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宏德回宮時,已是日暮時分。
想過竇方剛剛遭難,余慕嫻便也未與藏在後院的羅昌多言。
命管家從後門將羅昌送離,余慕嫻即挑燈備好了舉薦竇遠的摺子。
翌日, 當眾朝臣面上完折後, 余慕嫻便被李公公送到了新都的軍營。
午時,便與羅昌出了新都。
乾平八年,二月。
羅昌帶着余慕嫻在距楚玉姝十里的官道旁紮營。
&面便是鄴城了!」借着地勢, 羅昌揚手與余慕嫻指了指鄴城方向。
眺望着鄴城的城牆, 余慕嫻唏噓道:「原來從新都到鄴城還有這麼一條官道。」
羅昌調笑道:「官道一直都有, 不過是余相未從此路行過……」
&算是開了眼界了。」余慕嫻頓了頓, 仰頭望了望不遠處的白影, 「近日這頭上的鴿子卻是越來越多了……」
&相是說敵軍有信……」羅昌緊緊手。
余慕嫻含笑搖搖頭:「慕嫻不是這般意思……羅將軍多慮了……但求羅將軍使箭射下一隻與慕嫻……」
&有何難?」命近衛供上弓箭,羅昌抬臂便射下一隻。
見空中有黑影墜下, 跟在羅昌身邊的副將隨即騎馬將羅昌射下的信鴿撿回。
&揮手示意副將把信鴿呈給余慕嫻, 羅昌道,「不知這信鴿里有什麼門道?」
&無門道……」余慕嫻斂眉從信鴿的足上取下布條,笑道, 「不過是些小趣……」
&聞余慕嫻道手中之物是小趣, 羅昌即知曉這信鴿是從不遠處來的。
能被余慕嫻言作小趣的,除了殿下,他着實也想不出其他……
&下明日便渡江了。」平聲將溧水提起,羅昌不動聲色地遠眺着楚玉姝的儀仗。
雖出新都逾過百日,那遠處的儀仗卻依舊與在新都時沒什麼兩樣。
羅昌與余慕嫻打趣道:「你猜羊舌國主會不會在鄴城等殿下?」
&將手中的布條握緊,余慕嫻揚眉道,「既是羊舌國主升了迎娶長公主的心思,自是會在鄴城表誠意……」
這布條上,寫的便是羊舌不苦已到鄴城。
&見余慕嫻張口便言羊舌不苦會在鄴城,羅昌擰眉道,「我們要不要……」
羅昌擺出一個「殺」的手勢。
&上並未要我們為難羊舌國主。」知曉羅昌動了歪心思,余慕嫻輕笑道,「治羊舌不急於一時……」
&實不急於一時……」羅昌愁雲滿面,「近來聖上手下兵多將廣,又何須我羅昌衝鋒陷陣……」
&卻不是這般說……」余慕嫻抿抿唇,低聲道,「我們今日便返新都吧……」
&未見過殿下,怎麼急着走?」聞余慕嫻要返新都,羅昌皺眉,「余相隨殿下一路,當真只是為了送殿下麼?」
&了送殿下,哪會有它事……難不成羅將軍以為本相來此地是為了與殿下私奔?」隨手放下幕簾,余慕嫻道,「聖上原就是讓本相來送長公主北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一路來,皆是余慕嫻乘車輦,羅昌騎馬。
&是……」羅昌還想再言,卻見余慕嫻忽地取下斗笠,定定盯着他。
&什麼可是……」余慕嫻道,「將軍還是與本相一起還朝為好,若是不還朝,那後果卻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承擔的……」
&又是為何?」想過竇方已是瘋了,馮遠山近些日子在閉門思過,羅昌着實想不出遲延幾日會有什麼不能承擔的後果。
余慕嫻低聲道:「羅將軍離都那日未參與朝會……朝會上,竇相已頂替了竇方的位置……」
&遠?」聞竇方已是被人替下,羅昌不假思索給出了人名。
&麼,羅將軍認識竇相?」換言認下竇遠即是朝中的新貴,余慕嫻低笑道,「慕嫻雖在朝中舉薦過竇相,但慕嫻着實與竇相相交不深……」
&是余相口中的竇相是竇府長子,那本將軍倒是與他有些淵源……」壓下偷襲鄴城的思緒,羅昌揮手命士卒返新都。
……
待副將一行已離車輦有段距離,羅昌才騎馬靠近余慕嫻的車窗,低聲道:「余小子,你是說竇遠掌權了?」
&端坐在車輦中,余慕嫻道,「聖上此次命羅大哥帶一萬將士與慕嫻一同送長公主北上,明面上看,似乎是聖上憂心慕嫻的安危,但此事若往細處想,便是聖上在試大哥……大哥且將此事細想……年前一戰,除大哥外,鍾竇二人皆是受了賞……聖上雖未虧待士卒,卻擺明了虧欠大哥……既是有所虧欠…>
&是說,此番回京,我便能得賞?」羅昌出言打斷余慕嫻,「可這朝中並無人退下……如何有官職賞與我?」
