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30、體會

    見莫葉一副預言又止的樣子,阮洛會錯了意,又解釋了一句:「王哲因為要陪我在泊郡養病,幾年下來,手邊積累了很多事沒辦,是我拖累了他,與你無關。他這次走得急,實是我的責任,但我卻什麼也幫不上他了。」

    聽他說了這話,莫葉才意識到阮洛會錯意,但她也找不出話來勸慰阮洛。

    沉思片刻後,她忽然開口,認真地道:「我會努力幫三哥看好你,你安穩着,才不枉費了過去他看護你花去的三年時間。」

    「說得也對。」阮洛點點頭,臉上浮現一絲笑容,很贊同莫葉的這一說法。

    頓了頓,他又輕聲道:「你去吧,我手頭的帳冊還積了不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莫葉目光微移,越過阮洛看了一眼書桌上擺得有些凌亂的不同名目的賬冊,她本來想叮囑阮洛注意休息,但她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她覺得,如果阮洛在忙起來時還有這個掌控力,那麼王哲就不會親自盯着他在泊郡休養了。

    心念一轉,莫葉溫言道:「我等會兒就來看你。」

    她話語雖輕,但這個『看』字里,確是有着看管的意思。此時的阮洛也明白這一點,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轉身臨出門時,莫葉才忽然想起,剛才光顧着說與自己有關的事,倒有另外一件要告訴阮洛的事差點忘了說。

    折身回到書房,莫葉望着已經坐回書桌後的阮洛,遲疑着道:「阮大哥,明天就是春季海運的起航之日,早上諾諾妹妹帶我離開,其實是為了買慶典觀禮入場票。」

    「是嗎?」阮洛正着手清理桌上凌亂擺放的賬簿,聞言只抬了一下眉,「起航典禮的盛況,我早有耳聞,沒想到今年的起航日期這麼快就到了。」

    看情形。阮洛似乎對此『盛況』不太感興趣,但莫葉偏偏就追問了一句:「時間離得這麼近,阮大哥不想去觀禮麼?」

    「提起這事……」阮洛擱下手中的書,沉吟着道:「在三年前離開京都時。我也已在這兒住過幾年,卻一次也沒有去觀賞過那樣的盛典。」

    莫葉聞言心思一動,正準備出言建議他明天與自己一起去。

    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阮洛自顧自的搖了搖頭,又道:「明天我約了金老闆去帳房。事務繁瑣,再說我這樣的身體狀況……還是不要去湊那個熱鬧,給別人添麻煩,也給自己惹不快活了。」

    阮洛語調平淡的話語,已經將他不去海邊觀禮的原因和心境都解釋得很清楚了。阮洛的身體情況,與他相處了幾天後的莫葉也並不是不了解。聽他把話說到這一步,她已知道,自己沒有再提這件事的必要了。

    然而正當她要再次告辭離開,她又忽然想起早上排隊買票時,葉諾諾詳細解釋過。並也表示了她個人的鄙視情緒的高價票。

    莫葉回憶了一下高價票的出售過程,雖然早上她離開售票商行時,高價票出票口已經立起『售罄』的字牌,但這不妨礙她根據旁眼所見的售票過程,估算出售全程的出票量。

    迅速在腦海里琢磨一番之後,她估摸着高價票的發行量不算多。

    早上諾諾妹妹還說過,那片為觀看典禮特設的視角最佳位置,比其它普通觀景地點修築得高了許多。為了保障觀客的安全,避免墮海事故發生,主持此事的商會聯合商議後。對那處觀景台的容納人數進行了限制。

    在額定票券賣完之後,即便有後來者想要加錢增購,也是不可能的。

    這樣說來,阮洛話里那為了避開擁擠而不去的難處。應該不成問題才對。

    莫葉剛剛半轉了身要出書房,因為想到這兒,她又扭過頭來,看了阮洛一眼。此時的阮洛已經投入精神到一桌子的賬目數字當中,似乎沒有意識到書房門口那姑娘的猶豫與回頭。

    在阮洛極為年輕的臉龐上,那份對待賬簿深凝與專注的神情。映入莫葉的眼中,讓她遲疑起來。她雖然心裏有話,但沒有開言。

    她轉念又想起來,阮洛剛剛自己才說了,他在回京繼承舅舅的遺產之前,就已在京都住過幾年,看樣子他不會不知道這一情況。所以,如果他不去的原因,不是因為對那事不感興趣,那可能還有別的原因吧?

