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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洛明明說着責備的話,但被他擁在身側的那個扎馬尾亂穿衣的姑娘卻是一語不發,只露出滿臉的笑意,樓廳里的眾人看見這一幕,大致都能明白這算是什麼事了。
京都百姓茶餘飯後早就開始在聊這事了,東風樓里的人又怎會沒聽到過,但對於外邦來客而言,當燕鈺看見這一幕,心裏還是禁不住一陣訝然。
燕鈺面含微笑,看着阮洛帶進來的那個小姑娘,心裏則默然道:原來阮洛的正主是這一位,難怪對身邊的那位能夠堅定地保持距離。只是這丫頭雖然生得水靈,可她看起來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他怎麼會看上她呢?
阮洛並未看見此時燕鈺臉上的表情,因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葉諾諾身上。
把葉諾諾的冰涼小手握進自己手心,呵着氣搓了搓,阮洛感覺仍是沒有暖上多少,也許是因為他的手也一直不太暖和。凝神略一猶豫,阮洛握着葉諾諾的手,塞進了自己懷間衣襟里側。
這下暖和多了。
但葉諾諾很快感覺到,自己的手被阮洛抓着放在他懷裏溫着,卻冰得他的身形一顫。葉諾諾一怔,雖然她的手在覆到他上腹時還隔了一層衣服,但她學醫三年,心裏很清楚,人的胸腹處對寒冷的感受有多敏感。
葉諾諾早就知道,阮洛身體不好的真正癥結,是脾胃虛弱。而在此時,自己那雙冰得如鐵的手正覆在他體內胃臟所在的位置。念及此處,葉諾諾心裏一驚,連忙抽手。卻不想被阮洛按住。
「別動,很快就暖了。」阮洛叮囑。
「我不冷。」葉諾諾擔心的看着阮洛,「你別傻了,這樣會害你生病的。」
阮洛一挑眉,道:「在你眼裏,我有那麼弱麼?」
葉諾諾與他四目對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面頰上則是悄然泛起一抹淡淡紅暈。
領着葉諾諾步入樓中,阮洛先託了紫蘇差人去取了厚實的衣服,至少先把葉諾諾那身過於寬敞、四處漏風的男子衣服換下。套上狐裘的葉諾諾被莫葉帶去一旁,阮洛這才回到了審賽座位上,卻見那記時用的香柱已經燃至最後一點火星頭了。
「抱歉。」坐回椅上,阮洛這才注意到燕鈺臉上的表情,不禁面色一慚。
燕鈺顯然毫不介意這點小節,甚至是因為收穫了這點意外消息,他還頗為高興。當即笑着說道:「阮弟,原來你與那位姑娘才是……」
燕鈺的話還未說完,而阮洛也正發愁着該怎麼回應這事,場間忽然傳來幾聲唏噓,頓時將這兩人的注意力一齊引走。
此時的石乙已經算是半棄權狀態了,只有易文一人還在進行着最後時刻的奮力一搏。但當阮洛與燕鈺一齊看向他時。卻見他並未有異樣,倒是原本只在一旁干看的石乙離開了座位,蹲在了用來計時的那一炷香面前,高鼓起臉兩邊的腮幫子,似乎是在朝那一炷香……吹氣?
「這是……」燕鈺詫異了一聲。
阮洛也不明白石乙究竟想幹什麼,他側目與燕鈺對視了一眼,只是一臉疑惑,沒有開口說什麼。
人的一口氣,可以綿綿持續呼出多久?
