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31、換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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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棧夥計朝高潛堆出一個笑臉,高潛臉上則沒什麼神情變化,那夥計很識趣,沒有開口多說什麼就走開了。

    過了片刻,還是剛才路過高潛跟前的那個夥計,他回來了,手裏還搬着把椅子。

    輕輕將椅子放在高潛身旁,那夥計猶豫了一下,終於輕聲開口說道:「客官,你坐下歇歇吧。」

    「謝謝。」

    高潛終於對這位客棧夥計開口,很禮貌,但語氣中沒有太多感情色彩。

    客棧夥計見狀也只能是笑了笑,不再說什麼,默然離開,並且心裏還打定一個主意,輕易是不會再『路過』這處房門口了。

    高潛掃了一眼腳邊的椅子,絲毫沒有挪步。

    客棧里今夜除了他們這一行幾人,便沒有別的客人了,所以高潛這樣矗在門口,並不會妨礙任何人。客棧掌柜的識得出從馬車裏走出的那個年輕人臉帶病容,所以對於他的僕從徹夜守候的行為,也不會過於感覺意外。

    夜至亥時,客棧掌柜的心存記掛,來問高潛需不需要夜宵。在被高潛婉言謝絕後,客棧掌柜的便招呼了兩個夥計,關好大門打烊,很快他們也各自安歇去了。

    在佈滿小坑的宏都官道上顛了將近一個時辰,那同行的郎中在厚實軟和的床上平躺下身,心神放鬆舒緩後,很快就睡着了,同屋的車夫隨後也鼻息均勻起來。

    站在岑遲門口的高潛睜着眼,目色如定,但眼裏絲毫沒有睡意。可是他亦感覺背後隔着一道木門的屋內,岑遲似乎也還沒睡。

    從離開相府開始,坐在馬車中的岑遲就一直處於半睡半醒的虛弱狀態,到了夜間無法睡實,也屬正常。至於他那不太平順的呼吸節奏,很可能是中毒的原因所影響。

    想到事情的這一重,高潛再次感覺到尋藥之事的緊迫,但他很快又將這份浮動着的心緒壓抑下去。多年隨侍在相爺身邊。讓他的神經脈絡也受了些許影響,時常隱隱告誡自己,越是在緊迫之時,所有行動越是要儘可能脫離個人情緒浮動的不良挾持。

    可就在這時。背後屋內忽然傳出一聲異響,又讓他心緒浮動起來。

    異響的開始,聲音並不大,但隨後,屋內忽然迸出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高潛終於按捺不住,準備推門而入,但在他手掌按上門板時,他又遲疑了。

    「先生,發生了什麼事?」隔着房門,高潛問詢了一聲,又屈指在門上扣了幾下。

    過了一小會兒,屋內才傳出岑遲的回聲:「我沒事,是高潛麼?」

    高潛聞聲收了眼中遲疑神情,這才推門進屋。

    岑遲的房間裏沒有點燈。屋外走廊頂上掛着油燈,燈光從門口映入屋裏,高潛借着這點光,首先看到的是地上滾落的兩隻茶杯。

    他的目光前移,接着又看到窗旁的桌子上,擱着一套茶杯的托盤移到桌子邊沿,騰空了一半,看起來也是岌岌可危了。而那青花桌布也歪斜到一旁,皺到一起,露出半邊桌面。

    隨後。高潛才注意到趴在窗台上,側身向他看來的岑遲。

    屋內一應事物映入眼中,高潛腦海里很快就有了一個概念,大致情況就是岑遲下床後扶着牆往窗台走。在這個過程中不慎拽到桌布一角,將桌上的茶杯掀到了地上……只是他半夜裏為何要往窗邊走?