    莫葉扭回頭,繼續向門外走出。只她剛才遲疑了一會兒的工夫,給她引路的丫鬟小花已經走到前頭數步之遠。小花看見莫葉走出書房時步履猶豫,待她走近,忍不住輕輕詢了一聲。

    對此莫葉只是含笑敷衍了一句。

    緩行一路,看着園子裏處處點綴着的春色,她忽然有些動搖了明天與葉諾諾一起去觀看慶典的計劃。

    ……

    京都北郊,從史府出發的三輛馬車,在登風客棧停歇了約莫半個時辰後,終於啟步,繼續向西行去。

    此時離天黑還有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在此期間,他們必須趕到京都以西的宏都,計劃今夜在宏都內城住宿。

    一路上,馬車都以較快速度行駛在京都北大門延伸出的官道上。

    因為這條官道的特殊修築工藝,馬車即便行速較快,坐在車內的人也不會感覺到多少顛簸。這樣的路況,除了能很好的保證行商車隊的運輸質量,遠行的旅人也能因此獲益不少。

    可是,當馬車行近宏都,在離到達宏都城門大約還有一個時辰的路途時,馬車行上宏都主建的官道,車身便漸漸變得不再平穩。

    京都離宏都,相距將近三百里路,但這兩座都城之間,並未將那條軍事工藝參與修築的商道完全貫通。

    常在四方走車的車夫或許已有感悟,那種軍工官道由京都延伸而出,但明顯是偏向南方修築,向西次之,向北則修得最短。

    國朝對道路建設的『偏心』,曾有人因此猜測,這或許是南昭皇帝防範着北國的用心所致。

    這樣結實耐用的道路,在和平年代或可向南昭國內四通八達地輸送各種物資。但若到了戰事起時,則極可能會變成一把雙刃劍,劈架在國域大地上,傷人還是傷己。全看運用這把劍的人『手』上的斤兩。

    南昭皇帝是軍人出身,並且年輕時的武職正是在北疆戍守邊防,雖然在他的任職時間之內,當時的南周朝廷沒有真正與北雁朝開過大戰,但在邊防上。因為邊軍擾民劫掠而生的小戰是常有的事。

    有着這些年輕時金戈鐵馬的經驗,以及戰士們用鮮血塗抹出的戰鬥歷程,如今的南昭皇帝對北國的軍方實力,心裏有一個較為清楚的概念。

    大業帝國算是南周朝的前身,如今南周朝廷也已傾覆,但對於現今南昭的爺爺輩領主,關於大業帝國的軍事實力為幾何,那些最初的文獻記載雖然在經受數百年時間的洗禮後,已經損失了很多,但能夠找到的關於大業帝國的軍方記載。其內容所描述的場景,都是令人細思直覺驚訝震撼的。

    而紮根於北地,一直沒有什麼大動作,但也一直沒有停歇對朝南國境線進行騷擾的北雁國,是傳說中獨家完全繼承大業帝國軍事機能的國家。

    對於這個一直在民間廣泛、不斷傳播的說法,沒有人能有自信與拿出證據推算出其真實度。包括現在南昭的君主,琢磨起這事,心裏也是三分信、七分疑。

    南昭皇帝當年在北疆戍邊時,雖然跟北雁的戍邊將領打過幾場中小型戰役,但他對北雁國的軍事實力所估測的深度。也只是全都從外圍獲得。

    他在北地待了十幾年,平時除了偶有帶兵與北雁軍方進行不友好交流,閒暇時也思考過一個問題。然而硬闖不行,綿里藏針施滲透計。一直也是沒有結果。他組建的間諜小組,經過幾年的努力,雖然成功滲透到了北雁皇廷之中,但在想要觸碰北雁軍方建構時,便如利刃撞上了鐵板,完全被擋在軍戒線外頭。

