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641)、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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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情況下,一個男人極少會對另一個男人流露出那種表情。」莫葉盯着石乙的雙眼,語氣里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你認識那個人?」

    「不能說是認識,只能說我聽聞過此人的名頭。」石乙見莫葉一派認真表情,自也收了戲謔之心,「清風館,你聽說過麼?」

    「清……那可是男寵賣笑之地,難不成你去過那裏?」莫葉認真的表情漸現裂隙,流露出一絲訝然情緒,遲疑了一下,她才又道:「那裏可是女子尋歡之地。」

    「前段日子樓里不是平白佔了燕家一個大便宜麼,停業的那三天,樓里從上至下只要是女的,連侍婢都捎帶上了,全都跑去清風館瘋玩了一把。」想起對於樓中女子來說無比開懷、可是對於自己來說卻無比憋屈的那一天,石乙微微上挑的嘴角禁不住一陣抽搐。按捺下開始有動盪趨勢的心緒,他才又道:「也不知道那天小姨腦子是不是犯了什麼病,這般瘋狂燒錢法,我不跟着過去怎麼行。」

    莫葉注意到石乙輕顫的嘴角,失笑道:「我看你會去那裏只是因為貪玩。不過這也不難理解,樓里若全都走空了,卻是為了外出奢侈一把,你沒理由枯守空樓不跟着去湊一份熱鬧。」

    石乙攤手,強顏笑道:「你能這麼理解當然最好,我可不是有那癖好的人哦。」

    聽了石乙這番解釋,莫葉只嘿嘿笑了兩聲。原來她的話還沒說完。

    「可是,據我所知,清風館絕對只接待女賓,這項對客人的區分非常嚴格。不像東風樓沒有嚴格限制。」莫葉說到這兒,一雙微微眯着的眼眸開始閃現新奇的晶亮,「你是怎麼混進去的?」

    石乙怔住了,他雖然沒有說話,心裏卻已漸漸意識到一個問題,臉上表情也漸漸變幻豐富起來。

    莫葉臉上表情也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她笑得狡黠如貓:「整個東風樓歇業三天,即便我不打聽,恐怕主動打聽的人也不少。不過啊……有些內幕消息是只有我才能打聽得到的。」

    「哦!」石乙終於完全回過神來,立即並起兩根手指隔空點了點莫葉的鼻尖。頗有警告意味地說道:「關於此事。可不許你張揚。以免壞我聲譽。」

    莫葉自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尖,眼中故意流露出困惑神情,輕聲笑道:「京都逸公子為排解旅學三年積累的苦悶。男扮女裝混入男寵館尋歡的獨創事跡,即便說開了應該也不會影響到多少個人聲譽吧?」

    「這還不夠損?」石乙內心的動盪情緒終於快要按捺不住了,感覺胸中火山噴發在即,「我就猜到你是在明知故問,這麼戲弄我你會感到很開心麼?」

    莫葉想了想,然後很認真地回答:「開心。」

    這個賤賤的、卻又十分認真地回復,令石乙幾欲仰面躺倒在地,裝死。

    ……

    在杏杉廣道上打鬧嬉玩了一圈,這場由莫葉挑起來的鬧劇最後卻是在石乙那裏宣告結束,只因為石乙實在跑不過莫葉。不論是從速度還是從耐力上來比較。石乙都不是練了三年內功大成心法的莫葉的對手,最後只得氣喘吁吁宣告投降。

    而為了表達投降示弱的誠意,石乙將自己了解的清風館全貌為莫葉講解了一番。

    ——其實即便不是為了示誠這個目的,石乙八成還是會對莫葉介紹這所男寵館。…

    今天的賞花之游進行到眼下這個時辰,已經沒什麼新鮮事可供聊資。倒是因為半道來了位清風館的美男子,惹得花蔭下多少花痴女子動春心幾番臆想。此刻四周人聲之中已然有不少人在議論,如此這般比較映襯,石乙為莫葉介紹清風館的事倒更接近是隨波逐流地聊些俗段子。

