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徹冷笑一聲,「事情未有結論,你就要下手殺我。你也就這個本事。」
李植攻擊緩了下來,語氣卻仍尖銳,「總歸是你做錯了,累得小師姐擔驚受怕又心情不虞,我來打你一頓正好。」
「我正要進宮解決此事,你最好不要拖延時間。」鍾離徹說完,見李植沒有再來攻擊,便轉身走了。
李植揚聲道,「若你當真對不住我師姐,我可不會放過你!」
「我自不會對不住恬兒,用不着你操心。」說着聲音漸漸遠了。
李植聽畢,立在當場,久久才揚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就是想瞅着機會教訓鍾離徹一頓,就因為他娶走了自己那個聰穎通透的小師姐。鍾離徹放蕩不羈,怎麼配得上自己的師姐?
正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心中痛楚,身旁驀地風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說道,「你來這裏做什麼?入了翰林院,辦事卻一日不如一日,可是不想待了?」
李植一怔,想起了什麼,低聲回道,「是啊……」
「你是認真的?」周沖嚇了一跳,看向李植,「咱們當初是什麼出身?那是在街上乞討的!看天活命,天氣冷得狠了,就得沒命。好不容易高中狀元,入了翰林院,你怎地這般不在意?」
李植緩緩坐了下來,仿佛沒了精氣神。
見他這副模樣,周沖戚然,半晌嘆口氣說道,「我們也知道小師姐嫁人了你心裏難受……你的心意……可是這日子還得過的……」
李植抬起頭,看向沒有一絲雲朵的天空,緩緩說道,「我本來也不想做什麼狀元,當初努力一搏,只是希望聖人能指婚……可是終究無緣無分,這狀元這翰林,做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見他實在頹廢。周沖想了想,說道,「怎麼說沒用呢,如果你位極人臣。不就能好好護着小師姐了麼?上回咱們翰林院不就打了一次勝仗麼?」
只是那次維護的是鍾離徹而已,但是鍾離徹是華恬的夫婿,護住他,也就等於保護了華恬。
李植也是想起了,自己上次幫鍾離徹說好話。心中更不好受。
周沖又道,「現下大長公主求聖人下旨讓鎮國將軍休妻,鎮國將軍若真頂不住休妻了,小師姐少不得就要受盡嘲笑,甚至不能在京中行走。你從小就說以後一定會保護小師姐,這時怎地卻懶散起來了?」
李植怔住了,他想起初識華恬那年冬天,下了初雪,小小的華恬背對着自己默默擦眼淚的情景。
那時候他只單純以為華恬同情自己遭遇而哭,後來才知道。華恬亦有過那般悽苦的遭遇,驟然聽他提起,才忍不住流下淚來。
那時他已經大了一些,對這個小師姐是打從心眼裏佩服和仰慕的,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有她的聰明才智和好心腸。那時起他就打定了主意,要讓小師姐以後都快快活活的,再不用過苦日子。
現在,有人要以權勢逼迫小師姐成為下堂婦,他怎麼能袖手旁觀?
可是如果師姐當真被休棄回家,他是願意娶師姐的。也一定會對她好的。既然如此,不如讓師姐被休了?
李植這麼一想,腦海里突然出現華恬滿臉淚水憔悴不堪的樣子,頓時心裏如同被針刺一般發痛。
他是一定會娶小師姐會對小師姐好的。可是小師姐會快活麼?華大哥華二哥都說過,小師姐是真心喜歡那個鐘離徹的,曾經因為鍾離徹茶飯不思甚至吐了血。
小師姐對那個鐘離徹一往情深,若當真被休棄,只怕要傷心失望致死的。難道我就一定要為了自己的心愿,讓小師姐那麼難過麼?