    而北雁國一直沒有派出過他們那傳說中繼承大業帝國軍事實力的軍隊發動戰事。如果民間的那種說法是真實存在的。那麼一直在騷擾國域線的那些北雁部隊,在實力上,只能算是北雁軍方的一些點綴。

    南周立國三百餘年,也只是在北雁最初建國那幾年,派出軍隊北征過,結果大致為平局。緊挨着這幾場戰事的,是南昭國內的天子大行和太子登基事件。

    自個兒家裏鬧騰了幾年,使新登基的南周皇帝龍椅還未坐熱,自然無心繼續管北征的事。

    兩國軍士的對抗,連續幾戰下來,兵士們手中的武器似乎都開始發燙,但南周卻在這個關口退兵了,這算是給了當時剛建國不久的北雁朝廷一個喘息休養的機會。然而等北雁緩過勁來後,也沒有主動朝南周發兵。

    自此以後,兩邊就這麼對峙着,在充滿各種懷疑的氣氛中,暫為『和平』的相處。

    如果說這南北兩國因為軍力總和相持不下,反而沒人先動手,這種說法在兩國首戰那段年月是說不過去的,因為那時北雁還只是一個新生國,實力懸殊還是很明顯的。

    而在過了百餘年之後,南周朝廷的國家大腦頻頻出問題,北雁依舊沒有大動作。北雁軍方依舊只是常常干一些在邊境搶掠民財的事,與流寇一般,這裏的疑點就更多了。

    十多年前,南周大廈將傾,官僚的極度腐化,腐蝕了國家大腦的運作與決策能力,繼而削弱了南周整體國力,四野里漸漸有義軍暴動。可到了這個時候,北雁依舊平靜着,沒有做出趁虛而入的動作——難道北雁朝廷的內部,也出現了與南周國家大腦類似的故障?

    再後來,職務為守護北國邊境線的大將軍也反了,帶着幾乎是王家所能募集到的全部兵力,分為兩路,屁股朝北面朝南的抄南周皇帝老家去了。

    南周留出了這麼大一個空門,如果有誰想要在這個時候入侵,似乎只需要抬腳一邁。但北雁依舊沒有絲毫動靜——難道北雁軍方所謂的『大業帝國王師』繼承者的名號,只是紙糊的一張老虎皮?

    北雁國對於這兩次向南擴張的最好機會的無視,算是數年前為了防備兵災而逃往南方,如今漸漸又回到北方立業持家的北方百姓最好奇討論的軍事奇談。

    但,儘管這些年來北雁的表現。都像是一隻吃飽了就不思捕獵儲食的乖貓,似乎對南邊那個大國的休養生息和恢復國力大有好處,然而現今的南昭皇帝絲毫也沒有因此放鬆對北雁的軍事警惕。

    可就目前南國的情況來看,以戰求和的主動出擊。對自己不太有利。前朝禍害了幾十年的南國民生還未恢復,在這個時候,倘若雙方大打出手,對民生的損害,可能要摧毀到根基處。挫傷的終是國力。

    所以,既然北雁暫時還是沒有動作,南昭也不激進,採取表面和平的麻痹策略,先強國、再戰鬥。

    然而這樣的國策實施下來,竟漸漸使得南昭本土風貌再分一次南北。

    在南昭以南的國域上,農產水利很快得到修復和建設性改造,十多年前戰火焚燒過的土地宛如在一場春風與甘霖後,迅速恢復生機,比昭國以北提前步入強盛路途。

    而北方領土經過十來年的休養。只勉強算是恢復到了戰前的民生水平。如今的北方百姓可以吃飽飯穿暖衣了,但離家存餘糧籬囤雞的生活水平還是差了好遠。

    體現地方富裕程度的,除了百姓自家裏的情況,再就是道路建設了。

    有的地方,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出現了路。

    但是南昭北面領土上的居民分佈,比起國域之南,實在是太稀鬆了。

    除了有擴展居民居住地的需求,朝廷好象沒有在無人區搞建設的理由。這種慣例讓風大土薄的北方本來路就少。而北面領土在經歷十多年前的諸多戰事洗禮後,許多道路設施都遭到損毀,這對於本來道路建設就很匱乏的北域,更添行路的困阻。