若是為了求時間長,儘可能降低呼出速度。大約可以持續三十秒,但石乙那一口氣不能如此緩慢地消耗,因為他朝那支燒得只剩半截竹篾的香柱吹風,是為了持續它不滅。…
這是個技術活,吹得太慢不行。太快了也不行。
好在,易文左手翻起的那最後一張賬頁,終於算完了。
易文收了手後,先是放鬆雙肩,長舒一口氣,緊接着他就抬眼朝那計時香炷看去,恰巧看見那半截竹篾上最後的一點火星熄滅,以及蹲在一旁的石乙慢慢站起身,他卻是深深吸了口氣,胸前一陣抽氣起伏。
……
坐入馬車裏去後,莫葉也是心潮起伏,沉默了良久才平復下去。
待心緒恢復到平時那般平靜,莫葉便習慣性的拉開了馬車車窗的布簾,目光投向窗外,看到的是一派秩序井然但也讓她感覺非常陌生的街景。
三天前的子夜,伍書把她帶出了東風樓。先在皇宮樓宇林立之間穿行,去過皇陵後又過城門去了海邊,歸來時卻機緣巧合去了葉正名家,繞來繞去,最後還出了點小事故,到葉府那段路她沒有分毫印象。到現在莫葉也想不出個具體,在這期間伍書究竟帶她走了哪些路,自己現在離東風樓有多遠。
葉府與東風樓之間的距離真的遠到要坐馬車?要知道在京都內城,馬車主要是用來輸送由城外到達的商團向城內運送的貨品的,主走環城商道,人以馬車代步可是在城內不多見的。
然而介於東風樓的營業性質,之前待在葉府時,莫葉並沒有對葉諾諾提起,她在京都暫居的地方是那裏,也就不知道若以葉府為參照,離東風樓有多遠了。
莫葉覺得,即便葉諾諾不介意東風樓這種風月場,也總得讓她再解釋一大堆、為何她一個這麼點年紀的女孩子家要住在那裏之類的吧?沒準葉諾諾還會因此邀請莫葉就在葉府暫居。
但如果她真是因為在京都落了難,只能暫時蔽身於東風樓,那麼在葉府寄居一段日子勉強也過得去…然而,莫葉連她自己以後的路究竟怎麼走都不知道,她已隱隱覺得至少是現在的自己決定不了自己的去留,所以就更不能拉扯上葉府了。
馬車並沒有在熱鬧的街區行太遠,就轉入一片相對而言安靜了許多的街區,但這片街區看上去也不像是小戶人家聚居的民坊。
只見這片街區的建築佈局四平八穩、菱角分明。街道寬闊。兩邊不見有攤販做生意,門前窗外也沒有晾曬的衣物。這些房子都沒什麼生活氣息,倒是有幾處樓閣門前,停放有幾輛馬車。但也不見車夫,馬車也是空的。
街道兩邊的建築全是兩層以上、最高至五層的高樓,其中不乏能以氣勢力壓東風樓的龐然建築,然而在這樣的樓舍之間卻絲毫聽不見有奢靡之聲傳出,令莫葉頗覺新奇。
既不像是民居所在,又沒有絲毫奢侈氣息。這些林立的高樓究竟為何聚立在此呢?
新奇之後,是滿心疑惑,最重要的一點還是莫葉此時想着快些回東風樓去,目前她在京都能夠倚靠的人都在那裏了,然而馬車卻沒有路過的意思,反而載她往這高樓林立的街區深處行去。
莫葉終於忍不住拉開了馬車門帘,望着那車夫的後背問道:「車夫大哥,這裏是什麼地方?你是要帶我到這裏去麼?」
「是啊。」年輕的車夫倒是答得坦誠,他沒有回過頭來看莫葉一眼,只是望着前路繼續說道:「莫姑娘。你不必擔心,帶你來這兒也是東風樓的九娘交託的任務。」…
莫葉聞言心下稍安,遲疑着又問道:「她沒有告訴你,讓你帶我來這兒是為了什麼嗎?」
「沒說呢。不過,我只是一個馬車夫,又不是東風樓請的幫工。她不對我說這些也很正常吧。」從年輕車夫的聲音里能聽出他在微笑,並且心情十分輕鬆,隱有散灑風骨,「憑我的經驗來看,讓我帶你來這兒,多半是要見什麼人吧。」
莫葉想了想後就問道:「這位大哥,你行的路遠,一定見多識廣,可否告訴小妹,這裏是什麼地方?」
年輕車夫輕笑了一聲。然後說道:「其實我入行也沒幾年,這地方也才第三次來,說到底能來這兒,還是託了客官你的福呢。」
「啊?」莫葉有些無言以對。