    高潛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吹亮,點着了桌上的油燈,又撿起跌落地上的茶杯,放回桌上托盤裏,這才走近岑遲。同時問詢道:「先生有事,為何不叫我來幫忙呢?」

    「我沒什麼事。」見高潛是要來扶自己,岑遲搖了搖頭,直接拒絕了。

    緩了口氣,岑遲以目光指了指窗外,又說道:「本來就沒什麼睡意,躺下了也是一直干睜着眼。剛才忽然發現窗外的夜空有些奇怪,便忍不住起身看看,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行動不如以往靈活了。」

    聽他這麼一番說明,高潛旋即也朝窗外看去。他習武多年,內息精純,使得視聽感覺比尋常人更敏銳,一眼就看出了窗對面天邊的異樣。

    窗外雨已停,但天空的雲層似乎比白天密集多了。有岑遲的提示在前,高潛對那抹異樣又加了幾分注目力,就見無月無星的深沉夜色里,天邊有一塊地方是明亮的。

    初時看見那點光,高潛只覺得有些眼熟。他曾受命於丞相史靖,做過一些在夜間偵查的事,經腦海里搜索一番後,他很快便得出了一個設想:那似乎是什麼群體在露營。

    高潛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入住這家客棧時,對周圍方位的觀察與掌握,他在改行岔道進土坨鎮之前就在質疑的那個問題,漸漸又浮現於腦海里。

    但高潛沒有將這份想法說與岑遲,儘管最先因這個設想而質疑的人正是岑遲。

    高潛很快就收回了遠遠投出窗外的目光,側頭看向岑遲,溫言說道:「夜已深了,先生還是早些歇息吧。」

    岑遲看樣子是不太想躺回床上去的,但他看此時情形,似乎也沒有什麼事可以拿來打發時間了,便只能依了高潛的勸言,躺回床上。

    高潛關好窗戶,就要出屋。注意到門口外擺着一把椅子的岑遲又忽然叫住他,勸道:「明天還要趕路,你也早點歇息吧,不用守着我了。」

    高潛本意是要守在門外一夜,聞言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聽岑遲又勸道:「白天要面對的事,遠比寂夜繁多,你晚上不休息怎麼行?說實話,我們這一行向西,路上很多事都得你判斷拿主意。我現在就是感覺渾身有些麻木,躺着不動並不會有什麼問題,倒是你不能為了些許細節疏忽大局。」

    高潛躊躇起來,岑遲則並沒有再多勸什麼。

    過了片刻後,之前猶豫不決的高潛算是自己勸服了自己,神情一緩,對岑遲說道:「我的房間挨在隔壁,先生如果有需求,只管喊一聲,我晚上不會睡得太沉。」

    岑遲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高潛吹滅桌上的油燈,出屋去了。

    待房門關上,躺在床上的岑遲便坐起身來,目光盯向那已經關上的窗戶。

    他陷入思索當中。在近乎不存在一絲光線的房間裏,他臉上的神情模糊了,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頭,他只像一尊石塑。

    ……

    一夜安睡無夢,醒來時莫葉只覺得這一晚上過去。近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耳畔隱約還有那晴雨時鐘最後一次叩擊聲掠過,莫葉歪頭看了一眼窗戶,隔着一層白色窗紙,外頭的天好像還沒亮開。莫葉的生活起居一直很規律,從習慣上來推想,以往她自然醒來時,即便略早一些,天色也不該這麼陰沉才對。

    「難道是時鐘壞掉了?」

    心揣這個剛剛睡醒時用還不太清晰的頭腦得出的質疑,莫葉披衣下床,推開了窗戶。就見天色陰沉,並非因為時辰過早,而是天上烏雲密佈,昨日晴朗的天空,只過一夜工夫就變化了。

    除了小時候有些怕打雷天,莫葉從不會有傷春悲秋的感懷,這或許是因為她受了師父的影響,她不僅對天氣的驟然變化沒有多少想法,倒還稍稍會看一些雲像。

    雲堆沉厚,怕是要下雨了。莫葉不再在屋裏耽擱。推門出屋,準備快些去洗漱。如果等到大雨傾覆而下,室外的一切活動都將變得充滿麻煩。

    她推門出屋後照例來到白桃的房間門前,輕輕敲了敲門。喚道:「白桃姐姐……」

    連喚幾聲都不見有人應,莫葉心裏覺得奇怪,這幾天與白桃相鄰居住在同一個院子裏,每天早上白桃幾乎都是與自己同時起床,怎麼今天她會睡得這麼沉?