    人少、路也少。外加朝廷目前也沒有把建設的重心偏向北面,間接使北方的貧瘠與落後,與南方對比鮮明,與南昭全國第二大商都湖陽,也就是帝京比起來,更是天差地別。

    或許也有一種可能:這片貧瘠的土地。本來就是南昭皇帝給以後征北預備着的戰場?

    如若真是這樣,計劃着今天建得再好,不久以後又要親手毀壞,所以現在不用心這一塊兒,似乎也說得過去……

    總之,無論猜測和設想會走向何方,駛發於史靖家,離開京都後向西奔來的三輛馬車,在行過最後一段京都北官道,同時也等於是出了帝京郊界,方向一拐進入宏都地界時,三輛馬車漸漸都慢了下來。

    帝京郊界線,亦是那條寬而平,又紮實的官道向北沿伸的盡頭,接頭的是宏都修建延伸出的官道。

    在同一個國朝的治理下,異地都城的道路建設,質量標準大體應該是一致的。

    宏都官道與京都商道一樣,也有着堅實路基,但又實實在在的存在着一些不同的地方。徐徐趕車的高潛與其他兩車上的車夫一樣,在看見坑坑窪窪如癩蛤蟆皮一樣的宏都官道路面,不禁心生疑惑。


    這是他們在出發之前沒有料到的事。不是他們常居帝京,體會不到國之異地,及不上帝京繁華的那些都郡所存在的難處,而是因為他們挑選宏都官道為離開京都之後,向西走的首段路途,就是看中了宏都路好走。

    可眼前這又是什麼情況?

    如果說眼前的景象是要體現地方特色,那就更說不過去了。

    在南昭全境的官道里,宏都官道即便不及京都商道那般,將鑄路工藝改良到當代的極致,那也能擔全國第二的名頭。這條路如果壞成這樣,朝廷里不會收不到訊息,相爺也不會還讓自家這一行人往宏都借路。

    行上宏都官道不到半個時辰,末尾那輛馬車上載的中年郎中就忍不住下車吐了第二回。

    望着額頭起了一層細密濕汗,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健康起來的中年郎中,腳步虛浮地回到車上,趕車的車夫不禁在心裏有些懷疑:他這自己都還是醫者,怎麼身體會這麼差呢?這是受不得片刻折騰啊!

    而看見這一幕,坐於中間那輛馬車上負責趕車的高潛忍不住掀開背後的布簾,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坐在車裏頭的岑遲。

    還好,雖然那中年郎中看似很難承受車行路上的顛簸,但身體正被慢毒一絲絲侵害的岑遲卻像是對顛簸沒什麼感受一樣。

    覺察到車門處忽然一亮。原本閉目靠坐在車內的岑遲睜開眼,正好看見高潛側過臉投進來的憂慮目光。岑遲的眼中浮現一絲疑惑,但並沒有開口說什麼。

    高潛看出了岑遲眼中的疲倦,忍不住輕聲相詢:「離京漸遠。道路也逐漸變得崎嶇。顛簸了這麼久,先生有沒有哪裏感覺難受?要不要咱們停車,待你歇一會兒?」

    後頭馬車上載的那位郎中下車吐了兩次,一行人自然也因此停頓了兩次。這一不太妙的狀況,岑遲即便沒出聲問過。也是能感受到的。

    聽到高潛關切的聲音,岑遲卻沒有立即回復什麼,他只是微微一搖頭,深深一個呼吸後,慢慢挪動身子靠到車門口。

    高潛看見這一幕,還以為他也被馬車顛得要吐了,心下微沉,正要喊一旁的車夫來照應着,卻見趴在車門處的岑遲只是在觀察車輪下的路況。

    見岑遲的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高潛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先生有什麼發現麼?」

