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地折騰了幾番,天都已是快亮了,老爺子一宿未睡,又是驚又是氣,身子骨自不免疲乏得很,精神也不免有些不濟了,只是一看到兀自跪在地上的兒子們,老爺子卻又不願露出丁點的疲態,也就只能是強自支撐着嘆了口氣道:「爾等也都跪了大半宿了,且都平身罷,都到眹身邊來,眹有些體己話要說。」
「兒臣等謝皇阿瑪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聽老爺子的語調已是柔和了下來,眾阿哥緊繃着的心弦自也就稍稍鬆了些,可依舊不敢大意了去,齊齊磕頭謝了恩之後,這才起了身,謹慎地聚集到了前墀之下。
「老三,你一向飽讀詩書,想來對史實是不陌生的,眹有一問,爾可記得我大清入關之際有多少兵力?李自成、南明等諸方勢力又有兵馬,嗯?」
老爺子環視了一下眾阿哥們,而後面帶微笑地點了三爺的名。
「回皇阿瑪的話,我大清入關之際,共有披甲人十二萬六千餘,再加上山海關吳三桂的降卒四萬一千餘,總兵力也不到十七萬,而李自成所部在直隸的便有一百一十萬之巨,加上南明各部以及各地團練,漢人一方總兵力不下三百萬。」
一聽老爺子問出了這麼個wènti,三爺的心頭不禁便是一顫,倒不是這個wènti有多難,而是就在前幾日,陳老夫子也問過他同樣的wènti,這顯然不是「巧合」一詞所能說得通的,毫無疑問,老爺子的所有反應基本都已被陳老夫子料了個正着,這等神鬼般的算計着實令三爺嘆為觀止,當然了,驚嘆歸驚嘆,三爺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趕着出了列,言語謹慎地給出了答案。
哈,老爹看來是被嚇住了,有意思!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可這句話用於弘晴身上麼,卻是須得倒過來說才是,這不,三爺臉色上的細微變化瞞過了所有人,甚至老爺子都不曾注意到異樣,可弘晴卻是一看便知三爺到底在心驚些甚子,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樂,不為別的,只因陳老夫子之所以會跟三爺聊這麼個wènti,正是弘晴授意之結果,防的便是老爺子這麼一手,當然了,弘晴其實也不是十分肯定老爺子就一定會問起此類話題,可有備無患也是hǎode,這不,老爺子不就真問上了?
「說得好,十七萬對三百萬,何等懸殊之對比也,然,最終勝出的卻是我大清,箇中緣由何在,爾等可都想過了麼,嗯?」
老爺子早就知曉三爺博聞強記,對其能如此準確地給出答案,自是並不以為奇,並未出言嘉許,也就只是笑着點了點頭,再次環視了一下眾阿哥們,大有深意地發問了一句道。
「漢人懦弱,不及我兵強馬壯,且抱殘守缺,上下不睦,將相不和,故非我大清之敵手。」
先前三爺已是得了彩頭,八爺自是不願又被其拔了頭籌,這便搶先作答道。
「呵。」
老爺子顯然對八爺的答案不甚滿意,可也沒旁的表示,僅僅只是淡笑了一下。
「皇阿瑪明鑑,兒臣以為漢人無明君,久亂思定,故此,我大軍一至,盡皆望風而降。」
「皇阿瑪,兒臣以為當是李自成昏庸無能,不知籠絡人心,妄自殘害士人,故失了民心,方才有此大敗。」
「不然,兒臣以為李自成之敗當是其驕橫無算之故。」
……
這一見老爺子如此作態,一眾阿哥們可就來了精神,紛紛出言發表自己的看法,只是不管眾阿哥們說了些啥,老爺子一律都是笑而不語,到了末了,就只剩下三爺父子與四爺不曾發過言,甚至連老十六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都跟着嚷嚷了幾句,當然了,也就是人云也雲的廢話罷了。
「老四,你來說說看。」
眾人扯乎了一通之後,大殿裏便即又安靜了下來,眼瞅着三爺、四爺都沒半點站將出來的意思,老爺子不得不開口點了名。
「回皇阿瑪的話,兒臣以為諸位兄弟所言皆是有理,然,竊以為漢人之敗當是政令不通,上下離心,彼此猜忌所致,此一條,從史可法守揚州之敗便可見一斑,是時,史可法已是危在旦夕,而近在咫尺的黃鎮卻坐視不理,不以一兵一卒援之,反倒竊喜史可法之敗,由是,漢人各部便是各自為戰之局面,又豈能擋我八旗之勇悍。」
四爺不急着開口,其原因有二,一是心中無甚把握,二來麼,也是想着好生揣摩一下聖意之所在,而今,諸位阿哥大體都已是發了言,四爺心中已然有了底氣,此際回答起老爺子的問話來,自也就信心十足得很。
呵,好個四爺,當真奸詐似鬼,揣摩聖心的能耐還真不差,若非咱早有準備,此番指不定真要讓其大出上一把風頭了!
