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怕死。怕老。怕後宮這批如狼似虎的女人露出欲求不滿的表情。當初年輕時恣意狂狼,如今倒開始心有餘悸。按道理宋王不該有這麼爛的封地,但武德帝,他就是有抱復的心思在裏面。與兒子相比,他更關心自己。反正皇子多得是。所以,原本還氣何方妖女,如此大膽,猖狂,竟然敢傷害皇家子嗣?
但這一暈醒過來,滋味就變了。楊承平,你怎可如此不爭氣,着了女人的道?自負流連花叢從不濕鞋的皇帝對兒子這樣的眼瞎沒出息,十分不滿。枉費你是朕的兒子!再接着對宋王妃也不滿,你不是很賢惠嗎?很能幹嗎?怎麼如今連個外來妖女都對付不料。內宅事還要鬧到宮廷上來。哎,竟然要朕用龍體給你擔了個風險。
這只是一個方面。皇帝也看到宋王包庇以肅王為核心的一幫毒瘤。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自以為揣摩聖意很到位嗎?怎麼也不看看,為着優待這幫皇室子弟,皇親國戚,國庫都負擔不起了,連朕的內帑都跟不上了。他自己想要仁名,卻不好開口,便打算要兒子來當惡人,熟料宋王完全沒能領會。
想到肅王,這個經常和自己一起喝酒玩樂,賞歌舞分享女人的好叔叔,皇帝也是一陣窩火。太過分了,你做的太過分了。你拿走的東西竟然比朕收取的賦稅還多。但轉念一想寧和郡主,他又輕輕嘆了口氣,哎,總不能讓她不順心。
最近讓人驚駭的事一件連着一件。皇帝這才跟皇后和公主享受了兩天脈脈溫情,後腳宋王府的探子就傳來消息。夏雪憐,宋王妃上奏的那個妖女,死了。死的很悽慘。宋王妃親自下令:「以發蒙面,以糠塞口,剝皮填草!」
咚!皇帝手裏的杯子一下子跌落,熱茶澆了一褲襠。這女人不是向來賢良淑德,溫文爾雅嗎?怎麼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最毒婦人心啊。皇帝心有餘悸,愈發覺得宋王一家着實可怕。畢竟他身邊女人雖多,萬紫千紅,但在他眼裏都是一種,那就是為了他,搖尾乞求寵愛憐惜的小貓。
據說夏雪憐臨死之前叫得非常痛苦,她一心求着跟宋王一起去西北,就是怕這種後果,王妃的反撲。畢竟她心裏也清楚自己前段時間得意的很了。哪裏知道一直都裝柔弱,裝多病西施,這次卻有了反效果。宋王想想那遙遠的路程,想想西北惡劣的天氣,就擔心這嬌花一樣的,他的命中天女,承受不了,一命嗚呼了。
這原本是一番好意,他還拜託了自己王妃好好照顧-----他習慣了她的賢惠。
宋王妃含笑答應,暗地裏咬碎一口銀牙。等到皇帝的冊封詔書出來,瞬間,所有的怒氣怨恨積累到頂點爆發了出來。反正,皇后當不成了。那我還有什麼顧慮的?王爺也該認清你的真面目了!
夏雪憐也是乖覺,她注意到中人來傳旨,在皇宮裏待過的她只從那太監的衣服就判斷出了聖旨的內容絕對不是讓宋王當太子,早察覺到宋王妃敵意的她,事先就收拾好了包裹,還運送了一批東西出去,現在立即就準備跑路。
卻不料,恨她入骨的宋王妃自宋王離開後就派人盯着了,還沒逃出大門就被抓了回來,直接大繩一綁,押到了宋王妃面前。
&賊賤小毒婦,你害得我好慘!」宋王妃目眥欲裂,眼中都是凶光:「你若老老實實當個姬妾,側妃,說不定我就容下你了。可你竟然是個貪心不足,見風使舵的。當初在皇宮裏就想勾引皇帝,勾引不成又對宋王下手!水性楊花的賤貨!」
夏雪憐生得皮薄肉嫩,哪裏承受的了這種粗暴的對待,早就愛哎呦喲的叫個沒完。宋王妃毫不客氣讓人拿帕子把她的嘴巴堵了起來。
&用那下三濫的招數,忽悠的爺兒們開心。你竟然仗着那點喜歡,連我都要扳倒了。你身邊伺候的下人怎麼說的?你是王爺的真命天女,乃是上天賜予的鳳身,所以旺爺的龍氣。你這麼得意,你怎麼不當皇后去呀。」宋王妃今日終於可以痛痛快快的發泄出來,實在是覺得十分過癮:「
你哄着爺兒給你承諾,給你地位,連我的兒子都要管你叫娘。你這麼有本事,你怎麼不自己生呀?我看你根本就是身體骯髒的生不出孩子!」
夏雪憐看王妃那憤怒到瘋狂的神色,油然而生一股恐懼,身體如風中雞毛般不停顫抖,眼中不斷的掉下眼淚。只是現在她蒼白如紙,髮絲凌亂,口紅都暈到了腮幫上,端的可怖,早就沒了那帶雨梨花一般柔弱的美感。
&宋王妃橫眉立目:「亂棍打死!」
夏雪憐渾身一僵,面色無比驚恐,雙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宋王妃不依不饒:「哼!裝!你繼續裝。」一盆冷水潑下去,惡毒又憤恨的聲音箭一般射在了她脊背上:「我要你下地獄!蒙着眼投胎,下輩子做畜生。堵着嘴去死,省得你跟閻王爺告狀。我要挖你的心肝,省得你惦記着算計我!」
被冷水澆醒的夏雪憐,眼珠上都迸出了血絲,胸膛急劇起伏,嘴裏嗚嗚有聲,卻根本無法開口,第一棒落下去,她視線猛地一直,就再也沒有了知覺。
