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慕嫻一行到城郊時, 已是日暮。
見已是到了城郊, 侍奉在余慕嫻轎外的婢子便道:「大人,已是到城郊了。」
&應婢子一聲,余慕嫻睜開眼, 「四皇女可是下轎?」
方才在壘石場前, 她與楚玉姝上了不同的轎子。
&大人, 殿下已是在郊外候着大人了。」婢子緩緩將轎簾撩起, 余慕嫻的視線隨之延伸到了轎外。
橘色的光映在眼中, 余慕嫻微微的抬頭,看到離她約有百步的楚玉姝正沿着河堤慢行。
因楚玉姝是背對着余慕嫻,故而余慕嫻能瞧到楚玉姝的影子被拉得老長。長得仿佛余慕嫻一伸腳,便能踏到楚玉姝的影子裏。
余慕嫻靜靜地看着,想着花朝國時,她也瞧過無數次楚玉姝的背影,但卻從未在日暮瞧過。
日暮這個時候太特殊。即便是在這一世, 余慕嫻日暮時,也多是在用膳, 甚少出院門。
整袖從轎子中走出, 余慕嫻錯過了楚玉姝回頭。
而楚玉姝卻記下了從轎子裏走出的人影。
長寧城郊的日暮到底是與鄴城的不同。
回頭沿着河堤繼續走, 楚玉姝揚眉想着身後人幾時能追上來。
到城郊時她與余慕嫻的轎子之間只隔了五六個僕婢,但晚霜卻是先邀她下了轎。
下轎前,楚玉姝原是做了等余慕嫻的主張,但下轎後,楚玉姝卻孤身沿着河堤走了一陣。
楚玉姝兩世都甚少有如此閒適的時候。
睜眼看着夕陽染紅河堤下的水,楚玉姝靜靜念着心中的人。
若是那人站在這河堤上,她可是會觀着那斜眼歡喜呢?
輕笑着將視線從湖中挪到河堤旁的高樹上。
楚玉姝望着枝杈下懸掛的冰凌眨了眨眼睛。
楚玉姝並未忘記她今日是邀那人的血脈來看冰掛的。
不知道余慕嫻稀不稀罕看冰掛,於前世沒看過雪的楚玉姝而言,看冰掛是件極其有趣的事。
若不是那人已與世長辭,楚玉姝倒是更喜歡與那人一同在這河堤上走,一同等那冰掛下的水滴到掌心。
楚玉姝如是想着,頭上卻遮過了一把傘。
這傘打的極低,低的堪堪要將她的視線蓋住了。
&哥哥可是能將手臂撐直了?」低眉想過一行人中,只有餘慕嫻身量不高,楚玉姝駐足望了身旁人一眼。
聽楚玉姝要自己將傘撐高些,余慕嫻隨即轉身將傘柄移交給身後的晚霜。
她趕在楚玉姝身後時,原不想與楚玉姝撐傘。
余慕嫻瞧得出楚玉姝喜歡淋冰掛融出的水。
但伴在楚玉姝身側的晚霜卻不這般想,晚霜更在意楚玉姝的身子,畢竟楚玉姝年前才染過風寒。
凝眉看着余慕嫻將手中的傘交給了晚霜,楚玉姝盯着余慕嫻背影,又想起了那人。
若是那人與余慕嫻一般高,定也會將傘交與晚霜吧。
否則,手臂撐直了,衣袖豈不是會一圈圈累到肩上?
想過余慕嫻今日穿了冬衣,並不會如她所想,楚玉姝轉頭將背影留給余慕嫻:「小哥哥莫是累了才不願與姝兒撐傘?」
&隨意應了楚玉姝一聲,余慕嫻跟在楚玉姝身後亦步亦趨。
雖然她並不因累了才不願撐傘,但這些卻不必被身前人知曉。
沙沙的腳步聲在靜謐的城郊顯得格外清晰。
踏着越來越暗的日光向前,楚玉姝默默數着身後人走了多少步,無趣地猜着余慕嫻是先邁了左腳,還是右腳。
當低低的「右」字從口中念出,楚玉姝足下一頓,方才發現自己已走神了許久。
&皇女猜對了。」輕笑着應了楚玉姝一聲,余慕嫻隨之駐足在河堤上,仰頭等着冰掛上的水「吧嗒」落到臉上。
待冰水砸到鼻樑,余慕嫻本能閉眼,卻察覺到一塊絹布拭到了臉上。
&大人了,竟是喜歡這些……」低聲將高過自己半頭的余慕嫻數落一番,楚玉姝將手中的帕子丟還給晚霜,「小哥哥也不嫌羞。」
&如何該羞?」低眉瞧瞧站在自己的身前的楚玉姝,余慕嫻伸手接過一滴水,展給楚玉姝瞧,「慕嫻以為在冰掛下淋雨卻是極有趣呢……四皇女若不是試試,許會抱憾終身……」
&嗎?」凝眉看着余慕嫻手中的水,楚玉姝臉上浮起了幾分笑意。許是因為余慕嫻掌中的水滴乾淨,許是因為楚玉姝從水滴中到了自己的臉……
盯着余慕嫻掌中的水,楚玉姝頓了片刻,還是模仿着余慕嫻之前的動作,仰頭看着枝杈上的冰掛。
日暮時的冰掛是瑰麗的。不規則的冰層將太陽的餘暉包裹,折射出柔和的光。
瞧着柔和的光,楚玉姝輕輕閉上眼,等着一滴水,落到她臉上。
低眉看着楚玉姝着華服在夕陽中等着一滴水,余慕嫻低笑着把晚霜讓到楚玉姝身側,等着晚霜與楚玉姝擦臉。
余慕嫻原是不願去淋那滴水的,但她瞧出了楚玉姝喜歡。