「聽人說,這地兒是京商出資。工部主建,叫恆泰館。平時這裏是驛館與商館各使用一半,而當國朝有慶典時,則是隨時會受朝廷徵用的。例如前幾天海外來了個使臣,據說就是被安置在這裏夜宿。」
年輕車夫緩緩說到這裏就打住,微頓之後,他才又道了句:「像我這樣的尋常車夫是沒什麼機會來這裏的,上至外邦使臣,自然會有御衛護送,而貴族富商這類人,大多自家裏也養着侍從護院呢。」
「我記得第一次來這裏時,是一位書生模樣的人托我送他來這裏歇腳,他看起來像是來京應試的考生……」年輕車夫的聲音一滯,終於回頭看了莫葉一眼,很快他又轉過頭去,接着說道:「但又不太像是這樣,時間上不對,並且那書生此後就一直住在這裏了。」
車夫的描述很散碎,但綜合起他說的話想一想,也不難理解。他要說的意思就是指在這個叫做恆泰館的街區,來往之人非富即貴,而再看莫葉,還是一個孩子,也沒有帶隨從,來這兒做什麼呢?
何止是莫葉困惑,那車夫也很不解。
放下了馬車門帘,莫葉坐回車內,沒有再說話。
馬車在平緩駛入恆泰館街區後,沒有行出多遠就停了下來。年輕的車夫跳下車前板,站在車門旁,有些隨意的用馬鞭木柄挑開了布簾一角,示意莫葉可以下車了。而直到這時莫葉才意識到一個很尷尬的問題,她身上沒帶錢。
她本來以為馬車會直接送她到東風樓,自然能找到人付錢,所以在離開葉府上車的時候也沒有考慮那麼多。剛剛進入這片街區時,她也以為這車夫只是覺得這路段安靜好行馬,只是路過這裏。可她沒想到,最後的目的地會是在這裏。
那車夫常年四處跑生意,頭腦很靈活,最重要的還是他不是狡詐之徒,在看見莫葉有些異樣的臉色後,他明白了她的難處,但沒有趁機撈歪財,只微微一笑,說道:「不用管我了,車錢早在我來時就有人給過了。」
莫葉在心裏舒了口氣,下了馬車。她目光四下一顧,發現馬車停在一家掛牌「旗還」的樓閣前。莫葉下意識回頭去看那車夫,就見對方已經坐回馬車上,揚鞭正欲走。
見莫葉看過來。那車夫猶豫了一下便道:「九娘就讓我送你到這裏,我也是真的不知道誰要見你,你就站在這兒等一會兒吧!不必害怕,我想京都最安穩的地方除了皇宮,也就是這裏了吧。」
他說罷便不再逗留,輕催駿馬。驅車離開。
「謝謝。」目送馬車離去,莫葉收回目光,身形微側,再次看向身邊這所樓宇的大門上方,心裏嘀咕了一聲:旗還?還是還旗?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呢?…
就在這時,大門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莫葉眼中一亮,撲了上去,有些激動的喊了一聲:「九姨!」
……
莫葉沒想到,雖然馬車沒有把她送回東風樓。但她卻是換了一個地點的在這裏見到了九娘。
步入旗還樓之後,九娘帶莫葉上了二樓一處屋子裏。這屋子不大,但室內一應擺設佈置得頗顯風雅,但並沒有絲毫的風塵氣。
置身於這樣的雅舍內,莫葉自然首先問到這所樓宇是什麼地方,這也是自她被馬車載入這片建築氛圍有些奇特的街區後。她心裏一直在生疑的問題。
經過九娘的解釋,她知道了,所謂「旗還」,是為了紀念早些年的某一場戰役。因為那場戰役並未損害己方一兵一卒,即叫敵方棄械投降,功果不俗,算是歷數戰爭史上的傳奇。敵帥在投降時主動奉上帥旗以表誠意,當今皇帝就建造了這座樓宇,將那面帥旗擺放在樓中。
這座樓宇也還有一些別的用處,不便細說。但必定是向外邦彰顯國威的組成之一。
進樓入座後,莫葉便一絲未藏的將這幾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告訴了九娘。其實她相信九娘應該早在兩天前就從伍書那裏知道了這一切,否則她不會放心自己暫時住在葉正名家養傷。可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再親自述說一遍,以讓她安心。