    躊躇了一下,莫葉準備作罷。正要轉身獨自去井亭那邊,她忽然發現被她敲了數下的門自個兒開啟了一條縫。

    原來這門是虛掩着的。

    莫葉本來不想在房間的主人不在時窺探什麼,但當她發現門開了的時候,屋內的場景已經映入眼中——床上被褥疊放整齊,而在這個時辰,慣例里本該也是剛剛才起身的白桃卻不知已去了何處。

    莫葉的心裏又是一奇,但她很快收束了心緒,沒有太多想法,只認為白桃可能有什麼事要早起。將開了一條縫的門拉上,莫葉便向着與廚房相鄰的井亭行去。

    宋宅有兩處井亭,挨近廚房的那處井亭是供宅中所有女僕從洗漱的地方,同時也是洗衣服的位置。

    當莫葉來到這處井亭旁時,就看見有兩個仆女正在井邊打水,莫葉心裏再覺奇怪,因為在此之前的幾天裏,當她早起後約了白桃一起來到這邊時,還不會碰上宅中別的什麼人。

    難道真是自己起遲了?

    昨天午後,莫葉與葉諾諾一同去買票後回來,她就從阮洛那兒得知,她將擁有一處小書房。因為這事兒,心情無比喜悅的莫葉整個下午,大部分時間都留在那間白桃主持收拾出的屋子裏,整理王哲送給她的書冊,連管顧阮洛那邊的事都只是隔一會兒才會去看一眼。

    可儘管如此,莫葉也沒有因為欣喜就在書房裏通宵達旦,天色暗下去時,她就很準時的回房歇了,不該會導致早上遲起才是。

    遲疑了一下,莫葉暫時放下這份疑惑,而在問過那兩個仆女後,她才知道,白桃也是剛剛從這兒離開。

    匆忙洗漱完,也來不及細梳花鬢,莫葉像以前在邢家村時那樣,用一根髮帶將頭髮攏到一起,然後就朝阮洛的房間急步而去。

    但等她來到阮洛的房間,發現他竟也不在。詫異之餘她又詢問了正在打掃房間的僕人,才知道自己很不湊巧的又與阮洛擦肩而過。就在她到這裏之前,阮洛剛剛離開,似乎是要外出去什麼地方。

    莫葉又急忙往大門那邊走,想到阮洛要出門,她又加快腳步,最後乾脆是一溜小跑過去。當大門口映入視線中,莫葉就看見大門外停着馬車,門口站着白桃和另一個丫鬟,目送阮洛上車。

    「阮大哥!」莫葉還沒跑近,就連忙喊了一聲。

    正欲抬腳登車的阮洛聞聲轉過身來。

    莫葉直接從宅內跑到了阮洛跟前。不待阮洛開口,她緊接着又問道:「你去哪裏?」

    阮洛有些不明白莫葉為什麼會這麼急切,微怔之後才道:「昨天我與金老闆約好了,今早去他那兒找幾本賬簿。」

    幫金老闆清理壞賬的事。是阮洛剛剛回京時就答應下來的。這事兒一半算是幫友人一個忙,同時也等於對阮洛今後打理宋家產業之前的一個專業預熱,這件事情本身算是阮洛理所當然要做的。

    然而莫葉在喘勻一口氣後就又急着問道:「時辰尚早,你吃早飯了嗎?不會忘記了吧?」

    阮洛聞言明白過來,不禁失笑。心中想道:這姑娘還真稱職。表面上他則溫言解釋道:「金老闆白天有事纏身,只有早上有片刻的閒暇,我去去就回。」

    見莫葉直接從宅里跑了出來,直至阮洛跟前,原本候在大宅門旁的白桃也已經走近過來。聽了阮洛對莫葉解釋的話,她也連忙解釋道:「對不起啊莫葉妹妹,此事是姐姐疏漏了。昨天我見你醉心閱讀,頗為傷神,試想晚上你一定睡得很沉,而今天阮大哥要趕早出門。但不會去很久就會回來了,所以早起時我沒有去打攪你。」

