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山下正值春夏之交,日月山的頂峰處,仍然是被積雪覆蓋,日照族的族人們都穿了厚實的裘衣。
當馮兮和出現的剎那,他們頓覺眼前驟亮,仿若暗夜中,一朵雪蓮在層層盛綻,如夢似幻。
一時之間,他們竟然忘記詢問她,為什麼這麼多天不見人影的事了。
而被宇文晉安插在族內的一些人則不能泰然自若了,他們心中不免吃驚,不是聽說聖女死無全屍了麼,怎麼又會突然出現?
不過,他們也沒有在場,不能隨便下定論,還是要觀察一番才好。
馮兮和在阿綾和日照族人的帶領下,進入了族長的帳篷。
按照阿綾所言,尚在距離帳篷還有一段距離時,她就聞到了一股強烈的惡臭,就像狐狸身上的騷味一般。
族長膝下的幾個兒子已經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而對日照族忠心耿耿的幾個長老面容肅穆,沒有表露出一絲不適。
馮兮和蹙了下眉,腳步頓了下。
族人們慌了,這聖女莫非又反悔了?
阿綾湊近她的耳畔邊,悄聲道:「你要是覺得不行,趁早跟我說,別惹出大的麻煩來。」
在她們的四周,也滿是探究的眼神。
阿綾的話還沒說完,馮兮和的眸光微轉,即是抬起步子,毅然讓阿綾掀開帳篷的門帘,踱步而入。
方才,她是在注意到底是哪些眼睛比較希望她露出馬腳,哪些是真心為族長的身體着想。
帳篷內的榻上,鋪設着厚實的虎皮墊,日照族的族長面色蒼白地躺在榻上,頭髮結成一根根細辮子,腰間陪着一把黃金為鞘,象牙為柄的匕首。
他的眼窩深深地凹陷進去,而一雙眼睛則是炯炯有神。
自從中了狐毒之後,每到夜晚,除了會發出惡臭之外,他還覺得胸悶,連一口氣都提不上來,這種感受,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這晚亦是如此,族長在艱難地喘氣。而發出跟狐狸一樣的惡臭,就已經讓他的顏面失去了大半。
他都得堅持着族長的威嚴,不管如何,都需要強忍着,不能夠滿鋪打滾。
當看到馮兮和時,他猶疑地轉過頭來。
馮兮和坐於榻邊的矮凳上,不知為何,她覺得此時的族長倒是跟馮敬有幾分相像,心中更多了幾分親切。
馮兮和讓人抬進來一個可容一人躺下的大缽,拎來一桶熱砂之後,便讓帳篷內的其他人都先撤出,只留她跟阿綾在裏面。
隨後,馮兮和取出幾枚銀針,在族長身體的各處穴位試了試。
還好,族長中的狐毒不是太嚴重,大抵是宇文晉還想從他身上獲得好處,不想直接處置了他。
「阿綾,將我讓你備好的沙曼草和絳珠草取來。」
阿綾便照着她的話去將草拿過來,馮兮和將其投入一個缽中,搗成汁液。
日月山遍地都是寶,她倒是挺容易找到需要的幾種草藥。
在這個時候,她倒是有些心疼起,被她種在馮國公府的那些毒花毒草。
想必,她走了以後,它們都要枯萎在府中。
馮兮和將搗好的汁液倒入一塊塊紗布上,讓阿綾幫忙,敷到族長胳膊,以及腳踝的幾處穴位上。
而後,她跟阿綾扶着族長起來,幫着他躺到大缽中。
「誒,你幹什麼?」阿綾見馮兮和又拿起一把鏟子,將滾燙的砂舀到族長身上,像是要將他活埋,便忙是制止。
族長不解地抬頭,仿佛在奇怪馮兮和為何用這種方法,亦是在奇怪阿綾怎麼會這麼對聖女說話。
阿綾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即是改口道:「我怕聖女幾日不出神女殿,被悶壞了,一時頭疼腦熱,做出什麼糊塗事來。」
馮兮和朝阿綾投去一個眼神,讓阿綾明白,她沒犯糊塗。
阿綾看族長也不反對,只好咬牙,眼睜睜地看着族長被埋在一粒粒砂下,只露了個頭在外面。
須臾,馮兮和將鏟子擱回桶里,轉過頭,對阿綾說道:「我們可以走了,讓族長這樣子睡一個晚上,到了明天白天,他身上的氣味應該就會減少。」
「再用這種方法,繼續幾日就好。」
阿綾詫異地跟着她走出去,十分質疑,她採用的療法,到底靠不靠譜。
族人們皆是心驚膽戰地在帳篷外候着,他們不管聖女懂不懂毒術什麼的,他們只關心聖女能有辦法解決他們的煩惱就行。
待馮兮和出來後,他們像眾星拱月一般,成群地圍聚到她的身邊來,眼中含着崇敬,當然,有一些是偽裝出來的。
其中,有一名女子孤零零地站在族人身後,她的身上披了件滿是補丁的大氅。
大氅下面的一條腿空蕩蕩的,她只能拄着一根拐杖,挨着帳篷站着。
這便是先前被玉夫人他們擄走,佯裝成人質的容嫣。
自打容都督在金陵城逼宮失敗後,宇文晉和玉夫人就徹底放棄了她,將她扔到茫茫的雪山里。
那個時候,容嫣差點被野獸吃了,幸好,撞見了日照族的族人,族人見她可憐,就將她帶回了族中,給予她衣食。
可是,容嫣從小生活在金陵,又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哪習慣的了雪山的酷寒,與粗糙的衣食。
何況,她又失去了一條腿,她的心中更是不忿。
看着眼前宛若仙女般的聖女,再對比一下自己的處境,容嫣的眼中一下子就躥出火苗。
她回眸,嫌惡地看向族長的帳篷,心中祈禱,族長最好被治死了,讓聖女跌下神壇,變得與她一樣才好。
哪知,她才剛想完,就聽得帳篷里忽然有人喊道:「不好了,族長要不行了!」
容嫣一愣,心中大喜。
尚且圍聚在馮兮和身邊的族人,心中凜然,再看馮兮和時的眼神,已然變了變。
他們的聖女怎麼會不僅沒有把族長治好,還讓族長更加生命垂危?