你前世那般逼迫我,害我偌大上京無處容身,可曾想到今世自己會有這樣的結果?得知消息的時候,暖香正端坐在碧紗窗下喝養生粥,西域大棗去掉棗核,配合極品銀耳,泡發的干百合,新鮮枸杞子,和胭脂米一起,在砂鍋里煨得爛爛的,熬得濃濃的。紅豆補心,紅棗補血,滋養腎胃。無須加蜂蜜,自然有甜甜一段清香。暖香輕嗅一下,先盛了一勺,遞給正坐在她身邊的言景行。言景行正單手支着下巴,伏在旁邊的大葵花圓腳小矮几上看賬冊,旁邊有個算盤,不過並不常用,偶爾才翻動一下。
他張口吞了,又扭過頭:「福壽堂的廚娘果然比我們榮澤堂的水平更高些?材料都一樣,吃起來卻有哪裏不對。」
暖香隨即又餵了一勺給他。以前他又不在家呆着,三天兩頭外宿,鮮少在家吃飯,那自然不會跟福壽堂伺候老夫人一樣,輕挑細選個合意廚子。其實他對事物上心,卻不計較,但如今天天跟着暖香接受福壽堂的愛撫,這點細微的差別就體現出來了。
暖香笑道:「聽說老夫人熬製滋補膳食的時候,用的不是府中井水,而是後山根上汲來的山泉。而她這樣砂鍋熬粥的時候,一定要用宮廷御製的朱紫色澄泥砂鍋。燒得柴火,是松木,桐木,不是一般的炭。」
言景行嗤得笑了:「當你什麼時候吃東西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而是按照它們的營養價值和標準程式來,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愈發高雅了?」
&也,說明你老了。」
暖香沒好氣得白了他一眼。吃着人家的東西,就不能說人家一句好話?她看看言景行手裏的賬冊:「你的大樓船終於買下了?」前世言景行曾說過,遼闊的地方會有人產生謎一般的嚮往,而如今大周最遼闊的地方有兩個,一是草原,一是大海。前者他小時候已經見識過了,所以現在熱情都放在了大海上。或許有天他會跑到粵地去任職?
&有。還差。我準備找輔國公府鎮國公府的兄弟聯合,或者,乾脆請太子殿下撥點款子?」言景行啪得一聲把算盤收好。
暖香忍不住笑出來:「清貴無比的文臣,尊榮無比的侯爺,卻非要去當滿身銅臭的商人。」
言景行當即笑道:「非也,非也。我是個心懷夢想的實幹家。為大目標,要先訂下小目標,比如,先賺個一百萬。」
暖香摸摸肚子,心道好了好了,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躺在金山上。等了半晌,不見言景行有別的反應,暖香終於忍不住了,主動提起:「景哥哥,你那夏表表妹死了。」
&誰都會死的,她不過早了些罷了。」
&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死得那麼慘。」暖香仿佛想到了那樣的場景,哪怕她手下也傷過人命,想到那陰毒的處理辦法,也是腳底板一冷。古漢時期,呂后處置戚夫人,將她砍去四肢,割去舌頭,剜掉眼睛,坐成人彘。當初看到只當野史杜撰,惡意妖魔化這個把持江山的女人,現在卻覺得人真的被激怒,那爆發出來的代價絕對不是隨隨便便可以承受的。如言玉繡之於張氏,如夏雪憐之於宋王妃。
&必放在心上。以她那身子骨,大約本來就難以長壽。自己又抓尖要強不肯保養,自毀氣運不走正道-----」總之自己找的,怪不得別人。言景行貌似認真回憶了一番,又回頭看暖香。瞧她肌膚白皙,面龐圓潤,眼神明媚,氣色鮮活,滿滿都是健康狀態,忽而湊過去,輕輕一吻落在了她腮幫上。
&見過生病的女人。所以,」他壓低了聲音,輕輕啄摩暖香的唇:「我分外喜歡健康的女人。」言景行如今想到夏雪憐,覺得最可笑最可氣又可恨的,就是她以為病弱的女子可以得到更多的憐惜,大約別的男人都會這樣,但言景行絕對是個例外。他的童年,是一片煙霧繚繞,愁雲慘霧加藥煙香霧。
母親許氏,單薄瘦弱,蒼白冷情。躺在床上,好比放在錦褥堆里的一瓣梨花——風一吹就沒了。再好的美貌,也經不起長期病魔的折麽。言景行幾乎是眼看着,她的頭髮一點點枯黃,面頰一點點凹陷,一個鐲子可以直接從手腕擼上肩頭,那身體已經完全乾瘦,徹底不成樣子。固然惱恨父親的不忠,但他漸漸長大,卻開始理解父親的疲憊。
妹妹文繡年幼而嬌弱,她跑不了跳不得,不能吹風不能曬太陽。其實一開始,言景行並不喜歡這個妹妹。他的愧疚相當一部分來自當初的那一點點下意識的牴觸——作為一個年紀同樣幼小的男童,這個完全是拖累的妹妹讓他又不自由又不自在,那個時候他其實主觀上並不願意跟妹妹一起玩,儘管客觀上,他確實似乎有更值得做的事。
直到她意外夭折,那點牴觸就演化成愧疚,一點點放大,擴散。
言景行輕輕撫摸暖香的腮幫鬢角,眼睛看到眉上那點小疤,心道若非真的遇到她,只怕自己一輩子都困在那點陰影里,走不出來了。
&謝你,謝謝。」言景行聲音低微好似嘆息。暖香卻清清楚楚得聽到了。
他心中存着想法,早已默默下定決心,定然要這個女子好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活在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