只是。對於子夜潛入統領府盜取《乾照經》的事,她卻是做了隱瞞。
得知莫葉受傷的詳細經過,九娘臉上露出極為歉疚的神情,自責了好幾遍,連連說自己沒有代替林杉照顧好莫葉之類的…說到此事,惹得莫葉也禁不住傷感起來。
……
九娘所在雅間的鄰斜角,另有一處雅間,此時裏頭也對坐着兩個人,一個華服中年人,一個則很年輕。
年輕的那名男子身着天青色錦羅衣衫,臉上帶着淡淡笑意,正從兩處雅間之間隔着的屏風板拉開的一條細縫看着側身朝這邊坐在茶案旁的莫葉。
看着那茶案旁對坐的莫葉和九娘開始落淚,這邊雅間裏,年輕人伸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上寫道:她就是我妹妹?
顯然,他是在問向與他對坐,此時微垂着雙眸,似是在聆聽的華服中年人。
華服中年人見狀微微抬了一下眉,沒有像他那樣用茶水寫字,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
年輕人隨即也是微微點了點頭,伸手從茶案下的夾層取出一方乾燥的棉布擦了擦手指,然後繼續看向對面。
……
用了些精細糕點,兩人平復了一下心情,莫葉便問起九娘,為何今天要帶她來這裏,九娘正好也要說這方面的事,兩人就一起打開了話匣子。
對聊幾句後,莫葉才知道自己不能在東風樓再待了,而她接下來要去的是一戶姓宋的人家。她將暫時居住在那裏,以後的打算再慢慢圖之,但她去宋家的行程不會有東風樓里的人陪同,這一點令莫葉微微有些憂慮。
拎起矮案旁小泥爐上煮着的茶湯替莫葉倒了半碗,擱下紅泥小壺,又添了些山泉水進去,蓋上蓋兒,九娘將目光轉回到莫葉臉龐上,這才緩緩開口道:「雖是寄居,但你不用有什麼顧慮。宋家門庭凋敝,沒什麼人了,現在管着宋家遺留下來產業的,是宋公唯一的外甥。此人品性皆佳,你應該能跟他相處得好。」…
莫葉有些失落的望着擺在眼前案上的茶碗,沉默了一會兒後就問道:「那位…公子,也是我師父的故交麼?」
九娘不難聽出莫葉話里的意思。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很坦誠的說道:「宋公的這個外甥姓阮,叫阮洛,他跟三郎素未謀面。但是介紹阮洛留你暫居的王哲與三郎是有些淺交的。」
莫葉沉吟着又問道:「我到宋家暫居,需要做些什麼?不會只是去做客吧?」
九娘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之意,躊躇了一下後便道:「其實阮公子收留你,是有一個條件的,今後你需要照顧他的生活。不過。這個條件不是阮公子本人說的,而是介紹人王公子提的。」
「住到別人家裏,總會給別人帶去麻煩,所以幫別人做一些事也是應該的。」得聞此事,莫葉點點頭,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的不妥反應。
只是她在沉默了稍許後,又有些疑惑地問道:「但不知這位阮公子需要的照顧…詳細是怎樣的?仔細回想一下,我往日裏的生活,都是受人照顧比照顧別人要多的,若讓我去照顧別人。不知道能不能勝任呢。」
九娘溫和笑着說道:「這個你不必擔心,瑣碎活計在宋家自然有丫鬟料理,你要做的只是照看阮公子的勞逸均衡。」
見莫葉臉上的疑惑神色更重,九娘緩了口氣後乾脆將詳情都說了出來:「這位阮公子是行業內有名的『金算盤』,但是時常因為檢算賬簿而忘了休息,最好有個心細的人陪在身邊時常叮囑。不然他恐怕會常常通宵達旦不顧惜身體。今次他是剛在泊郡養病後回來,身體已無大礙,但是在近段時間裏,仍需要非常注意勞逸結合。」