    正如東風樓有十一釵,琴棋書畫歌舞曲,每一釵都有自己擅長的本領,代表了東風樓的十一面無可取代的活招牌,清風館裏的男寵也有類似的安排。

    傳言清風館有「清、風、少、游」四字公子,今天這位來到了春啟節賞花之所的清風館少凌公子便屬於少字系。很明顯,排在「少」字下面的男寵名字里都串入了這個字。而根據石乙的介紹,莫葉才知道,四字公子的排字都是有來頭的,排在「少」字下面的公子都是以臉孔俊美無暇著稱。

    但讓眾多京都典型花痴女子頗為遺憾的是,這位少凌公子已經許久不為清風館攬生意了。

    不知何故,他已是病了大半年。聽說前幾天,那位對他始終不離不棄的養主曹氏婦人竟直接被清風館趕走,只因為少凌公子的病況漸重,連只是陪女客聊聊閒話都無力支撐,館主怕曹氏婦人再這麼糾纏下去,別說讓少凌養病,很可能就因為這點小事要害死他。

    而做皮rou生意的清風館主居然會為了自己養的賺錢工具而得罪老主顧,據說還是因為清風館目前的玉郎倌人數缺失得厲害,館主也急了,不敢再怠慢下從,還指望着少凌公子快些養好身體,憑他的天賦好麵皮,絕對能夠重振清風館的招財風。

    而在見過少凌公子一面之後,莫葉也有些打從心裏遙遙同意清風館主的這一觀點。

    「那麼……你能確定剛才來的那位,就是清風館四字公子中『少』字三公子之首的少凌了?」已經坐進了街邊修築的觀景亭,正倚在石桌旁握着把瓜子在嗑的莫葉悠然問道,話音剛落,又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石乙。

    石乙則正側目看向不遠處,聞言只是點了點頭,連視線都未偏移半分。

    在他目光所指的另外一座觀景亭下,來自清風館的少凌主僕依然歇坐於桌邊。事實上這兩人從剛才入亭子開始。就沒有挪過半步。此時這兩人手中都多了一本書,桌上也增了碟糕點,兩人伸手在書上指指點點,似乎在攀談着什麼。極少伸手向那碟糕點。

    注意到石乙並沒有認真聽自己說話,莫葉下意識循着他的目光朝不遠處那座觀景亭下的主僕二人看去。

    學着石乙的樣子仔細觀察了片刻,莫葉並沒有看出什麼奇特處。側目看見他還保持着一副目不轉睛的樣子,她有些納悶,略作猶豫後忍不住扯了一下他的一截袖擺,說道:「你再這麼看下去,可真要出事了。」

    石乙終於肯別過頭看向她,不解說道:「出什麼事?」

    「男風啊!」莫葉吁了口氣,「連我都快要忍不住懷疑了。」

    「又在拿我尋開心是吧?」石乙目光微凜,自莫葉手中扯回了自己的衣袖。

    「我不這麼說。你肯回頭麼?」莫葉輕嘆一聲。緊接着又問道:「我知道你沒那種愛好。你自己也已經說了許多遍了……可是,你到底在看什麼?你看出什麼怪事了麼?」

    「是有些怪。」石乙沒有再看向那邊,而是攤開手掌揉了揉自己的雙眼。然後伸手到果碟里抓了把瓜子,跟着莫葉一起嗑。…

    此時的莫葉反倒沒有再閒嗑瓜子,她與石乙的角色似乎互換了,這會兒改她盯着那邊亭下對坐的兩人,定住了眼神。過了片刻,她才收回目光,也是自己揉了揉眼睛,然後說道:「我沒看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那兩個人似乎是在學生字,就像我剛認識你那會兒。你說有些字不識,咱們二人就捧了同樣的兩本書對生字。」

    莫葉話中提及之事,令石乙腦海里翻開了一段記憶畫面,因沉思而顯得十分平靜的臉龐上終於浮現一絲微笑。然而他很快又斂去了這種溫和情緒,心神之中浮現一絲來自前世多年職業習慣而培養出的警惕,平靜而緩慢地道:「或許是我思緒太重,但我觀察了那兩人許久,愈發放不下一種懷疑。」