    莫葉看了看阮洛,又看了看白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時,阮洛忽然說道:「莫葉,你跟着一起來吧。」

    莫葉聞言一愣,不待她開口,阮洛就對白桃吩咐道:「童生應該是怎樣的裝束,白桃你幫她改扮一下。我與金老闆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你要快一點辦好。」

    事態的轉折有些太過突然。白桃先是目色滯了滯,然後才點頭應諾,帶着同樣感覺意外的莫葉回宅子裏去了。

    阮洛坐在馬車裏等,坐在車門口的楊陳忍不住問他:「難不成王公子那日的戲言真要付諸行動?」


    「女扮男裝麼?」阮洛微微一笑。「那算不得是王哲的戲言,如果莫姑娘要寸步不離我身邊,改裝扮是必行的,區別只在於真正行動起來的早晚罷了。」

    很快,白桃就帶着女扮男裝的莫葉出來了。她那一頭蓬鬆的頭髮已經乾淨利落的緊挽在後腦勺,如一團線球。她剛才身穿的那件淡紅色裙衫也換成了一套青布裋褐,雖然素樸平常,但穿在她略顯單薄的體格上,卻能顯出一種乾淨利落氣質。

    莫葉儼然化身一名青衣小廝。

    她跟着阮洛去金家,不是以貴賓身份去做客,而可能要幫忙打下手,這樣的衣着,倒也簡單恰時。

    莫葉登上馬車,坐在阮洛對面。阮洛看了莫葉幾眼,很是滿意,笑着說道:「你以前在書院做伴讀時,是不是就是這樣的裝扮呢?」

    莫葉被他面對面這麼問了一句,心裏微微發窘,因為「在書院做伴讀」是她騙阮洛的說辭。

    不過,她在書院待過較長一段時間,這個經歷的確是事實,而在以往,她也一直是以男裝示人,這樣的改扮對她而言,本該是不會存在什麼心理負擔的。

    可是這幾天在宋宅,得到了白桃的指引和幫助,她一直是規規矩矩身着女裝。

    因為着裝習慣的改變,使得在這些天裏,她也首次認真思考過一個問題。自己本身是個女孩子,即便兒時常扮男裝,但在以後、將來,終是需要以女子本有的心態與形象,融入社會展開生活。

    以前在邢家村生活的那段日子裏,那幾位親人對自己的愛護,分毫不差,但他們一致同意她女扮男裝,並且很少提女子之事,連嬸娘都是這樣。

    莫葉如今回憶那些過往,在聯想着來帝京後過的日子裏遭遇的挫折磨難,只覺得那幾位親人的做法,或許是因為環境的特例處,而對她採取的一種保護手段。

    時至如今,莫葉不知道改裝扮或者還原本色,哪個更為重要,但在宋宅里,大家都習慣了她初來時的女子裝扮,那她便隨緣吧!正好還可以向白桃討教一下,那些她本該熟悉、但活了近十年卻還沒怎麼接觸過的方方面面。

    只是,她從第一次見阮洛開始,就是以女裝示人。現在忽然讓她改扮成一個青衫少年,雖然對她而言,這只是用原來習慣了的裝束面對阮洛,但她心裏就是有些覺得不習慣。

    所以面對阮洛此時毫無惡意的話語。她反而像是剛剛犯了什麼大錯被揪住的人一樣,手不知該往哪兒放,話也答不上來。

    不等莫葉回復阮洛的話,正慢悠悠駕馭着馬車的楊陳忽然說道:「沒想到莫姑娘是胸懷墨韻之人啊,難怪王公子挑選阮公子身邊的人。會青睞於莫姑娘。」

    楊陳在說話時並未回頭來看,但聽得出他的聲音里明顯含着笑意。莫葉愈發窘了,不僅忘了回應阮洛的,同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楊陳。