接下來,九娘又為莫葉講了所謂「勞逸結合」的具體事項有哪些,莫葉對於此事的理解也漸漸明朗。
……
在九娘開始講那些照顧阮公子的細節事項時,斜對角那處雅間內,面朝這邊的年輕人收回目光,垂眸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後他就起身離開了雅間。與他對坐的中年男子略後他一步。也沉默着起身,同他一起離開。
通過剛剛入座時九娘對這間『旗還樓』的介紹,莫葉不僅知道了旗還的來歷,還確切知曉了這片街區的各式樓宇都有對外開放的營業資格——當然,能來這裏的人。正如剛才送她到達此處的年輕車夫說的那樣,是非富即貴的——因而隔壁樓道間忽然響起輕微腳步聲,倒也不算什麼會讓莫葉感覺奇怪的事。
然而莫葉是怎樣也不會想到,九娘之所以要帶她到這裏交談,除了因為東風樓的場地不宜,還是為了讓隔着一道會透音的牆板,斜對角那處雅間裏,一直極為安靜的端坐的那兩個人也能聽到。
莫葉想不到,介紹她住去宋家照顧阮公子的王公子就坐在隔壁,看着她的一切言辭舉動。她不會知道,這位王公子其實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
而她更加想像不到的是,剛剛坐在隔壁的不僅有她的哥哥,還有她一直想知道、但又疑惑着其是否還活於世上的親生父親。那個中年男人,也是當朝皇帝,卻一直不能接他最小的女兒入宮相認,賦予她應得的身份,輾轉波折,最後卻想出了把她交託給宋家照看的辦法。
這個宋家確切來說不是一個固定的家庭組成,而是他製造出的一個特別機構,在法度上沒有明面的頭銜,卻常能擁有超脫律法限制的力量,同時也是為了替皇帝做一些需要跳脫出常規限制的事情。…
例如,照看一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公主。
……
離開雅間,下了樓,站在『旗還樓』大門口的石階上,王哲的目光自然的投向遠處,最後在屋角的一盆新長了一層綠枝的四季青上定了定神,然後收回目光來,若有所思地道:「時光真是厲害,不知不覺我這個從未見過的妹妹也已經長到十歲了,不過,可能是同脈相連的緣故吧,雖然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卻不覺得有多麼陌生。」
「小葉子的相貌性格大抵隨了她母親,雖然不太粘人,但仍是個討人喜的良坯。前幾天她在葉卿家裏住了兩天,聽葉卿講,很快就跟諾諾那孩子熟絡了。」王熾很隨意的與兒子並排而站。說着話的同時嘴角自自然然間流露出一絲和煦笑意。
也許是不在皇宮裏的緣故,此刻身邊又沒什麼宮人侍從,這對帝王父子便像尋常人家那般立於檐下,聊着些聽起來無足輕重的家常。沒有講究什麼帝王家風。
王家不是皇族宗室出身,王熾為帝不過十載,有些行事風格還保留着稱帝以前的習慣,所以也沒什麼不能放下的。早些年還在北疆時,他就常與普通士卒食於一鍋、宿於一帳,經歷過這些艱苦軍旅生涯成長起來的皇帝。除了大多自身不會養出多少嬌貴習慣,十數年行伍生涯打磨出的堅韌性格也不是那麼容易隨生活環境的變化而改變的。
王熾的話音落下後,良久不聞兒子接話,直到他側目看向身邊,他這個不知正在因何事而陷入沉思中的小兒子才忽然問道:「父親,二哥他知道此事麼?」
王熾搖了搖頭。
「這是為何?」皇三子王哲立即又問:「她既是我的妹妹,同樣也是二哥的妹妹,為何您告訴了我卻瞞着他?二哥小時候還跟葉姨在一個院子裏住過一段時間,比起我來,他應該是更喜於在京都見到這個妹妹的。」
