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景鉉今天也算長了眼界。
大庭廣眾之下,這個孟小五為他的弟弟強出面。
就算他是個瞎子,聽都聽出來小五和他的弟弟之間的關係不尋常了。尤其是剛才,看到小五這麼維護弟弟,他的心裏就有一把無名的火在燃燒:上海的地盤是弟弟的,福佑樓是弟弟的。連他到上海看中的人也是弟弟的!
眼下,梅景鉉質問道:「小五,你什麼時候跟了景鑠的?」
她揉了揉胳膊:「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麼沒關係?」梅景鉉的目光如炬,定在她的臉上:「你也是參與了和盛拍賣會後勤的人員之一。還是跟在了書畫鑑定組的徐子銘老師傅手下工作。輪資質,你的資歷是今年的鑑定師裏面最淺的,身份來歷也不清不楚。」
頓了頓。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擋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在藏品室出了事,你覺得我不問你問誰?」
說的倒也是。書畫鑑定組裏的人最有可能偷梁換柱。
她遲疑了片刻就開口道:「我是蘇州人。無父無母,從小跟在爺爺身邊做古董高仿,去年爺爺病逝了,我就跟了二少爺來上海。」
梅景鉉又問道:「那景鑠許過你什麼待遇?」
&有許過什麼待遇。」
梅景鉉湊的更近了:「沒許過待遇?那你為什麼對他死心塌地?」
這話戳中了她的心事:為什麼對梅景鑠念念不忘?很簡單,因為救命之恩唄。
&管這個做什麼?!」
梅景鉉冷冷道:「我要知道,我弟弟到底在蘇州找了一個怎樣的人,為什么半年時間不到,他就破格調她來了和盛拍賣會,還讓她跟在徐子銘老師傅手下,接觸了本次和盛春拍賣最核心的藏品古董鑑定……就算是老傅他的親生兒子,還沒你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升得快。」
她被他的問題問得有的喘不過氣來,而且,似乎梅景鉉的語氣中還有一些掩藏不住的焦躁,即使他已經相當克制。
是很着急吧?梅景鉉好歹也是梅景鑠的親生哥哥啊!
對對,小五明白他為什麼焦躁了,一定是做哥哥的看弟弟被人帶走,所以失了分寸了。
&少爺。」她已經冷靜下來,現在跟他硬碰硬自己吃虧。不如先換取信任來的好:「你問的不錯,二少爺的確對我青睞有加。所以這樣,我才覺得無以為報。」
&以為報?小五,你倒是會找藉口。」
&不是找藉口。大少爺,如果你是我的話,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說完她撩起了左半邊的流海,又長又直的碎發下面,是她從來不輕易示人的左眼——瞎了的,毫無神采的左眼。不仔細看的人,也不會察覺到眉骨上的一道淺淺的縫合痕跡。
可是梅景鉉很快發現了問題:「你的左眼怎麼了?」
&的左眼看不見。」
&不見?」梅景鉉吃了一驚:「怎麼回事?!」
&年九月份的時候,我爺爺做了一件號尊青銅高仿。被一個冤大頭買走了,買家後來上門尋仇,他們把我捉走了,弄瞎了我的這一隻眼睛。我逃命的時候遇到了二少爺,他救了我的命。」這件事原本她不想再提的。
只是現在要說服梅景鉉:「這個藉口夠不夠?」
梅景鉉沉默了,小五的事情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複雜。他以為,她對弟弟的忠心無非是基於利益的基礎上,無非再摻雜一些小女孩的個人崇拜……
卻沒想到,她說的是救命之恩,還有瞎了的眼睛為證。
他從來不知道她只有一隻眼睛的視力,偶爾奇怪她為什麼留着這麼長的劉海,現在看到了她的左眼,卻是明白了。
而且……不難猜出:去年,景鑠在蘇州那邊出了事,應該和小五有關。
這件事吳墉跟他提過,當時他人在法國,依稀記得吳叔說二少爺在蘇州救了一個人。但救下來的人傷勢嚴重。醫院多次下了病危通知書,眼睛還瞎了一隻……就算救過來了也是一個廢人,當時他忙着其他的事情,就沒再多問。
沒想到弟弟居然把受害人帶了回來,更沒想到受害人是個這么小,卻才華橫溢的女孩子。
她就在自己的面前,此時此刻,把淡淡的傷痕和清澈無神的左眼給他看。讓他知道錯過了什麼。
梅景鉉忽然油然而生一種自卑:棋錯一步滿盤皆輸。恐怕在小五心目中,他真的是連弟弟的一根小手指都不如。
不僅如此,望着她的眼睛,越是清澈越是有種刺痛人心的力量。他不知道,原來有的時候,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有一種偏執的力量。那就是讓他覺得無能無力。他第一次經歷這種無能為力。就在她的目光下,就在她長長的烏髮背後。