    車內的阮洛見莫葉神情有些局促不安,他便收了開玩笑的心情,言歸正傳的認真對莫葉說道:「就這樣挺好,以後我去哪裏,你也可以同去哪裏,就這麼說定了。」

    見阮洛言辭懇切,莫葉也收了心中繁雜。屏息認真點了點頭:「好。」

    阮洛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舒了口氣,神情恢復平時那般,臉上浮現出欣然笑意。

    他抬手拍了拍擱在身邊的一摞冊子,含笑又道:「金老闆除了做生意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吃。他家請了幾個手藝不錯的廚子,咱們這一次去他那裏,一定要吃飽了再回來。」

    莫葉聞言忍俊不禁,但她又很快想起一事,輕聲問道:「可是昨天葉醫師來時,給你的那些建議……」

    「無妨。」阮洛抬手擺了擺。面色十分輕鬆,「你和楊陳負責吃他家的,我負責指引你們吃,專挑他家私藏的山珍海味。」

    這明顯是他在開玩笑。但莫葉還是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車中的對話,坐在車門處趕車的楊陳自然也聽得一字不漏。在阮洛的話語落下最後一個音節時,他亦是大笑起來,並還調侃道:「我感覺下一次我們再去金老闆家,會不會才到大門口,就看見他召的打手迎面衝出來轟人?」

    「我帶你們去。他怎麼捨得轟走。」心性一慣溫和有禮的阮洛,在說到這句話時,少有的眼中閃過一絲得色,「換個角度來說,如果只是你們兩人去他家,沒有我的指引,也不會侵擾他的私藏,他仍是不會為難你們的。」

    自這句話開始,這一車三人當中,以阮洛領首,開始一路調侃起金老闆來。

    而這番戲言,倒也使沒有見過金老闆其人的楊陳和莫葉有些好奇,先入為主的覺得,阮洛言語裏形容出的那個有點胖、愛憨笑的中年男人有些可愛的影子。

    早起後連接成串的這幾件有些緊迫的事,使莫葉竟忘了昨天與葉諾諾約好的事。她與阮洛同行去往金老闆家,卻不知道她前腳剛走,沒過一會兒,葉諾諾就攜了丫鬟跑來宋宅找她了。

    見葉家小姐來了,本來快要回內宅去了的白桃又迴轉身相迎。

    葉諾諾沒有進宋宅做客的意思,她來這兒一趟,目的簡單而直接,只是要帶莫葉一起去東海岸。

    從白桃這兒得知莫葉的去向,葉諾諾沒有多想什麼,就要去追。但她很快又犯難起來,因為她想起了,自己並不知道金老闆的家在哪裏。

    父親雖然也曾提到過,他們葉家曾經也是吸金山積的大商賈,但在她這一代的記憶里,則從未與商人打過交道,人際關係的路徑已經完全接入醫界了。

    幸好宋家老爺本也是商人,今時他雖然已經過世了,但他家這一班子僕人對京都幾個大商賈的家宅住址都是很熟絡的。白桃得知葉諾諾的難處,很快找來一名宅中護院,負責帶她們去金老闆家。

    這位宋宅的護院以前常侍從於宋老爺身邊,走訪京中多位商行朋友,不僅知道去金家的路徑,還與金家的守門家丁混熟了臉。只打了聲招呼,宋家的這名護院家丁就直接把葉諾諾一行兩人送到了金家宅內去了。

    金家的老管事知道葉諾諾是葉醫師之女,心裏也是立即起了敬意,親自引領葉諾諾主僕二人去找阮洛。

    然而不知怎的,很多事發生在今天,都出現了斷點。不止是莫葉早起時,與平時在相同時間習慣碰到的人次次錯過,最後還差點錯過了阮洛離開宋宅的步伐,此時葉諾諾似乎也遇到類似的這種狀況。

    在宋宅門口錯過了莫葉離開的步伐。而到達金家後,雖然有老管家帶路,卻依次在會客廳、書房、賬房三地與莫葉失之交臂。

    跟在金家老管家身後,在金家大宅子裏轉來轉去好幾圈。葉諾諾忍不住感嘆道:「金家真大啊,但是宅子大了就是有這一點不好,要找個人跟湖底摸根針似的。」

    葉諾諾的話似褒亦貶,但老管家並不以為意,他只覺得葉諾諾還是個孩子。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也屬正常。