「泓兒心思太細。身體又不好,我不想讓他心裏兜着太多的事。」王熾眉間浮過一絲沉鬱,「我一時半會兒還拿不出時間精力來給她完整的安排。連你也覺得,我一直讓她住在外面,近乎流浪,總是不好。如果泓兒知道此事,不知道會不會更為憂慮,天天煩心。」
王哲沉默着點了點頭,冷靜下來一琢磨,覺得父親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頓了片刻後,他忽然又問道:「您沒說,二哥他也沒在您面前提起過她?」
「泓兒與大葉子相處的時間並不長,而且那時候他也不過才四、五歲的年紀。」王熾遲疑着道:「他可能已經忘卻了在別苑的那段日子。」
「噢…」王哲稍微有些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便又沒有了下文。
父子二人皆陷入某種沉默之中。過了片刻,王熾忽然問道:「阮洛如今比起剛去泊郡時。身體恢復得如何了?」
「近一年來,沒有再出過什麼異狀,所以我才敢帶他回京。」提到好友身體的康復狀況,王哲嘴角露出微笑來,接着又道:「有些游散在民間的醫匠還真是厲害。只是有時他們的膽子又小了點。那位姓易的鄉醫料理阮洛的病況,漸漸走得近了,我一不留神在他面前遺了行,自此之後,再問他阮洛的身體情況,他回答起來就有些唯唯諾諾,不再像一開始那樣能一言到底了。」
「我記得你說他叫易溫潛。」王熾略一斟酌,便道:「你安頓好阮洛,便再去一趟泊郡,把他帶來讓我看看。」…
王哲聞言心弦一動,旋即問道:「父親,您是有意將他編入太醫局?」
「有何不可,先讓他入生員組,看他天賦如何,再定後話。讓他來京,也是好就近繼續照看着阮洛。」聽出小兒子話語中的質疑,王熾乾脆緩緩將話挑明,最後又強調了一句:「當然,這一切的初定,還需要我見過他,先了解過他的心意再說。」
王哲的眉峰輕微挑動了一下,有些為難之意的說道:「可是,易溫潛只是童時在鄉里書塾念學過幾年粗淺學識,如果不是因為他醫治阮洛,讓您知道,恐怕他一直就是一名鄉醫了。把這樣的他調入太醫局,會不會讓人議論?」
王熾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所以才說,也需要問一問他的想法。」
他認同令小兒子感到為難的地方,那也確是一個問題,但這卻不是他認為難辦的難題,或者說他在此事上的琢磨方向與他的小兒子完全不一樣,就聽他接着說道:「如果他的志向只在鄉村一隅,那我便讓他如願造福一方;如果他有大志向,那我也給他機會,不讓明珠蒙塵。讓他來太醫局學習,若有着造,將來也是可以版印傳學的。」
王哲臉上的為難意味更重了,猶豫了一下後又道:「父親,其實我想說的是……」
「學識…不是問題。」王熾知道王哲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只是他遲了一些才一語直達。
微微側頭。目光溫和落在兒子的身上,王熾繼續說道:「太醫局這一部門無論怎樣發展,都不會幹涉朝政。學識的高低,不是評價一位醫師本領高低的至關重要的標準。作為一名醫師。只要他在醫學領域的學識不匱乏就行了。」
見身為皇帝的父親把話都挑白到這個程度,王哲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這時,就見王熾有些感慨的又道:「我有這種想法,也是因為葉卿的事跡。論學識,他可算是玩大的,論身世。他祖上全是商人,但這都不影響他現在在太醫局中佔九醫之一的身份。有這樣的先行者,易溫潛入太醫局應該不會承多少議論,想必葉卿也會樂見於此的。」