「你在想什麼?小師姐若被休回家。只怕再不能見容於世人了,咱們可得想想法子。」周沖在一旁伸手捅了捅李植。
李植回過神來,仔細品咋周沖的意思,頓時醒悟過來,「我想明白了,咱們回去罷,這可是一場硬仗。」
兩人一起閃身離開,過了許久,一塊巨石後慢慢出現一個姿容秀麗的小娘子,她秀眉微蹙,似乎是盛滿了憂傷。
「怎會如此?她不是……」姿容秀麗的小娘子說了半句,驟然想起什麼,又小心翼翼躲會山石後頭,屏住了呼吸。
鍾離徹進了宮,正好撞見從老太后宮中出來的大長公主。
「豎子,你毀我孫女一生,還敢前來?」大長公主見到鍾離徹,氣不打一處來。
她逼迫老聖人將端宜郡主指婚給鍾離徹,不過是為了端宜郡主的名聲,其實並不喜歡鍾離徹的。眼下見到,想到他害得自己孫女名譽掃地,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哼,也不知是哪個野男人的露水姻緣,倒往我身上栽贓!」鍾離徹見了大長公主,也是一肚子火氣,當即冷哼一聲諷刺道。
大長公主氣得說不出話來,指着鍾離徹的手指一直在顫抖,「你、你、你……」
「我什麼?我鍾離徹雖聲名狼藉,但成親前由來只與風塵女子廝混,端宜郡主若是自甘墮落做了風塵女子,我還會看她一眼。不過我也有些後悔了呢,若那時知道她人盡可夫,我也就多帶人去樂一樂了!」
鍾離徹滿肚子氣,一來惹了華恬傷心,二來又不能打覬覦華恬的李植出氣,正進宮碰見這個竟然想逼自己休妻的老虔婆,哪裏還會客氣。
他的話說得粗俗又低下,更是將端宜郡主踩得跟風塵女子一般,差點將大長公主生生氣死。
只聽得丫鬟驚呼一聲「公主」,大長公主眼一翻,暈了過去!
鍾離徹撇撇嘴,看也不看大長公主一眼,抬腳走了。
進了御書房,老聖人正皺着眉頭低頭看一副棋局。
鍾離徹上前行禮,老聖人仿佛驚醒了一般,看向鍾離徹,「來了?坐吧。」
鍾離徹並沒有坐,而是道,「臣絕對不會休妻的。也絕不會多娶!若是這京城容不下我們,我就帶恬兒隱居去。」
一句話既沒有竭嘶底里,也沒有鏗鏘有力,只是淡淡地陳述。
可正是這語氣。讓老聖人為難起來。
要拿些什麼話來威脅吧,可鍾離徹根本不將鎮國公府那些家人放在心裏,威脅了也沒有用。若是不威脅——
老聖人眯起眼睛,「便是你要去隱居,華六娘也不會願意。她有兩個兄長在帝都。朕找不着你,找上他們還不容易麼?」
「聖人真是好法子,不過華大、華二不是科舉的有力支持者麼?何況,要削弱世家權力,也少不了他們罷。若聖人願意將這兩樣都丟下,大可找上華家。」鍾離徹彈彈衣袖,在老聖人對面坐了。
老聖人目光凌厲,「你敢威脅朕?」
「臣不敢,只是心寒罷了。臣等一心忠於聖人,鞠躬盡瘁。最後卻可隨手拋棄。」鍾離徹不卑不亢說道。
老聖人盯着鍾離徹,沒有在說話。
鍾離徹低頭看了桌上的棋子一眼,伸手動了一顆白子,道,「臣自小時候識得聖人,說話便這般百無禁忌,若是輸錯了,還請聖人包涵。」
老聖人隨手將一顆黑子放進棋盤中,「自從你識得華六娘,便忘了自己的職責了。」
鍾離徹頓時握緊了手中未落的棋子。抬起頭來看向老聖人,「我曾與六娘說過,她在我心目中重過萬萬千千,只有一件。是比不過的。」
他將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盤上,目光始終緊緊盯着老聖人,「聖人以為,那是什麼?」
「哦,是什麼?」老聖人似乎覺得有趣,乾脆停了下來。要專心聽鍾離徹講。
「是保家衛國的忠義。」鍾離徹輕輕地說着,移開了目光,望着天邊。
他的話很輕,不鏗鏘不媚俗,卻帶着篤定,讓人聽了生不起半點懷疑。
老聖人愣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問道,「華六娘如何答你?」
「她說若我沒有這份堅持,她也看不上我。」鍾離徹說着,臉上帶上了笑容,溫柔繾綣。
老聖人心中一震,他是怎麼也想不到在一介女流中,竟然有這種見識和胸懷的人。