    這孩子八成是找累了,老管家想到這裏,便溫和說道:「我家老爺以往待在家裏時,活動的範圍都是比較固定的。可能是今天外頭的事在催他,所以他才會四下走動得這麼急。葉小姐如果覺得走累了,不如先在花廳等候,待老僕叫幾個家丁去找,找着了再來喚您,您覺得這樣可行?」

    葉諾諾本欲親自繼續找。但在聽了老管家的建議後,她想了想,也覺得沒有比這個建議最快捷的辦法了,只好同意,在金家僕人的引領下,去了花廳坐等。

    然而剛剛召近幾個家丁正要去找人的老管家很快又回來了,因為家丁在得知老管家要派人找老爺,立即回稟了金老爺剛剛出去了的事,同行的還有早上來訪的那位客人。

    得知這個消息,葉諾諾心裏覺得很沮喪。她有些想放棄尋找了。向金家那位帶着她找了很多地方的老管家道過謝,葉諾諾就準備帶着丫鬟離開。

    葉諾諾尚不能算一個可以將禮數擺得很周全的人,但她單純的心思卻是表露得很通透。金家的這位老管家侍奉金老爺多年,見慣了商業界的紛繁與狡詐。倒使得他對單純良善之人更容易產生好感。

    看出了葉諾諾眼神中的失望,老管家忽然叫了聲「留步」,然後派人動用了金家備用的馬車,要幫人幫到底的送葉諾諾直接去金老闆出門要去的地方。

    葉諾諾的沮喪頓時消散一空,但她很快又意識到這樣做會不會弄出的動靜太大,給金家帶來麻煩?但她見老管家含笑的臉龐上絲毫沒有勉強而為的神色。他人誠意相幫,不接受反而是失禮了。

    葉諾諾連聲道謝,然後與丫鬟一起坐上金家馬車,去往位於城北的虹錦布莊。

    ……

    所謂京商,是指掌握的商業活動不越出京都範疇的本土商人。

    現今南昭地域之內,尚無能成領首之勢的大商賈,只有幾個實力旗鼓相當的中等級商賈世家。而這幾個商道世家,早在多年前便已聯袂一體,組成聯合商會的幾大家族,都不會做出破壞最初契約的事,試圖一家獨大。

    在實力上能夠與這個聯合商會較量的,算是只有商行分佈數量縱橫四野的燕家了,但他們家究竟最終會不會歸心南昭,在今時,尚還是未知數。

    在這樣的環境背景中,南昭皇帝力圖發展商業貿易,想憑此作為激活全國經濟活力的一直強效藥,於是在親自主持,撬開了東海海貿大門的同時,還着力先培養出一批京都本土的商人,以帝臨之都作為發展商道的首個嘗試點。

    幾年過去,皇帝在這個領域上的辛勤耕耘,所建設出的京商聯盟,雖然獲得的商業界成效還是未能壓過燕家,但在本土上已經算是取得不小的建樹。

    領銜京商陣容的不止一個人,但金老闆可算是這場皇帝親手着力主持的京商活動中,獲益最大的人。

    金老闆本名金三六,兒時家境赤貧,一日兩餐還食難飽腹,父母也就沒什麼心情給他好好起名字。有時候人如果窮得太久了,可能真的會熬得連志向都窮短了,那時候,小金三六的父母似乎就是這樣的人。

    但正是因為從小見着父母這個樣子,對什麼事都憊懶怠慢,年少心傲的金三六反而心生一種他的人生要積極的活、要奮鬥得出人頭地的志向。並且隨着他的成長,這種心念在心中根深蒂固。

    不過,不管金三六的父母是因為什麼緣故給他起了這名兒,這個純數字的名字似乎誤打誤撞的預兆了金三六一生與生意上的賬目打交道,以及在三十六歲那年開始發跡的人生路。

    以前金三六還在開雜貨鋪,靠着微薄收入度日時。大家還會小三、小六的喊他。儘管這稱謂里大多有輕視的意思,但至少還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而如今,大家只稱他一聲金老闆,似乎連他的名字都忘記了。較之敬稱。『金老闆』這三個字似乎更像是種代號。