四爺這一番話說將下來,可謂是條理清晰得很,也基本上切中了聖心之所向,沒見老爺子雖是不曾開口點評,可臉上的笑容顯然比先前要和煦了幾分,至於其它阿哥們麼,這會兒望向四爺的眼神里已滿是嫉妒之精光,便是三爺也有些個臉色微變,唯有弘晴卻是平靜依舊,只不過心裏頭卻是暗自冷笑不已。
「老三,你的看法又是如何?」
老爺子雖是極為欣賞四爺的答案,但卻並未加以置評,而是側臉望向了三爺,微笑地發問道。
「皇阿瑪明鑑,兒臣以為四弟之言較為全面,然,所言不過表象也,尚未及之根本,就我八旗之所以得天下者,竊以為根由當是有四:其一,前明之所以敗亡,概因不修德政,橫徵暴斂,加之閹黨橫行,朝中黨爭慘烈,以致民不聊生,故會敗於李自成之手;又,前民行衛所制,看似擁兵數百萬,卻全是虛額,體制敗壞,急時無將可調,無兵可用,臨時徵召之民壯未經訓練,戰力全無,此軍制不利也,焉能不敗;再,李自成之敗乃在於未得天下而先腐,將驕兵傲,大肆收刮民脂民膏,流寇習氣不改,兵力雖多,卻不過是烏合之眾也,民心不在,何能存焉?其四,明唐王政令不行於下,諸將擁兵自重,實傀儡耳,其朝廷看似龐大,實則不過沙堡耳,水一衝,必垮無疑。由上可見,漢人之敗並非敗於戰,而是敗於自身之腐化也。」
三爺乃是有備而來,一番話說將下來,明顯比四爺所言要更明晰了許多,也更合理了許多,這等述論一出,一眾阿哥們的臉色當即便精彩了起來,興奮者有之,嫉恨者也有之,可任是誰都無法從三爺的話里挑出甚瑕疵來。
「嗯,老三這話就說到了根子上了,歷朝歷代之所以會敗,都非敗於敵手,而是敗於自身啊,這道理說將出來,爾等也都是懂的,可為何偏偏要彼此拆台,今兒個你踢我一腳,明兒個我還你一拳,而今更是連假調兵手諭都整了出來,下回是不是要真調兵彼此砍殺了?這不是自殺又是甚子?真要鬧到我大清社稷就此垮台,爾等才甘心麼?」
老爺子對於三爺的分析自是持着肯定的態度,可也沒多加表揚,而是順着三爺的結論便引申了開去,末了,更是痛心疾首地嘆息着,一連串的wènti拋將出來,直指眾阿哥的本心,試圖以此來勸說眾阿哥們莫要再鬧家務。
「皇阿瑪教訓得是,兒臣等自當牢記在心,永不敢或忘。」
四爺先前被三爺搶去了風頭,心下里自是酸楚得緊,這會兒可就不想再讓三爺領先一步了,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是率先表了態。
「皇阿瑪,兒臣等自當牢記此等教訓,定當齊心努力,以為皇阿瑪分憂。」
這一見四爺冒了頭,八爺自然不甘落後,同樣站了出來,慷慨激昂地進言了一番。
「皇阿瑪放心,打今兒個起,誰要是敢再胡為,兒臣第一個不饒了他!」
「皇阿瑪,兒臣等自會努力辦差,斷不敢有負您之期望。」
……
有了四爺、八爺的帶頭,一眾阿哥們自是樂得跟着附議上一番,一個說得比一個好聽,至於各自心中究竟是何想法,那就只有上天才曉得了的。
「爾等能有此明悟怕不是hǎode,倘若能身體力行之,那便是社稷之福了,眹……」
老爺子多精明的個人,自是不會全信一眾阿哥們的表態,可也沒揭破,而是苦口婆心地再次出言點醒着,只是話尚未說完,卻見一名大內侍衛滿臉惶急之色地沖了進來,心一沉,話也就此打住了,只是並未出言追問個究竟,而是眉頭微皺地望了過去。
「啟奏陛下,十八阿哥去了。」
那名大內侍衛滿頭滿臉的汗水,顯見是趕了長途而來的,這會兒一見老爺子望將過來,連大氣都來不及喘上一口,便已是搶到了近前,一頭跪倒在地,語帶顫音地稟報了一句道。
「什麼?」
儘管早有預感,可真聽得十八阿哥已死的噩耗,老爺子的心還是重重地一疼,驚呼了一聲,身子搖了搖,人已是緩緩地向後倒了去,直驚得一眾阿哥們全都慌亂了起來,紛紛沖將過去,或是抱着老爺子,或是焦急地嚷嚷着,整個大殿裏頓時就此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