    岑遲收回了投在路面上的目光,倚在車門邊,臉上留着份疑惑,淡然說道:「官道走馬,頗奇怪啊。」

    在當今世上,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戰事,但大型商隊也可以擁有一支數量不少的馬隊,並且需要時常四處走動,也因此會在路上留下群馬經過的足跡。然而看這宏都官道路表的損壞程度,又不單純像是商隊經過所造成的結果。

    除非數千騎。否則難成此禍。在這樣的堅硬路基上,要走馬,則馬足必須要釘鐵掌,否則對馬的腳力傷害極大。如果是養馬為生的馬場主在趕馬經過此地。應該不會選擇走官道,除非是各方面配備都齊整的軍馬……

    想到此處,高潛不禁詫異道:「此地離京不遠,軍方的人不可能會在這片地界上亂動吧?」

    「白蘆泊也有軍方的人呢。」岑遲說完這句話,開始慢慢往車裏挪。倚到車內柔軟的絲囊團枕上,他深吸了口氣。又說道:「這幾天差不多是他們北歸的日程,或許他們恰好是在我們前面過去的。」

    他的話剛說完,最後一個字的音節還沒落下,就忽聽車外傳來一聲叫喚:「高老大,下雨了!」

    喚聲突然而至,高潛下意識的朝聲音來處偏了偏頭,但他很快又迴轉過頭來。

    對於岑遲剛才說的話,他本來是有自己的看法,但考慮到忽然變天了,他必須重點處理車外的事,便只對車內的岑遲說道:「先生安心休息,其它事由在下照看。」

    岑遲聞言只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因為高潛剛才停下自己駕馭的這輛馬車,所以前後那兩輛馬車緊接着也停了下來。高潛起身跳下車,就看見前後兩車的車夫也下了車,正抖開一張油布往馬車頂上蓋。

    考慮到此行路途遙遠,在出發時,相爺命僕人為馬車配備了一些應急工具。三輛馬車各自在車體背面裝配了一個夾層,除了各放了兩張隔水性很強的油布,還有一些其它諸如刀匕繩索之類的工具。

    高潛跳下車後,並沒有像其他兩個車夫那樣,去拿自己這輛馬車夾層里備用的油布,他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

    陽光猶在,以至於雨雖落下,他卻沒有提前察覺。而待他仰頭一看,就見一片陰沉雨雲大致罩在頭頂位置。

    這片雨雲並沒有在整個天空綿延,所以天氣變得半天晴半天雨。那雨滴似乎也因此變得稀疏了,落下地面一部分,還有一部分雨滴則到達不了地表,在空中就被陽光蒸掉了。

    高潛遲疑了一下,然後他走去前面,登上了為首的那輛馬車。見車夫把油布蓋好在車頂,他便示意那車夫去中間,兩人這算是換了車位。

    首車的車夫開始給第二輛岑遲所在的馬車蓋油布,而坐上首車的高潛則從衣襟里側摸出一隻信封。

    這信封的材質是泡過桐油的紙,防水性極好。高潛從信封里抽出一張疊了數道的紙來。展開那張紙,上頭線紋縱橫,只有渺渺幾個蠅頭小字,分散點綴。

    這張紙。實是一張地圖。

    在當今社會,無論南昭或是北雁,對地圖的管控都是很嚴格的。學者當中,非御用之人,也少有敢高調鑽研全國地理的人。

    不過民間對旅遊有需求的人畢竟很少。即便存在這樣的人,大抵已經習慣了一邊走一邊問路。民間對地圖的需求普遍不高,再加上朝廷的限制,能有一張可靠的地圖在手,若非有謀逆之心,那便間接表示持有者的身份特別了。