    ……

    洗浴間寬大的浴桶在宮女們隔一段時間就加一盆熱水的控制下,水溫一直平和。在洗去二皇子身上的濕膩薄汗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些許慵懶的倦怠。

    沐浴完畢,裹着乾燥柔和的浴袍回到寢宮,二皇子盤膝坐在軟榻上,任那位他最信任親近的宮女小意坐在他的身後,用乾燥的厚布帕擦着他解散的頭髮上的濕意。小意的動作很柔和。二皇子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在被小意灌入一支助眠曲,他腦中的倦怠感更重,然而他知道自己還需要做一件事才能睡。

    磕着的眼眸忽然睜開,寢殿的門口,一個一身黑衣的青年人剛剛邁步進來。兩人四目一碰,那人就單膝跪下,恭敬開口:「拜見皇子殿下。」

    小意舀干布蘀二皇子擦頭髮的手停了下來,同時就聽他開口問那個黑衣青年:「那個人醒了麼?」

    黑衣人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聲。只是目光在二皇子身後的那名體格嬌小的宮女身上閃爍了一下。

    「無妨。」二皇子清冷開口。只說了兩個字。

    黑衣青年旋即開口說道:「那人已經醒了,只是精神不太好,自醒來之後就一直痴痴呆呆的。」

    二皇子問道:「是真痴呆還是虛弱所致?」

    黑衣青年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欠缺妥當,連忙解釋道:「是用藥後的虛弱所致。他吃飯喝水以及排泄都正常,就是不怎麼說話了。」

    「這樣就很好。」二皇子點了點頭,「我要的就是他能說能看能聽,別的不要也罷。他安分點,你們看守起來也輕鬆一些,但你們平時也要多留心,別讓他主動尋死。」

    黑衣青年躬身道:「屬下必當恪盡職守。」

    「嗯。」二皇子抬了一下手,「回去吧!」

    黑衣青年聞言直起身來,將要抬步離開時,他又忍不住說道:「殿下,還有一事……」

    「說。」二皇子開了口,卻慢慢閉上的雙眼。

    黑衣青年沉聲道:「林杉回來了,並且他在幾年前背負的罪名只一個晌午的時間就了結了。雖然他尚未復職,但如今已是無罪之身。倒是吏部尚書獲罪入獄,但罪名還需覆審,也不知道能不能減刑。」

    「你希望他能減刑麼?」二皇子再次睜開雙眼。他在頓了頓後,語氣有些冷漠的接着說道:「吏部尚書貪得無厭,這行為就如貪吃的人,穿再鬆弛的衣裳,鼓脹的肚子也會顯露的。這樣的人即便今天的罪名真是別人轉嫁的,那也是死不足惜。擾亂吏部晉級秩序,震動超綱;大量收受下級官員的財物,與搜刮民膏何異?他不是不會做齷齪事,而是還沒走到那一步,這樣的人留着也沒用。」…

    「是屬下贅言了。」黑衣青年目光微縮了一下。「屬下告退。」

    「慢。」當黑衣青年正要離開時。反而又聽到二皇子叫住他的聲音。

    黑衣青年剛剛駐步回頭。就見二皇子緩緩說道:「最近幾天,注意林家老宅的動靜。林杉是個人才,能幫則幫襯着點。但不要進宅子裏面去,做得隱秘一點。」

    「是。」黑衣青年拱手領命,終於離開。

    二皇子忽然深深的吸了口氣,伸手拽了一個長軟枕,側身倚了上去。

    一直坐於他身邊榻上的宮女小意看見這一幕,微微一怔後驚訝道:「殿下,你怎麼了?」

    「倦了。」兩個字從二皇子的口中傳出,輕盈如羽。

    小意有些擔心的說道:「可是殿下的頭髮還是濕的,就這麼睡着了,明天您一定會頭疼的。」

    二皇子有些乏力的開口:「讓我歇一小會兒。等會我就起來。」

    小意聽出他生意中的倦意,心裏有些擔憂,但也有些不忍,遂隨了他的意。但在她用干布將他的濕頭髮包起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說道:「殿下,明天你就不練那拳了吧。」

