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紹峰看着秦川,腦子裏警鈴大作,甚至準備一旦秦川有什麼異常的舉動立馬準備攻擊。
可是秦川並沒有,她那麼玩味的看了一眼沈紹峰,隨後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淡淡的回答:「因為我睜開了眼睛。」
就在那個罪惡的血譚,當血液已經淹沒秦川,將她完全的包裹在所有的罪惡中心時,她睜開了眼睛。
一雙黑白分明,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起身離開病房,臉上的怒氣再沒有對誰隱藏,麥勇對着秦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隨後跟上自家隊長的腳步:「您怎麼生氣了?是,秦川沒說實話,她說謊了?那是秦川有問題?要不要讓隊裏的人跟進一下?」
沈紹峰停住腳步深吸兩口氣,其實他也是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生這麼大的氣,於情於理那個現在還躺着的人都是這場事故唯一的倖存者,無論是站在什麼角度上都應該是被人關懷照料的那一個。
可是他又生的哪門子氣?
「不用,對了,她要是想看就把當天車禍的視頻拿給她看。」沈紹峰站住,和麥勇說道。
麥勇一愣,隨即道:「可是這不符合規定啊,一般這種視頻都要封檔保存的,而且這屬於違規……」
沈紹峰看着麥勇,皺眉:「視頻我那還有一份,我也沒說主動給她看,是如果她實在要求的情況下再給她看。」
麥勇驚訝,想說什麼,看着自家隊長的表情,又咽了回去,點了點頭,說:「好,那她之後怎麼辦?」
沈紹峰大步離開醫院:「她樂意在這住就讓她住去吧,反正花的是她的錢不是我的。」
雖然事後沈紹峰看着技術組的人根據視頻情況模擬了一個3d翻車效果圖,但是無論坐在什麼位置有怎樣的自保動作,都沒有可能不受一點傷的活着被從客車裏甩出來。
但儘管如此沈紹峰也讓安靈將他們與崤山景區那邊的交接情況完整的告訴了秦川,並把那張裝有賠償款的銀行卡一起留給秦川。
這樣一來,轟動全國的103翻車案隨着人們逐漸開始工作,也就漸漸地被淡出了視線,按理說他們與秦川也應該再無聯繫了才對。
可是看着調查組從地縫裏面調查出來堪稱簡陋的結果,沈紹峰卻始終覺得這件事和她似乎並沒完。
拿着機票,從排了許久的隊伍最末端跟着眾人緩緩走過登機口,從二樓的空中通道里直接走上飛機。
門口值守的空乘客氣有禮的幫秦川看過登機牌,然後替她指出她的位置。
秦川面無表情的坐在靠窗的飛機座位上,把衛衣的帽子扣在頭上,眼睛一閉,開始睡覺。
崤山距離她家方山市坐飛機大概要兩個小時左右,飛機上還提供了一頓飛機餐。
即使是經濟艙,也是有簡單的麵包和微波米飯的。
空乘小姐輕輕地叫醒坐在最裏面的秦川。
睜開眼睛,秦川平靜的眼神掃過空乘小姐臉上的抱歉,以及旁邊乘客有些疏離的目光。
伸手輕輕接過她手裏的餐盒,秦川微點了下頭。
空乘小姐也同樣對秦川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重新閉上眼睛,秦川面對着窗外,感受着陽光輕輕地透過機窗,穿過她的眼皮,淡淡的籠罩在她的眼球上,那種感覺,就如同你在看蒙了一層紗的天堂。
她穿的衣服褲子是安靈特意上街給她買的一套,之前的衣服早都已經破破爛爛不能穿了——她也不想穿那套衣服。
就連機票都是安靈替她買的,還特意選了靠窗的座位。
衣服是安靈好心,算是送給她的,只是機票因為當天買有些貴,就劃了她那張卡上的錢。
如今,卡上的錢還剩下幾十萬,沈紹峰說的沒錯,這錢夠她揮霍了。
一下飛機,秦川就打了車直接回家,如今她父母的事情公司那邊還不知道,但是他們已經好幾天沒去上班了,只是電話打不通,他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切都拋在腦後,秦川把屋裏屋外的所有窗簾全部拉上,自己脫得光光的,躺在自己的那張床上,大被蒙過腦袋,閉上了眼睛。
屋裏靜悄悄的,也黑漆漆的,有隱約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露出來,打在地板上,那就是整間屋子裏唯一的光亮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周之前他們一家還是好好地,快快樂樂的生活,高高興興的研究着出去遊玩的事情,媽媽臉上的笑容,爸爸眼睛裏的嚮往難道都是假的嗎!
