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安從來不是一個會處理感情的人,尤其是男女之間。而且他覺得世界太大了,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修了一條直道,大宋上下就驚嘆不已,覺得勝過了當年的秦始皇,完美到了無以復加。
可在王寧安看來,跟用沙子堆出來的城堡差不多,雖然都是城,但簡陋得拿不出手。要是能修出一條鐵路還差不多,至少能跑50公里,兩天之內,就能帶着上百萬斤的貨物,從帝國的一邊到另一邊。
王寧安沒有說出來,因為他清楚,以大宋的科技水平,再過十年、二十年也做不到。
秦始皇北趕匈奴,覺得前面是一片蠻荒,不值得繼續打下去,就讓蒙恬修築長城,把他的帝國圈了起來。
趙匡胤打到了大渡河邊,望而卻步,用玉斧一劈,也圈定了自己的江山。
不管多麼雄才大略的皇帝,都會受限於眼界,在取得一些傲人的成就之後,變得自滿起來。
或是沉溺美色,或是轉而和老天爭鬥,要修出一個長生不老來。
王寧安可不會這麼無聊,他的認知里,天下無窮無盡,哪怕到了100年之後,大宋也未必能把天下全都佔領了,甚至可能十分之一都不到。
至於科技的發展,等到王寧安死的時候,能冒出一台蒸汽機,出現一艘輪船,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所有王寧安要做的事情太多,要布的局太長遠……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總有藉口說服自己,不斷迴避送上門的感情。
換成被人,或許在十年前,就和蕭觀音成就了好事!
這是一個從裏到外,都無可挑剔的女人,聰明,漂亮,有才華,有能力……如果連她都看不上,就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說,王寧安是衝冠一怒,為了搭救心愛的女人,不惜闖城門,跑到外面,和契丹的刺客搏鬥。
雖然王寧安來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
但還有人在不斷繪聲繪色地說着,蕭觀音岌岌可危,命懸一線,王寧安神兵天降,勇猛無敵,斬殺無數刺客,解救了佳人……英雄美人,永遠都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娛樂新聞……幾乎在一夜之間,王寧安再一次坐實了他情聖的身份。
不過天可憐見!
王寧安急着出城,他的確不是為了蕭觀音,至少主要不是蕭觀音,他也不知道狗牙兒在城外。
真正關心的還是那個孩子!
完顏盈歌!
沒錯!
當蕭觀音告訴他,完顏盈歌被帶到了大宋的時候,王寧安整個人都不好了。
相比契丹,女真更是一個兇悍的敵人。
靖康之恥,每一個讀過岳飛詞的人都會牢牢記得,那是一段在慘痛的記憶……開封城破,數以萬計的皇室貴族被掠到北方,男人被奴役,女人被蹂躪,整個繁華,就像是被打碎的鏡子,只剩下遍地扎心的殘骸,還有最猙獰的傷口……多少仁人志士,奮起抗金,捐軀沙場,金國崛起,取代遼國,接着蒙古崛起,整整兩百多年,中原大地的歷史,就是一卷徹頭徹尾的悲劇畫卷!
王寧安沒有對耶律洪基逼迫太緊,更沒有一心要滅了遼國,或許潛意識裏,就是擔心一旦遼國完蛋了,女真乘勢崛起,對大宋的威脅會更大,處理起來更加棘手。
只是想不到,有些事情是躲不開的。
在整個女真的崛起過程中,建立大金國的完顏阿骨打固然是值得注意的人物,可是完顏部的興起遠遠早於此。
完顏烏古乃,還有他的兒子們,也就包括完顏盈歌,都做出了極大地努力,是他們把女真從鬆散的部族,變成一個強悍的奴隸制帝國。
完顏阿骨打只是在他們的基礎上,把帝國發揚光大而已。
還不到十歲的完顏盈歌,看起來人畜無害,可是在原本的歷史上,他就是承上啟下,奠定金國基礎的關鍵人物!
蕭觀音這個妖女,竟然塞給了王寧安一個燙手的山芋。
知道完顏盈歌的存在,契丹會不顧一切,發動刺殺,也就順理成章了。
畢竟此刻的完顏部,已經漸漸成為遼國的心腹大患。
耶律洪基跟王寧安鬥智鬥勇這麼多年,也今非昔比,他當然知道,敗給了大宋,或許還有活路,如果敗給了女真,那他們可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所以,必須斬草除根。
王寧安出城,多一半都是為了完顏盈歌的安危,生怕一枚關鍵的棋子就這麼折損了。
事情過去了,回想起來,王寧安又突然很慚愧,老臉發燒!