    安靜了片刻後,二皇子才含糊了一聲:「再說吧。」

    小意沒有在說什麼,蘀他包好頭髮後,又扯了疊在床榻里側的錦被仔細蘀他蓋好,這才爬下床去。蹲在床沿邊,小意望着側臥的二皇子清瘦的面頰,又小聲說道:「殿下,等會兒就要用晚膳了,婢子來喚你時,你可不許賴床。」

    面相安靜,似乎已經睡着的二皇子悄然半睜開一隻眼,於睏倦中勉強一笑,接着很快又閉上了。

    ……

    京都南城,在那片貧民居住的高矮參差的老房區,從昨晚一直昏迷到今天下午才醒來的鐵大坐在一處獨院中,有些呆愣的看着天邊初升的月亮。

    他不想望月,但他更不想待在那間沒有窗戶的房子裏,因為那裏更像牢房。


    昨夜被那個少年人用狠藥催醒,在再度昏迷之前,鐵大看見了那少年身上一樣很有意思的東西。

    時至今天,從那群看護自己的人身上,鐵大隱約能印證自己的一個猜想。

    分散住於這間獨院外面的幾名看護着,個個都是訓練有素之輩,在自己未被害,功夫還有八、九成時,也只能與其中一人打個平手。然而這群人雖然做着獄卒的事,身上卻絲毫沒有痞氣,作風硬朗端正。

    不過他們也太硬朗端正了點,除了負責自己的飯食起居,就不再多說一句話。這讓鐵大很快覺得,呆坐於小院中,不過是換了間大一點的牢房,空氣流通性好一點罷了。

    在極為安靜的環境裏,呆坐了一會兒的鐵大似乎能聽到相隔幾個院落外的民宅中,孩子因為挑食而遭到父親責打的聲音、忙碌了一天的漢子聚在一起談天的聲音、相鄰而居的兩家婦人因為生活瑣事而吵架的聲音……普通人生活的氣息就散落在院子四周外,似乎很近,其實很遠。

    觸不到的離得最遠,得不到的,就是最美好的。

    高家送他上路的藥,外加昨晚那個少年人給他吃的狠藥,都瘋狂的傷害到他身體的真元。此時藥勁雖去,但鐵大的身體卻如吸乾汁液的甘蔗,空留輕軟的渣體。

    他努力了片刻,才艱難的舉起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當他摸到那結痂的左眼時,他不禁在心裡冷笑:眼睛燒瞎了一個,耳朵倒比平時靈敏了些。可是老天啊,你覺得這很好玩麼?…

    手臂的肌肉缺乏力量,鐵大的手很快垂落,耷拉在膝上。

    鐵大目光垂落。望着自己那雙曾經以輕舉百斤穩如鐵石而在海港揚名、此時卻連動一動指頭都有些控制不了的手,無聲的一嘆,又問自己:鐵大啊,你活着是為了什麼呢?就是這樣被別人推來擠去麼?高家給了你活着的機會,也讓你有了痛苦的機會,你該恨麼?現在你又被另外一個人從死亡之中救活,若要報答,卻要做害高家的事,你有這個選擇的權力麼?

    良久的默然後,他的喉間忽然發出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然而卻辨不出究竟表達了什麼。

    只有他的心裏在泛起巨浪。在裂膚般的掙扎呼喊:

    「也許死是最簡單的。但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我忽然特別怕死,怕那種痛苦。怕窒息的感覺……所以,我要活着!」

    ……

    要活着。

    要活得好。

    這些是人的基本索求。然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很多時候,都是要以別人的肩膀作為鋪路石。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把自己的肩膀主動露出來,讓你踩。

    夜色降臨的城南,貧民居住的舊房區,羅老頭兒的小破院子裏忽然來了一群客人。他們不是一齊來的,但出手很是爽快,所以羅老頭兒在掂着三兩碎銀子,被那群人帶着的護衛用銳利的目光掃視着逼出院子時。他心裏雖然有些害怕和忐忑,但更多的是憑空賺了一筆的喜悅。