鍾離徹微微收了笑,看向沉默不語的老聖人,緩緩道,
「她是華家人,並不是那些小里小氣的閨閣千金,心中只有內宅。她心胸開闊,不輸男子,心中忠義,不弱忠臣。她懂得我的堅持,我自然要以百倍報之。」
「如此巾幗,更適合為皇子妃。」老聖人看到鍾離徹臉上的驕傲,惡意地笑了。
鍾離徹臉上的驕傲果然瞬間消失,變成了一張陰沉臉,「她是臣的妻子,聖人還是莫要開玩笑。」
老聖人搖搖頭,每次涉及華六娘,自己這個臣子就會失控,真真是個痴傻之人。
「朕先與你說清楚罷,若你找不出證據證明端宜郡主的孩子不是你的,朕只怕也要依大長公主所言行事。你該知道,朕當初上位,大長公主出了不少力。」
鍾離徹眯起眼睛,「臣自會找到證明。」
無論多困難,他也會找出證據的。這個包袱他不想背,也背不起。
兩人又談了幾句,老聖人便拉着鍾離徹開始下棋。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來了小太監,說是太后和大長公主一道來了。
這一局對弈正是如火如荼,老聖人聽聞頗有些掃興,但一想到是自己年邁的母親,便起身到一旁等着。
只是仍舊覺得奇怪,隨口道,「大長公主不是才出去了麼,怎地又來了?」
鍾離徹心知大長公主是來問罪的,忙上前一步乾笑道,「適才臣進來之時,被大長公主指着教訓,一時不忿就隨口回了兩句話。」
老聖人眼睛一下子瞪大,頭痛起來。
什麼叫隨口回了兩句話?以他對鍾離徹的了解,那兩句話還不知說得有多難聽呢!
而大長公主這些年來氣量越發的小,鍾離徹說話難聽得罪了她,還不知如何調解呢。
老聖人白了鍾離徹一眼,心中暗自後悔叫鍾離徹留下來下棋了。若人不在這裏,他還能拖一拖。如今人在這裏,他一個處理不好,大長公主就要撒潑了!
很快一群宮婢扶着一個白髮老太太和一個老婦進來了,那老婦眼睛紅紅的,瞪向鍾離徹的目光恨不得殺人。
老聖人忙迎上去,扶起老太后落座,又招呼大長公主坐下,自己這才也坐下。
「宮裏來了新鮮的水果,太后和阿姐可曾嘗過?」老聖人決定先轉移話題。
「果子是極好的,只是這人卻是誅心。」大長公主搶先答道。
老聖人有些尷尬,心中又怨大長公主不給自己面子,乾笑道,「阿姐說笑了。」
「我可不曾說笑,不信你便問母后。」大長公主抽泣起來。
「有什麼事,你好生與聖人說罷,這麼陰陽怪氣做什麼?」老太后開口了。
她是個明白人,知道西北還得多依仗鍾離徹,所以並未一下便給鍾離徹定罪。
在老太后看來,鍾離徹是能夠為自己兒子所用,穩固江山的,需得好好拉攏。而大長公主雖說是親生女兒,但總親不過坐擁江山的兒子罷?
若是為了大長公主而導致江山不穩,老太太那是一百個不願意。
聽到太后的話,老聖人心中便有了決斷,當下開口問道,「不知阿姐發生了何事?」
他這一問,大長公主眼淚就下來了,「臣自小就得太后寵愛,後來聖人登基之後,更是多有照拂。不想晚年竟被一個小子指着鼻子侮辱,真想一死了之……」
老聖人臉上露出驚愕之色,「這是為何?」
「就是你那位好臣子,鍾離將軍!他毀端宜清白,害端宜成為天下人的笑柄。阿姐心中氣不過,見了說了他兩句,不想他竟出言不遜,先是侮辱端宜,後又侮辱阿姐,更是帶上了咱們皇家——」
大長公主捂着帕子哭起來。
自從老聖人稱帝之後,她在公主府中事事順心,已經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子。這會子在宮裏,說起話來竟然也不看看老太后和聖人的態度,便順着心意發泄。
這話一出,老聖人還好,老太后的臉色已經變了。女兒重要,可也比不上兒子的江山。鍾離徹還在這裏,大長公主就這麼說,這不是要讓鍾離徹離心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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