為什麼!為什麼不過就是這麼幾天,一切都變了!什麼都沒了,爸爸沒了,媽媽也沒了,就連她自己,秦川,也沒了,也死了!
都死了,都死在那崤山的山腰上,都死在那輛客車翻下山崖的一瞬間!
全車三十二人,沒有一個人還活着,全都死了!
秦川低低的笑着,笑聲由小變大,帶着一絲悲悸,帶着一絲恨意,帶着一絲絕望,帶着一絲瘋狂。
為什麼,為什麼都死了,她還活着!
她是誰,秦川嗎,不,秦川死了,秦川親眼看見窗外的樹枝從破碎的玻璃窗里扎進張蘭的頭,然後就被車頂上的工具箱狠狠的砸在了脖頸。
清脆的「咔吧」一聲,似乎是秦川最後聽到的聲音了。
她想,她應該不是秦川吧,因為好像在那一刻,她似乎親眼見證了秦川眼睛裏的痛苦瞬間變成了滿足。
是啊,能和自己的家人在這種生命的盡頭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她又看到了後座的秦浩,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甩出了座位,屍體破破爛爛的掛在一顆結實的樹杈上,長得嫩綠的樹枝被他碰折了好多,慘兮兮的垂落在母體的樹幹上,但它也為它們報了仇。
一截鋒利的樹枝從秦浩的肚子直插而過,秦浩,也如同是那些被折斷的樹枝一樣,慘兮兮的掛在了那顆樹上。
她記得她似乎在那裏駐足觀看了一會,她看到了一切,看到了每一個人的屍體,觀察着他們死亡前最後一種表情。
是什麼呢,是解脫?不,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積極向上的心態的。
那是什麼?
是怨恨?對,是怨恨,還有不甘,還有恐懼。
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感覺是那麼的高興,她喜歡人們的恐懼,喜歡人們的怨恨,她喜歡人們一切的負面情緒。
血液似乎沿着她的腳下流淌,一直匯集在那個關了她不知多少年的地方,她聞着新鮮的血液味道,感受着空氣里似乎快要化成實質的詛咒,她覺得自己在茁壯成長,她在逐漸強大!
秦川猛地掀開被子,用力狠狠的扯開窗簾,甚至窗簾上面的掛鈎因此紛紛掉落。
她不管那些,任由窗簾在自己手邊垂落,柔軟的布料輕輕滑過她冰冷的指尖,如同最後的一次溫柔撫摸。
秦川站在陽光明媚的窗戶邊上,抬起頭望着天空上那明艷到有些刺眼的太陽,大口大口的喘息,如同離了水的魚。
她的臉色蒼白,按在窗台上的手用力的有些顫抖,可是她顧不了那麼多,她猛地拉開窗戶,讓外面的風,帶着溫暖陽光的新鮮空氣重新吹在她的身上。
良久,秦川垂下頭,輕輕地閉上眼睛,陽光打在睫毛上,眼瞼處留下一個好看的扇形,眼皮微顫。
心臟有力的在胸膛裏面一下又一下的跳動,血液流經血管,發出「汩汩」流動的聲音。
陽光照的久了,她的手指也漸漸回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證明,她還活着,是一個無比鮮活的人。
秦川發出低低的兩聲笑,「哈哈」的,似乎是在嘲笑着自己,又似乎是在嘲笑着他人。
將其它窗簾依次拉開,秦川就坐在自己家的室內陽台,感受着溫暖的陽光從四面八方的照過來,似乎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同。
後背靠着雪白的牆,她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疲憊。
在從下至上逐漸湧上來的血液將她完全包裹住之後,她就忘記了呼吸,幾乎停止了一切的生命活動。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那時的自己究竟是出現了幻覺,還是真的已經死了。
總之,她在那個黑色的世界裏,最開始的害怕恐懼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她不甘自己就這麼簡單的死去,她還想活着,沒有其它的原因,在死亡面前,想要活着,就是最大的理由!
後來,她感覺身邊血液的沸騰,有一股可怕的力量似乎就要從地底浮現了,她感覺到了心跳加快,但也或許那時早就沒了心跳,不過是她還殘留的精神力量的緊張而已。
她不管一切,只告訴自己,她想活下去,無論想要她命的人是誰,她什麼都不怕,她就只是想要活下去!
再後來,血液慢慢下降,就像是蒸發了一樣,但也或許不是蒸發,而是在逐漸的減少,當她再次被已經沒過她的血液暴露出來,她再沒聽到過一聲「滴答」。
取而代之的,是充滿了力量的身體,還有無窮無盡的怨恨,以及,大片的冰冷。
她的衣服是乾的,她的皮膚上沒有一點傷口,她的臉上除了蹭上去的泥土之外,沒有一絲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