    這所破落院子,平時用來供流鶯取樂時租用、禁貨停放、以及一些市井混混聚眾賭錢時,即便連續租出去十幾天。也沒今天一晚上賺得多。

    羅老頭兒無後,唯一的產業就是這院落,而他自從發現了這破小院還可以用來這麼賺錢時,他平時要做的不過就是廣而告知的讓四鄰知道,他是個孤寡老人,這宅子也是極其貧舊的。

    因為太破,正常點的人不會來敲門租屋;因為院子裏沒啥值錢東西,連老鼠都不願意越牆竊食;院子裏就住了個孤獨老頭兒。根底簡單,要查問什麼,只要老頭兒裝痴呆閉緊嘴巴,雖然他的一口牙早已不再齊整,口封卻是緊得很的。

    待第五位只帶了一個年輕人相隨的客人到來後,院子裏的一名護衛模樣的人就關上了院門,守在牆墩的側後方。

    這第五個客人進了小院中唯一的一間屋子裏,看見那四位先到的客人。五人都只是以目光相碰,權當是打過了招呼,並沒有開口出聲。

    五位主要的客人聚齊,正襟危坐。他們的面前沒有打磨光潔的桌子,也沒有僕人備好的茶點——雖然在開口之前,這幾人都已感覺到喉嚨間壓抑的干啞。

    眾人安靜了片刻後。坐在主位上的那個中年人乾咳了一聲,終於開了個話頭,也直接挑明了今晚要議論的內容。

    ……

    一刻中後,低沉的對話聲,將話題談論到了中段。

    這時候,坐於主位左手邊的一個青年人忍不住說了句走了偏鋒的話:「易公,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欠失妥當?萬大人還在牢裏,如若這時候就對姓林的動手,豈非讓萬大人的嫌罪更重?」

    坐於主位上的那個中年人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慢慢說道:「林杉不除。像他這種做法。繼續下去,只會是後患無窮。必須趁他的勢力還沒完全恢復,快刀削金,以保我等太平。」…

    他在深長的一個呼吸後。又說道:「就當是犧牲了萬大人吧!損他一個,幫我們五個,孰重孰輕你們就辨不得?別像女人那麼優柔寡斷,我們幾個可都是拖家帶口幾百號人,哪有那麼多精神力講義氣?」

    之前說話的那個青年人沒有再說話,他垂下目光,眼中有掙扎的神色,但很快歸於平靜。與此同時,那最後一位進院的客人隨行的那個年輕人也垂下了目光,眼中斂藏和壓抑的是近似的眼神。

    席間五人亦是有一兩人禁不住輕輕嘆息,然後歸復於平靜,只有一個身形極瘦、臉頰凹陷,但是雙眼細亮如鼠的人開口說了一句:「若能如此,萬大人也不算白白犧牲了。姓林的若不在了。我等至少還能再逍遙幾年。贍養萬家家眷的事,只要萬夫人願意,我錢某願意一個人出一半的贍養費。」

    「錢兄,你這麼說豈不是在小瞧我們麼?」

    「愚弟倒覺得即便萬大人不在了。萬夫人也不會接受他人的幫助,萬夫人的娘家可是大戶。」

    當席間幾人正要就事後問題討論開來時,那坐於主位上的中年人忽然制止道:「諸位,先不要討論這些。我們今天要商量的主要事項,還是幾天後動手的配合,如果配合得好,或許事情還不至於糟到你們剛才所說的那個地步。」

    中年人一語點醒眾人,席間立即有一位客人問道:「莫非梁兄心中已有定計?」

    「愚兄智敏有限,這定計之事,還得勞煩大家一同商議。才能周全。」梁姓中年人先是謙虛了一句。然後他的目光指向那最後一個到來的中年人。溫言問道:「傅兄,你徐徐而至,隨後一直安坐如山。莫非是已經心有良策了?」