且不說別的,蕭觀音和他也認識十年了,至少算是朋友吧!遇到了危險,自己只想着一個還沒見過面的孩子,卻忽視了朋友的安危,王寧安,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坦白講,那些傳言啊,一怒為紅顏啊,還真是給王寧安留了臉面,情聖總比無情無義的冷血動物要好!
王寧安覺得應該默認謠言,可一旦默認了,那就等於承認了他對蕭觀音有情,兩個人之間的窗戶紙就給捅破了……
饒是一肚子主意,此刻的王寧安,也是進退維谷,沒了主意。
他犯傻的時候,楊曦和蘇八娘已經拉着蕭觀音走了過來,蕭觀音的臉比熟透的蘋果還要紅,她要張口解釋什麼,哪知道楊曦捅了她一下。
「三妹,你什麼都不用說了,讓姐姐處理!」
蕭觀音平時是不服氣楊曦的,一個只會喊打喊殺的女漢子,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是此刻,竟然乖得不得了,老老實實低下了頭。
「城外太危險了,三妹受了驚嚇,我們帶着她回府休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給我趕快處理了,然後再算賬!」
說完,三個女人肩並着肩,手挽着手,一起離開了,只留下三個背影!
「呀呀呸的!這算什麼事啊?黃土泥掉褲襠里了,還沒法解釋了!」
王寧安越想越氣,說到底,都是這幫刺客鬧得,你們非要把天捅破了嗎?混賬!你們讓老子沒好日子過,我就讓你們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對付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人,王寧安很笨拙,可是對上別人,他的本事就來了。
……
「不錯,很不錯!」
王寧安衝着耶律化葛微微一笑,他呲着白牙,笑容燦爛。可耶律化葛卻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太清楚王寧安是什麼人物了,落到他的手裏,就別想有好下場。耶律化葛只恨穆薩維沒有本事,他把塞爾柱的武士吹上了天,結果連王寧安的汗毛都沒傷到,這幫傢伙,就只會吹牛皮!
要是還有以後,絕對不能和他們合作!
「哈哈哈,老朋友,你現在一定在想,我怎麼還活着,為什麼刺殺沒成功?我可以告訴原因,你上當了!」
「什麼?」耶律化葛不解。
「很簡單,這次刺殺,人家根本就沒想成功。」王寧安笑呵呵道:「刺殺我的人,是以塞爾柱武士身份出手的,可實際上,他們是鷹堡的人!」
「鷹堡?什麼鷹堡?」耶律化葛真的傻眼了。
「鷹堡是山中老人霍山的大本營,霍山的勢力遍佈塞爾柱的北方,是塞爾柱的心腹大患……簡言之,我大宋要進軍波斯,鷹堡和塞爾柱都是絆腳石。」
耶律化葛深深吸口氣,情不自禁道:「原來如此!」
王寧安笑道:「怎麼,想通了?」
「王爺,你是說有鷹堡的人,扮成塞爾柱的人,他們是為了吸引你攻擊塞爾柱,然後坐收漁人之利?」
王寧安笑着點頭,「還不算太笨,或許鷹堡也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存在……我這個人,什麼事情都干,但不會給別人當槍使,更不會替別人火中取栗,你說是吧?」
耶律化葛從王寧安的笑容當中,嗅出了一絲不太一樣的味道。
這個「火中取栗」,怕是不止鷹堡吧!
「耶律兄,你們派遣刺客,攻擊莊園,想殺掉完顏盈歌吧?」
耶律化葛眉頭不停挑動,事關契丹的機密,他不想多說,可看王寧安的樣子,似乎他都知道了,那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
「王爺,你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把完顏盈歌帶回大宋!你們想扶持完顏部,對付我契丹,沒有辦法,只能撕破臉皮!」
王寧安呵呵一笑,「耶律兄,你的坦白讓本王很欣慰,其實有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談!完顏盈歌,我可以還給你們。」
耶律化葛突然覺得自己腦袋不夠用了,這麼好的一枚棋子,王寧安怎麼會放棄,他一定在騙人,一定是的……
「哈哈哈,你先想想,等想通了,咱們再談。」王寧安拍拍屁股,不帶走一片雲彩。
……
「我爹要把完顏盈歌還給遼國。」狗牙兒抱着膝蓋,低聲說道。
在他的對面,蕭觀音仿佛沒有聽到,手指飛快,在繡着一個「壽」字,這是要給王老爹的生日禮物。
狗牙兒急了,「完顏盈歌可是你辛辛苦苦弄回來的,我爹要白白還給遼國,你怎麼不說話啊?」
蕭觀音終於放下了手裏的針線,輕輕一笑,「你知道師父和三娘有什麼不同嗎?」
狗牙兒默然,都是一個人還有什麼不同!
蕭觀音繼續繡她的針線活兒,如釋重負道:「師父要管的事,和三娘要管的事,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