    高潛鋪開在手的那張地圖,畫得非常細膩,但並非托相爺的便宜,從軍方討得,而是相府諸多賓卿中。一個名叫盧舍的人精心繪製而成。

    畫地圖這種事,尋常人做不來,也多會因為國朝的某些制度,對此事心存顧忌。相府養着的奇人異士不少,盧舍算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位,但相府一直對盧舍還不錯,便是因為相爺知道他有這一項需要在平時十分謹慎隱藏的本事。

    盧舍的這項本事,輕易不能表露出來,否則於他、於相府都會存在不利。盧舍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問題,所以一直以來都很隱忍。看樣子他像是在相府吃了好些年閒飯。

    前幾天,相爺單獨約盧舍談了一場,終於要啟用他的這項特長,為的是岑遲西走求藥的事。同時相爺還透露出一種欲求。如果將來有可能,會試圖將那毒名遠播的毒醫接回京都。

    有此使命,盧舍覺得自己為相爺效勞的機會到了,便搬出自己收藏多年的地理筆跡,竭盡所能的繪製了一幅地圖。

    此圖繪得詳略得當,極為細膩。連看過軍方地圖的相爺在見了盧舍繪製的地圖後,都暗暗心驚。

    若不是這張地圖太過精細,倘若流走出去,會招來禍患,這次岑遲西行,相爺也不會將自己最信任、也是十家將中最強者的高潛派出陪同。

    出發前夜,相爺召了高潛,除了叮囑他一路上可能會遇到的一些瑣碎事的注意處,還布施了一條附帶命令,便是待高潛到達目的地後,就將此地圖毀掉。

    掃視着手中展開的地圖,相爺的那條命令在高潛腦海里快速掠過。

    高潛不了解要繪製一張地圖,需要耗費多少心力腦力,他只知道要嚴格遵守臨行前相爺交託給他的命令。儘管他很快也感覺到,這張地圖細緻得近乎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繪圖者的眼睛,他也不認為自己在需要毀掉這張地圖時,會為之惋惜。

    相爺的命令重逾一切!

    片刻後,高潛將地圖折好收回,他心中已經對接下來要走的路線方位有了清晰概念。

    此時後頭兩輛馬車的防雨事項都已完備,雨似乎還稍稍下大了一些,高潛取出掛於車內壁的斗笠戴於頭上,接着揚動手中鞭子,一行三車重新啟行。

    官道預料之外的坑窪不平,天上又忽起陣雨,給車行速度造成不少影響。高潛估摸着自己這一行人無法在預定時間到達宏都,便從地圖上尋了個中途落腳處。

    在宏都官道上繼續行出半個時辰,高潛領頭,帶馬車拐入了靠右手邊的一個岔道,準備在宏都東南角相鄰的土坨鎮宿夜。

    調轉方向行上通向土坨鎮的岔道後,高潛覺得很奇怪,因為路面又變得平坦了很多。

    嚴格算起來,這條岔道也屬於官道行列,但區別在於是官道的輔道。輔道通行率沒有主官道頻繁,因而官方檢修的概率也被精簡,但相比起來,此時輔道的質量卻比主道優良許多。

    路變得好走了,高潛心裏對岑遲的擔憂,得以稍微放下了些,也就能分出心力思考別的問題。

    思及岑遲剛才簡略說的那幾個字,高潛心裏本來在剛才就要與岑遲討論的那個疑惑自然又冒了出來。

    宏都官道與京都官道對接貫通,是兩城相連的主要路徑,難道那道路上的點點坑窪,真如岑遲推測的那般,是白蘆泊馴馬場遷移後造成的結果?

    可如果真是這樣,馴馬場往年回歸北大營,都是直線向北。那條路都已經走熟了,如果繞宏都借路,北歸的路徑就會像一根張滿力的弓弦,但地面上被路徑相連的兩個地點卻不會像弓骨那樣縮近。這一繞不知要多消耗多少時間和人力。

    只看地上留出的痕跡,這一趟過去的馬匹數量定然不少,何苦折騰?