族長的幾個兒子匆忙跑進帳篷內,見到暈倒在缽內,面紅耳赤的族人,他們紛紛哭嚎,「父親,你可不能有事啊。」
你有事了,我們上哪找金礦啊!
阿綾一下子就惱了,憤恨地望着馮兮和,悄聲道:「我早就跟你說了,你沒有那個能力,就不要隨我回來。現在好了,族長出事了,你要如何給族人們一個交代。」
「阿綾,你先不要隨着他們一起下結論,讓我進去先看一眼。」馮兮和拉住了阿綾的衣袖,匆忙踏步進去。
按照毒發的症狀來看,她用那種方法完全是沒有問題的。
族長已經由人扶回榻上,馮兮和進來,看到族長面上的緋色,怔了怔。
「聖女,抱歉,麻煩你先出去。」族長的一個兒子起身,無比悲傷地說道:「你在神女殿中,閉門不出數日,或許已經是拋棄了日照族,因而,神再也不願庇護我們。」
話落,其他人看着馮兮和,心中也在猜疑,如今族長出了這事,會不會真是聖女的過錯。
馮兮和想往前一步,可族長的兒子已是不讓她靠近。
她緊緊地盯着,心中在不斷地祈禱。
而這時,族長的眼皮動了動,之後,他不耐煩地拂開兒子們放在他肚皮上的手,當着眾人的面,從榻上坐了起來。
眾人們慌了神,而族長又當着他們的面,揮動了一下胳膊,頓覺神清氣爽。
「有你們這麼對待聖女的?」族長貌似不太高興。
眾人忽覺,他們闖入進來,就跟場鬧劇一樣,立馬灰頭土臉地出來。
阿綾也覺愧疚,怏怏地低下了頭。
「族長,你好生安歇。」馮兮和微微笑道,便想帶着阿綾出去。
「聖女請留步。」族長將她叫住。
馮兮和默默地回過身,往回走了幾步。
族長的眼睛觀望着四周,見已沒有人,即是正色道:「你不是聖女,你是誰!」
馮兮和的眸子一凝,阿綾的心一跳,立即開口解釋:「族長,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不必跟我解釋,我不是要揭穿她,而是擔心她的身份敗露。」族長沖馮兮和招手,示意她過去,無奈地嘆息着:「孩子,如今這日月山,已不是過去那個如世外桃源般的聖潔之地了。你們能走就儘快走吧。」
因為宇文晉的攪局,族內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內耗,在這種內外攻勢下,他已是不想再牽連一個無辜的女子進來。
聖女這個位置,甚是危險。
馮兮和垂眸,尋思片刻,她又是說道:「族長,可你不是堅守在此地?」
族長再是嘆了一口氣,眸光幽遠,「因為我身為一族之長,就算日照族已是在魔爪下生活,也仍然要留着,捍衛這片故土。」
「而且,聽說寧國的裕王爺和當朝太子,不日,便會率大軍前來,華國也會派出軍隊,無論如何,我都要堅持到他們來的時候。」
馮兮和心中一慟,心道,她也會堅持到顧時引前來時。
旋即,她甚是誠懇地說道:「族長,裕王爺是我最愛的人,既然你相信他,那也請選擇相信我,我會阻止宇文晉他們繼續踐踏這片淨土。」
因為在乎,所以,她做什麼都願意。
族長倏地一驚,不由問道:「你跟裕王爺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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