聽他說出這番話,王哲有些忍不住想提一句:葉正名名列太醫局九醫之一,其實還存在別的關鍵原因。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感慨之後,王熾看了看天色,又說道:「阮洛去哪裏了?他不是跟你一起來這裏的麼?怎麼還不見人?」
王哲連忙回答:「等妹妹來的那陣功夫里,他被金先生領去他們老金家的賬房了。說是要給他看一些賬冊。」
「這個金大丸,真是猴急得狠。」王熾佯怒了一聲,旋即對兒子叮囑道:「這些商人的習性,真像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哪家都一樣,一點小利都不肯放過。用不了幾天。他們就會知道阮洛回來了,這幾天你要親自盯着。」
雖然在最近這幾年裏,王哲都因看護着好友,遠居於離京幾百里外的泊郡,很少能有機會與父親王熾交流此事,但這並不影響父子二人在對待這件事情上極為一致的態度。
就見王熾話音剛落,王哲很快就點點頭道:「剛送阮洛到恆泰館街區,我本來沒打算省這幾天的住宿花費,只是沒想到半道碰上了金先生。這也說不清楚算是誰倒霉誰走運了,知道阮洛的來意。金先生把他們家經營的店樓里價格不菲的一間房給阮洛騰了出來。原本這對於他來說,算是很大方的一手,但我當時就覺得他的熱情不太一般,也沖他把話說明了。雖然他後來也的確是識趣的收斂了點,但想必他的幾家近親都已經知道阮洛住在他家的事了。」…
聽兒子說了很多。王熾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平靜,然而比起他剛才的怒笑生動,這會兒的平靜似乎不是什麼好現象。他的神情漸漸凝成生鐵板一塊,頗有些陰沉壓頂的勢頭:「趕緊把阮洛接走。」
王哲聞言微微一笑,連忙點頭稱是,沒有再說什麼。
在他的印象中,父親為將領軍的形象與後來為帝理國的形象有一些不一樣。雖然王哲不太在宮裏住,習慣遊學四野,但占他記憶更多一些的還是父親登基稱帝以後的日子。他覺得近幾年,父親在體貌上的變化不太多,雖然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每天都要勞心勞力,但卻絲毫沒有顯現出老態。相比而言,父親的心境變化倒顯得越來越明顯。
父親長久被一堆小山般高的公文奏章困在宮裏,很久沒有縱馬狂奔、豪飲高歌,他自己似也忘了這些曾經常喜為之的事情,變得越來越容易沉默、沉吟。總之,若他偶爾如此發發小牢騷,類同小氣護短的指責於朋友,倒是讓人感覺他也有普通人的一面,讓人感覺親近。
父子二人在石階上並肩又站了一會兒,仍不見阮洛的人影。不等王熾發話,他的兒子王哲就已有些焦慮地開口:「父親,您事務繁忙,要不然先回宮去,此後逢您有時間,我再與阮洛一起進宮去見您。」
王熾未言其它,只是忽然問道:「你約他什麼時辰在這裏匯首?」
「時辰是差不多到了,只是…」王哲的臉上現出一絲為難神情,「不知道他會不會被那些商戶拖住…」
「我出來一趟不容易,今天下午這兩個時辰已經令我挪了許多事到晚上,索性再等等。」王熾的臉色一派平靜,頓了頓後又道:「阮洛是個守時的孩子,大臣那邊早有言傳了。」
他的話正說到此處,『旗還樓』前由平整的石磚鋪就的一片坪地上,現出一個年輕人的身影來。
鑲青邊的深絳色衣衫前擺直至腳踝,但卻絲毫無礙於襯出他修長的身形,腰間沒有佩戴什麼玉飾,只是懷中抱了厚厚一摞賬簿,十分顯眼。今天的阮洛看起來精神不錯,雙眸熠熠有神,瞳如點漆,習慣抿着、顯得有些薄的嘴唇透着健康的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