    儘管高潛對這個設想心存頗多質疑,但琢磨到最後,他認為此事與自己的行程沒有什麼太大關聯。便沒有再在這件事上多費頭腦。

    土坨鎮名副其實,鎮子的地理環境較為平坦,沒有山巒,樹木也稀疏。但實地細緻看來,又並非是絕對的一片坦途,因為在土坨鎮地界周邊,入眼最多的便是一個一個土丘,宛如一鍋微微沸騰的麵糊,表面鼓起一個個沒有破開的氣泡。

    如果這些土丘再小一點,那外來人陡然一眼看向土坨鎮。怕會以為自己是進了什麼墳地里了。不過,自然造物者的手段之奇特,閱歷稍廣一些的人都能理解。天大地大,何故有的地方山高穿雲、切河成瀑?皆是天地自然的循環力造就。

    而土坨鎮本地的居民早已經見慣了這些,並不以為意。鎮上居民除了合眾人之力,掘移了幾個土丘,整出一片平地,建成屬於小鎮自己的集貿地,其它地方便多是挨着土丘開墾的農田。因為土丘總會遮蔽一些陽光,影響農產。所以這些農田分佈的很凌亂。

    土坨鎮占的地形原本近似一個圓,因為兩端通路,漸漸的挨着路又發展出一些鋪面,聚集一些做小生意的人。圓形小鎮漸漸拉長成一隻瓠子。但很明顯的是,鎮子向北的方向沒有向南的方向寬闊,也許是因為南下的人比北上經過的人要略少一些的緣故。

    長瓠子形狀的小鎮兩端恰好各有一家客棧,這算是對南北兩個路口的旅客進行截留了吧?高潛沒有想太多,他是不擔心在這地界上會遇到什麼強人的。再者,這兒離京都並不遠。也不大可能出現那種惡劣民風吧?

    虛晃一下手中馬鞭,在土坨鎮南頭客棧夥計疑惑着的目光中行過,高潛帶着一行三車,住入了鎮子北頭那家客棧。

    高潛心裏所想的,只是因為住在鎮子北頭,明天方便出發。

    儘管他在進入鎮子口時,不見市面有多少路人,但他不敢保證說,明早再出發時,鎮子上會不會恰好碰上趕早集。如果挑在那個時候趕車穿過集市,想想還不如今晚就準備好。

    因為下雨的緣故,天色似乎也比平時暗得早了些,無事可做,便只能多放一些心思在準備事宜上。

    可能鎮北客棧的生意不太好,客棧里很是清冷,沒有別的客人不說,連充人數的夥計都很匱乏,整座客棧里就兩個跑堂的。

    不過,或許也是因為生意清冷的原因,忽然見這麼一大主顧放棄了南面就近的客棧入住,偏選了自己這家,鎮北客棧的掌柜臉上堆滿笑容,竟有些許是發自真情,令高潛看了也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馬車就停在客棧後的草棚下,小鎮僻陋,客棧放馬的棚子外連一圈院牆都沒設,看似不太安全,但高潛仍是不太在意。

    小鎮居民人數就那麼多,偏安一隅生活安寧,混雜得了多少賊類?至多搞些小偷小摸,有的小地方民心團結,若存在這類小賊,在自家村子裏就辦了,賊寇反而不喜歡在這類地方作案,他們比較喜歡去混居着富賈又人心比較冷漠的大都城,這也是賊之邏輯。

    倘若真不幸被偷,高潛拿着丞相給的信鑒,可以取用西陲所有最低至縣級錢莊的銀子,絕不會因為被盜而陷入困境。

    安置好草棚下的車馬,又留了一個車夫在馬車裏,高潛取出放在車裏的短刀,走回客棧,矗在岑遲宿住的客房門口,便不動了。

    一個客棧夥計行過他面前,他只是目色微動。那夥計瞧見他像老人拄杖一樣按在身側的那把刀,雖然刀鋒有刀鞘包裹,但那夥計還是禁不住眼皮一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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