    金老闆的確可稱得上是一眾京商里的鮮明代表,從商業界螻蟻般存在的小雜貨鋪老闆,到如今擁有京都所有商鋪兩成的經營權的大老闆,金老闆的事業進步是在證明一個問題:只要國策支援得恰好,就沒有做不起來的生意人。

    高級商館和餐飲行業。是金老闆經商事業的主力區域。

    在這二者之間,商館這一塊兒大抵算是給真正的皇帝老闆當幫工,只有餐飲行業才是金老闆喜愛又擅長的部分。至於布匹貿易,是金老闆嘗試擴張經商範疇的第一步,然而也是讓他無比頭疼的一步。

    金老闆名下的虹錦布莊雖然一直在穩步盈利,但實際上賬務中的錯漏存在不少,因為這一點,金老闆一直猶豫着擴張的事。

    如果僅是一家店就出現這麼多問題,那說明他的經營模式還存在漏洞。如果連店裏經營明細的記錄賬目都不能清算徹底,着算是一個商人在事業上最要命的敗筆。在這種情況下。是要慎於擴展分店的。

    驅車到達虹錦布莊後,楊陳不想再緊跟阮洛身旁了,他只是旁觀阮洛在一本本滿是密集數字的賬簿里翻找的樣子,他都覺得自己頭上每根頭髮絲都要立起來了。

    楊陳選擇留在馬車上等候,阮洛也不管束他,只與莫葉一起跟隨着金老闆步入布莊內,隨後金老闆取出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了一間封鎖存放布莊過往賬簿的房間,任憑阮洛去裏頭查找他清算時需要看的賬簿。

    金老闆對阮洛入賬房的事絲毫不加約束和參與其中,只是見阮洛把莫葉也帶了進去。才稍稍遲疑了一下,但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似是對於布莊的賬簿之瑣碎已經產生厭煩情緒,所以金老闆在看着阮洛進入賬房後,他自己倒出來了。

    緩步來到布莊的倉庫。在這地兒,目前只有檢查布匹成色這樣工作是金老闆感興趣的事了,如果布莊不是一直在盈利,他恐怕有將其轉手處理掉的打算。

    虹錦布莊主要做批發走量的生意,莊子後頭的倉庫有臨街鋪面的六倍大小,有時候一單批發量劃出。盈利可為鋪面一個月散小生意的利潤總和。因為這一營業特色,儘管莊子地處稍偏,鋪面上的生意表面看起來不溫不火,但並未削弱布莊全局利潤。

    至於進貨渠道,有皇家力量在扶持,不存在隱患,充足而可靠的貨源可以保證批量生意的信用問題。

    除了進、出貨問題以及賬面計算的事,實力龐大的布莊還存在一個倉庫管理問題。防盜防潮、以及霉變蟲蛀問題,是布莊倉庫里每天都在不停重複着的工作項目。看着庫房裏井然有序的布匹擺放,以及庫檢僱工一絲不苟的巡視翻檢,金老闆心裏對此很滿意。

    事實上整個虹錦布莊的工作秩序和盈利狀況,金老闆都很滿意,唯獨那間賬房,是他很不滿意的地方。他就是弄不明白,同樣是進出都有記賬的生意,為什麼布莊的賬目就比飯館的賬目難記那麼多?

    布莊總是有弄不通透的壞賬,這讓金老闆有時候會心生一種錯覺。

    就仿佛……布莊是一個站在他面前的美女,她對自己百依百順,她外表十分風光,她不但不耗自己的銀子,還給自己賺銀子,但她總有一處地方,自己無法完全征服……

    金老闆站在一張長桌前,伸手撫了撫桌上擺放的一匹紡織精緻細密的紅色綢布,絲滑的感覺觸碰他長久不需要做體力活而養得肥嫩的手掌心,金老闆忽然覺得心裏有點癢,這種癢又夾雜着些許惆悵,他忽然喃喃出聲:「是這樣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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