梅景鉉只能問道:「眼睛現在還疼不疼?」
小五搖了搖頭:「早就不疼了。」
&你的眼睛治得好嗎?」
&不好了。」小五心下一酸:要是能治好,她早就去做手術了。
梅景鉉忽然在意起另外一件事:「除了眼睛,當時你身上還有哪些地方受了傷?」
當時受傷的地方可多了。她不太願意說,只是籠統道:「頭和腿上都做了手術。」
&在頭和腿還會疼嗎?」
她搖了搖頭:「不疼了。」當時的情況的確是千鈞一髮,死裏逃生以後,只有梅景鑠和爺爺過問了她的傷勢,隔了好久忽然有人這麼關心她的身體,不得不說有些動容的。
梅景鉉繼續問道:「打你的都是些什麼人?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的人是五個地痞流氓,後來都因為故意傷人罪被逮捕了。法院把他們判的很重。都是十年以上……最高的判了三十多年。」
她知道的只有這麼多了。
可梅景鉉的臉色忽然有些蒼白——他學過法律,知道只有歹徒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才會宣判十年以上徒刑。而以小五現在的情況來看,應該夠不成嚴重殘疾……但她說五個歹徒都是十年起步,這情況應該是……
參與了輪干未成年人的部分。
不知怎麼的,他的心跳有些亂。呼吸也灼熱的厲害:「他們還對你做了什麼?」
「……你別問了。」
他倒是想不問,問出的事實才叫殘忍。可是就是忍不住要問清楚:「他們有沒有對你的身體動手動腳?!」
小五深吸一口氣:「…>
她想到的是那些人都是用腳踢自己的身體。
但梅景鉉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麼錐子狠狠叮了一口,他剛剛才發現了一個十幾分欣賞的女孩,剛剛才覺得她長大了,出落得碧玉秀氣,既可憐又可愛……結果……到現在才知道了她跟自己的弟弟是什麼關係……以及,她,可能已經不是個單純意義上的女孩。
他怎麼發現的這麼晚?!
為不過比起這個,他更後悔為什麼當初去蘇州人不是他!
&五。」壓抑的嗓子裏,有他壓抑的情緒在:「回去寫一份報告,把你這幾天在儲藏室的工作情況匯報給我,晚上八點親自交到502號房間去。」
&看梅景鉉鬆開了手腕,她才從他的臂彎下面繞了出去。
小五也很奇怪……他到底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好像要跟誰打架似的。
不想那麼多了,她立即離開了現場。
現在梅景鑠被警察帶走了,事情還和她工作的地方有關,先撇清楚了嫌疑再說。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當初梅景鑠為了讓那幾個打人的流氓重判,以此來阻絕姜娜知道她的信息,所以出動了點人脈關係,讓醫院給她在左眼殘疾證明之外。又多開了一張下.身受到嚴重創傷的證明——輪女干幼女罪,三十年也不算重判。
梅景鉉離開了走廊,就安排了人把所有接觸過藏品的人員全部扣在了半島飯店,又讓吳墉組織人進行口供筆錄。同時親自去了地下室調錄像……
安排好了一系列的事物後,他才打了一通電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父親和後母。
後母叫做孫曼。電話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還說內地警察不就是要錢嗎?問多少錢能把人贖出來。好像在這個女人的口中一切問題都能用錢解決似的。
他並不怎麼待見這個女人。
母親去世之前,這個陪酒女孫曼就勾引了父親,未婚先孕,母憑子貴進入了他們梅家。讓他和他的父親一段時間內成為了整個香港新貴圈子裏的笑柄。
當然,最大的問題在於這個女人不知滿足。
從他還是個蹣跚走路的孩子,這女人就開始為肚子裏的孩子爭奪家產了。
這些年,這女人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讓父親忘記自己這個大兒子的存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的確達到了目的。
要不是父親始終記掛着母親,記掛着外公的恩情,他的權力已經被完全掏空。
現在弟弟犯了事,對他而言就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奪回福佑樓,奪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