    傅姓中年人聞言微抬目光,凝了一下神後,他先是「呵呵」笑了一聲,然後用不緊不慢的口吻說道:「良策沒有,拙計倒是略有雛形。刑部有句行內說法叫『法不責眾』,所以要保障諸位安全,淡化萬大人可能再增一道的嫌罪,必須把此次參與者的圈子劃大。只有參與的人越多,這浪花被攪得夠混,日後陛下算起賬來。也不容易單捏一個人。陛下法令雖嚴,但也是有名的以證定刑的君子。」

    他的話音落下後,席間有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泛着諷意的笑容。那位坐於主位上的中年人倒一直是擺着一張石刻一樣板滯的臉,不過他在沉吟了片刻後,忽然輕輕拍了拍膝蓋,贊了一聲:「這想法好啊!」

    ……

    今晚的客人只租用了小院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便出來了,走的時候亦如來的時候那樣,陸續而去。望着那連帶着主僕攏共十幾號人慢慢離開,蹲在院牆外吹了一個時辰夜風的羅老頭兒有點不舍,也有些舒了口氣的感覺。

    羅老頭兒本來希望他們以後能再來,但望着屋內整齊宛如沒動過的簡陋凳椅,以及空氣中漂浮着的薄薄一層貴重香料味,羅老頭兒莫名的又覺得有些後怕,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曲折於舊房區之間的窄街上,那姓傅的中年人路走到一半,忽然沉沉一嘆,腳下步伐也慢了下來。

    他帶來與會的那個年輕人實際上是他的長子,見父親嘆息,兒子很自然的關懷了一句:「父親因何事長嘆?」

    中年人輕聲說道:「我有些後悔,今天走這一趟,感覺像是被框了。」…

    兒子聞言附聲道:「我也覺得,父親應該不會參與這種事。」

    「可現在我是不參與也得參與了。」中年人說罷又是短促的一嘆,接着沉吟道:「其實我對姓林的那人地態度,是五分好五分壞。如果不是那姓易的詐了我一下,對於那姓林的,我更願意與之兩不相干。」

    兒子不解問道:「可是看剛才那幾位叔伯的意思,似乎即便我們不去招惹林杉,他也是會反過來惹咱們的,而且可能的結果像是都不怎麼好。」

    中年人平靜說道:「他們的話,本來就是半真半假和誇張過的,不過是想標明對立面,讓大家綁在一起更緊一些罷了。林杉這個人有一些書生氣,但更多的是淡闊。比起清理朝中朽類,他或許更喜歡什麼都不管,否則要麼是十年前他就死了,要麼就是今天聚會的這些人全都已墳頭長草。我一直奇怪,究竟是什麼綁住了他呢?或許找出這個問題點,不需要我們動刀見血,他自己就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兒子忽然好奇問道:「父親,我一直想了解,那個叫林杉的人究竟厲害到了什麼程度?」

    中年人看着自己的兒子那張年輕得見不到一絲皺紋的臉,溫和地笑了笑,說道:「這麼形容吧,以我為比較,他的腦子裏有一張網,比為父腦子裏的網要織密集多了,只是那張網的方向有點特別。我僅知道京都的外城有一部分是經過他策劃改造的,雖然沒有進裏面看過。但僅在外圍看來,就已經是非常駭人,其變化特性,宛如一座龐然複雜但秩序竟然的機械巨獸。」

    兒子聽他講到這裏。不禁失聲道:「真有這麼厲害?」

    「這些只是演練兵陣時觀察到的,尚未經過實戰檢驗。」中年人緩緩說道:「總之那些人忌憚他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像擁有這樣頭腦的人,萬一哪天真的該行把那張網撒入官場,用那種頭腦弄權,再加上他跟皇帝的金蘭之義、過命交情,恐怕誰被他盯上,都得脫一層皮。」

    他的話有些突兀的一頓,然後才一字一定的說道:「兒啊,你以後無論做人還是為官,在人堆里都不要太亮眼。若像姓林的那樣。容易成為眾矢之的。讓人易動殺念。因為這樣的人。似乎唯有死這一門可以永絕後患。」