除此,她還瞧出了楚玉姝不敢。
人活着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膽怯,而這些膽怯在特定時候,會被稱作「矜持」。
楚玉姝有她的矜持。
無論是矜持於她此刻的身份,還是矜持於前世的身份,余慕嫻都知曉,楚玉姝不敢去淋那滴水,除非外界給她一個力,將她推到那滴水下。
仰視着高空墜下的那滴水,余慕嫻心笑,若是可以選,她倒是希望楚玉姝此時的神志如她的身子一般只有八歲。
這樣,楚玉姝許是能活得更快活着。
低眉想過楚玉姝在壘石場的佈局,余慕嫻未意識到晚霜往他手中塞了一塊絹布。
待着楚玉姝將脖子伸直,楚玉姝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晚霜又換到了她身後。
輕嘆着用絹布將楚玉姝的水跡抹去,余慕嫻正巧撞到了楚玉姝的眼睛。
&兒有那般讓小哥哥為難麼?」捕捉到余慕嫻眼中的愁思,楚玉姝伸手撫過余慕嫻的下頜。
&有。」微微與楚玉姝拉開距離,余慕嫻將絹布盛上,「慕嫻只是心疼四皇女活得辛苦。」
&哥哥以為姝兒活得辛苦麼?」笑着讓晚霜接過余慕嫻手中的絹布,楚玉姝帶着余慕嫻朝城牆走。
&春的長寧比開春的鄴城好。鄴城開春的時候,冰雪已消,一派春生之象,長寧開春時,幾寸長的冰凌還懸在老樹的枝杈上……」楚玉姝指罷婢子去攀折懸在石壁下冰柱,扭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人,道,「可惜姝兒卻待不到那個時候。」
聞楚玉姝提到了開春,余慕嫻不禁記起休平治所言的,那群人活不到開春。
&皇女要離開長寧了麼?」挑眉看着城牆外那些尚未融完的冰錐,余慕嫻刻意將足下的步子放慢。
&啊。」故作輕鬆地轉身踏到余慕嫻熟身側,楚玉姝道,「小哥哥你也知道,長寧不過是個過路的地方……」
見楚玉姝朝自己走了過來,余慕嫻低聲到:「不知四皇女預備去何處?」
&哥哥以為呢?」帶着余慕嫻折回河堤,楚玉姝饒有趣味地看着枝杈上冰掛。
眯眼想過早時在府衙瞧到的使臣,余慕嫻頓了頓:「是去不苦殿下那處麼?」
&哥哥果真聰明!」贊過余慕嫻,楚玉姝握住余慕嫻的手道,「姝兒的哥哥還是要仰仗小哥哥。」
&察覺楚玉姝說到了正事,余慕嫻面色一正,「不知四皇女還需要慕嫻做什麼?」
&哥哥定是知曉三殿下在壘石場……姝兒以為他有稱帝之能……小哥哥以為呢?」談笑間將要事說出,楚玉姝對上了余慕嫻的眼睛。
抬目看了看正在命人用竹竿攀折冰掛的晚霜,余慕嫻點點頭:「四皇女看人定是不會錯的。」
&是不會錯。那事成之後,小哥哥與皇兄一同去安南可好?」見余慕嫻點了頭,楚玉姝隨即把她給余慕嫻籌備的後路和盤托出。
楚玉姝原是不喜歡幫人籌謀的,但眼前這個人卻是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破例。雖不知破例的緣由是什麼,但楚玉姝卻總覺得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余慕嫻與她是不同的。
至於不同的原因,楚玉姝想來想去,這隻尋出了個愛屋及烏。
&四殿下呢?」聽楚玉姝又給她安排了後路,余慕嫻蹙蹙眉。她倒是不曾記得,楚玉姝是喜歡多管閒事之人。
&哥哥不用擔心姝兒。小哥哥久在休府許是不知羊舌國的大局……若是知曉,便不需為姝兒擔心了。」伸手撫平余慕嫻蹙緊的眉,楚玉姝道,「鄴城得勝不過一載,羊舌國二殿下便反了。反了之後,坐鎮垠都的羊舌國主羊舌永年被他的二兒子打得措手不及,而後,便是羊舌國四殿下羊舌不苦,帶着精銳,圍了垠都三月,逼得二殿下自縊在皇城……此事後,羊舌不苦便成了羊舌的儲君……小哥哥許是不知,羊舌不苦有三位兄長……」
&不是不酸,不甜,不辣?」余慕嫻低眉與楚玉姝打趣道。
&楚玉姝點頭將話說完,「但大殿下不酸已被二殿下毒死,二殿下不甜也已經……現在垠都只有三殿下羊舌不辣……」
&知曉楚玉姝謀得是楚家河山,待楚玉姝話畢,余慕嫻與楚玉姝見禮,「慕嫻祝四皇女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