&大哥莫不是忘了竇遠?」余慕嫻伸手戴上斗笠,「慕嫻原想着我們與竇遠皆無交情,估摸着討不到好……但誰曾想,大哥卻是與竇遠是舊相識……」
&舊相識卻也談不上……不過是當年鄴城被圍之時,竇遠曾到羅府,勸家父去鄴城……」羅昌勒緊韁繩,轉頭與余慕嫻道,「只是,這般交情,昌以為,竇遠並不會放在心上……」
&事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余慕嫻眯眼道,「羅大哥當真以為聖上要慕嫻出新都是為了送殿下?」
&道不是因為余小子你情深?」羅昌鎖眉。他接旨送余慕嫻出新都時,並未想太多。自他到新都起,他已是來來回回送了幾次人。
&是……」余慕嫻道,「聖上之所以要羅大哥送慕嫻出新都,便是為了關門打狗……若是羅大哥覺得『關門打狗』難解,那說透徹些便是,聖上等着竇家收拾馮家……」
&家馮家?」竇方揮鞭讓馬走得快些,「竇遠如何能收拾得了馮家?」
&是羅大哥不在新都,那此時風頭最盛的二人便是鍾羽與竇順……且不論此二人行兵佈陣如何,明眼人都該知曉這二人便是馮竇兩家的棋子……」余慕嫻輕嘆道,「聖上明面上要你我二人出新都,便是要扔新都馮竇兩家獨大,而後借一家牽制一家,再借一家去滅另一家……待兩家都到苟延殘喘之時,聖上便可坐收漁利……而後或是新政,或是扶植新勢力……皆是看聖上臉色……」
&是這般說,那馮竇兩府不是都很危險?」竇方蹙眉道,「如余小子你所言,聖上那處自是能說得通……可馮竇兩家並無傻子……」
&正因為馮竇兩家皆是聰明人,他們才會斗得更凶……」余慕嫻勾唇道,「馮竇兩家皆有能看穿局勢之人,但他們卻無破局之膽……」
&謂破局之膽?」羅昌收起馬鞭,翻身走到余慕嫻的窗底。
與余慕嫻駕車的馬夫早已被羅昌命着跟在副將身側,故而余慕嫻的車輦只是由着一匹老馬拉着,走得極慢。
&如三皇子若想得天下……便是派人入宮與聖上一刀即可……他為何要忍辱負重到此時?」見羅昌竟是下了馬,余慕嫻隨即正色道,「因為三皇子知曉,他即便是手刃了聖上,也得不了天下……」
&又是為何?」斂眉細聽着余慕嫻分析局勢,羅昌心道,他雖應下與四殿下一同成事,但他卻是從未想過除去楚宏德後,四殿下還不能當權……
&竇兩家仍在……這皇位坐着,怕是晃的厲害……」閉目記起早年竇方與她言的,竇府子嗣皆是跟在不同的皇嗣身側,余慕嫻道,「羅大哥可知竇家人還有幾個?」
&羅昌猶豫片刻道,「似乎只有竇方與竇遠……」
&嗎?」斜目望了望不遠處的土丘,余慕嫻暗覺頭疼的厲害。
她離新都時是臘月,待她到鄴城已是乾平八年的二月。
雖是二月,天卻寒的緊。
以至余慕嫻似乎染上了傷寒。
好在隨行的有軍醫。
一路喝着軍醫煎來的藥膳,六月時,余慕嫻一行折回了新都。
許是因送人一事,楚宏德綢繆的周全。
羅昌一入新都,便被迎入宮城。而余慕嫻則是被候在城門口的呂大人送到了永寧寺。
永寧寺據說是新都一座香火極盛的寺廟。
在寺門口拜別呂常識,余慕嫻下車預備着進寺。
&位官爺可是來寺里求籤的?」
黑袍黑褂黑巾黑扇……
半隻腳還沒踏進永寧寺,余慕嫻便被一個嬉皮笑臉的黑衣男子擋住。
黑衣男子嫻熟地從腰後掏出一個竹筒擱到余慕嫻眼前,「官爺算一簽,不虧的。」
&麼價錢?」想着此次進寺許要常住,余慕嫻即給駕車的小卒些許賞錢,放其歸營與羅昌報信。
待小卒走了,余慕嫻才與黑衣男子拜了拜:「不知這位義士要算何物?」
&世間之事,在下無所不算……」男子胸有成竹。
&這是在佛殿之前……」抬手示意此處是廟門前,余慕嫻側身讓過男子,起步朝着寺廟內行。
待余慕嫻進了寺廟,才發覺這永寧寺並非從外面瞧上去的那般豪奢。
&來此處只有個殼子……」似笑非笑地朝着不遠處的禪房走,余慕嫻四處張望着,試圖尋出楚宏儒。
&爺不在此處。」似乎看出了余慕嫻的意圖,黑衣男子斜靠在寺門口,把玩着手中的竹筒。
&三爺在何處?」順着男子的稱呼喚楚宏儒,余慕嫻朝着男子近了半步,「臣是受聖上之命……」
&意早已到寺里了……」男子從竹筒里搖出一根竹籤與余慕嫻道,「委屈余相了!永寧寺廟小,並無多少侍奉的閒人……余相既是到此處,便勞煩與在下一起挑水做飯,侍奉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