    兒子點了點頭,在默然思忖了片刻後,忽然說道:「父親。聽你提起林杉與皇帝的交情,兒子忽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父親常教導說,做事,有時候可以高調的辦,但做人需要習慣低調。那林杉難道就不知道這個道理麼?他何必在腳還沒站定時,就惹來眾怒呢?」

    中年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微笑着說道:「不錯不錯,我兒的頭腦又靈活了不少。為父對此也有疑惑,只是這疑惑在剛才的席上是一點也不能說的,否則明面上他們會覺得我在退縮。先失了誠意,暗地裏不知有多少人動搖。共同參與的人少了,真正參與的那幾人就得多背有些責任,也更容易被查出來。」

    兒子的目光中忽然現出一絲光亮:「父親的意思是……」

    中年人臉上掛着的微笑漸漸轉為神秘:「讓別人沖在前面,水渾了,對我們自己也是一種掩護,做起事來也有緩衝的餘地。畢竟我們傅家不是這次事件的主角,事成了,我們只是跑腿的,事敗了,我們也不要蘀主角背罪。」…

    說到這裏,他的眸色冷冽下來,語調定然的說道:「我們傅家派出去的一行人里,要另外放幾個特別的人。到了地方後,若看見事情有不對勁的地方,讓那幾人立即將帶去的人全部滅口,屍體偽作易家的人。這樣我們依舊能做到不對林杉動刀,也可以放着姓易的事敗後可能會抓着我們的人反咬一口。」

    兒子垂在袖子裏的手微微翹起,比出了個大拇哥,沉聲一笑:「父親高明。」

    ……

    石乙回到東風樓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他早早休息的原因,除了因為東風樓的營生在上半夜達到頂峰,他不便出現得太頻繁外,還因為他預備在夜間的行動。

    寅時許,一直提着神淺眠的石乙忽然驚醒。他是一覺睡醒了,然而整座東風樓每天到了這時,就是最安靜的了。

    客人可以在東風樓酗酒取樂,可以放縱心中的鬱悶,大喊大叫大聲唱,東風樓里的姑娘都會悉心相陪,被揩油占點小便宜也再所難免,然而留宿是絕不允許的。

    寅時過半,客人早在一個多時辰前被自己家裏的僕從送回去,或者由東風樓的武衛代送。總之這種按時清場的規定,東風樓已經執行幾年了,凡是常客也都能理解和認同。這種規定有利有弊,但是,不是玩物喪志的明理之人,多能從這種規定中看出利大於弊的。

    石乙摸黑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屋外就是東風樓的後面大院。

    為了防止夜間失火,整棟樓里的燈火都已熄滅。後院大水池中那棟為花魁修建的竹樓也無一絲燈火,但因為它本身是鏤空的,懸掛的輕羅紗和流蘇在夜風中輕輕蕩漾,在月光下卻也能顯露出些許逸韻。

    這個時候,東風樓只在大門口和後門兩處各有一盞長明燈,被堅固的金屬質燈罩固定在大門上,發出微弱的光亮。

    對於石乙來說,有這點光還不如沒有。純粹的月光,更有利於他在夜間視物。石乙從懷裏掏出一把牛筋繩彈弓,朝後門那出長明燈瞄了一下,擠弄了一下眉眼,然後轉向,近乎筆直的朝頭頂的一個方向彈射出石子。

    射出去的小石子很快掉了回來,

    隨後又有一塊石頭掉了下來,只是這塊石頭的背後,有一條繩子。

    看見那繫着繩子的石頭掉了下來,石乙沒有立即上前身去撿,反而是退後幾步,縮身蹲在牆角的陰影中。

    靜靜聆聽了片刻,確定沒有樓里的武衛發現後,他才快速閃身而出。解了那繩索一端繫着的石頭、連同彈弓一齊放入懷中,石乙化身如沿藤而上的一條蛇,卷着繩索貼着東風樓背面還算平整的牆壁爬了上去。



(641)、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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