漩渦當中,他可以感受到自己不由自主地被捲入,他的一切情緒全部都被挑起,那遠不是在岸邊看着漩渦便可以明白的東西。
尤其是在對方講污言穢語時,他心中的火苗一點一點擴大,漸漸地火光蔓延成一片,讓他理智的弦搖搖欲斷。
他總覺得,那是對林九敘的極大的侮辱。
葉時熙能感覺得出,林九敘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永遠是小心翼翼的,很想要碰觸他但是又不大敢。不,說不大敢也也不對,而是十分地尊重他。
現在,聽着對方講着什麼要如何他的話,他內心的殺-欲前所未有地鋪天蓋地。
只要想一想讓林九敘聽見了會是什麼樣子,他就無法遏制將對方毀滅掉的那一股渴望。
大腦混沌一片,他勉強支撐着。每次好受一些,又有新的大浪將他吞噬進去。
終於,他一劍刺過去。而後,他又憑着僅剩的殘存的理智,在最後將劍尖扭轉向了一邊。那更像是一種本能,便是不能踏出那步。也許對方真的該死,但他不能在「入魔」狀況下殺誰。若相信那時的判斷,很可能陷入無可挽回的境地——他對「該死」的標準會越來越低,直至恣意妄為地傷害周圍人。
他劈碎了一個酒缸,散發着濃烈味道的酒流淌了一地,他站在那些酒當中,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何地。酒水浸透了他的一雙腳,清冽的酒卻仿佛黏糊糊。
他只知道告訴自己,不要動,不要動,一定別動。
渾渾噩噩當中,有個影子帶走了他。
當他再次清醒過來之時,他看清了那個影子——是個完全沒有想到的人,在關鍵時刻救了他。
——莫甲三。
被楊滿庭殺死了的,那個莫友之的兄長。當時,將葉時熙調查處真相後,莫甲三曾經說一定會報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