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扶起玉童子,伸手去抹他嘴角的血跡,被玉童子不着聲色的扭頭躲開了,皇帝知道這種動作其實也算是冒犯他了,但這心疼他的情意不這樣沒法傳達,玉童子向來又不要賞賜,皇帝沒法補償,便更覺的委屈了玉童子,恨不得能把他捧在手心上吹柔輕哄,或者讓玉童子錘他打他一番,才能抵消他心裏的不忍。
可玉童子非女輩,自然也不會撒嬌求饒,玉童子只是推開皇帝,整好衣裳,拱了拱手說:「不過是誤會一場,陛下萬不可因為玉童而責罰旁人。」
姚美人只在旁邊嗚嗚的哭而已,反而沒有替豆娘說話。
「你有心饒恕那婢子,可她打你時哪有一點惻隱之心?看看,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奴婢!」皇帝無從發泄,眼色一轉轉到了姚美人身上,姚美人趕快上前磕頭,皇帝卻不去扶她了。
「還請陛下饒恕剛才那位宮女。」玉童子又拜了一下,「也勿遷怒於這位小主,這本也是玉童逾禮而為的緣故,陛下不治玉童的欺君之罪玉童已覺萬幸。」
可玉童子越是這樣說,皇帝越覺得他是菩薩心腸,讓人憐愛,不由的叫停了外面的太監,玉童子輕出口氣,起身又拜,說:「剩下的便是陛下的家事了,玉童不便插手,還請陛下准玉童先回道觀去。」
皇帝也正有此意,畢竟他在場,待會的事都不好了結,所以很快允了,還專門差人先行回去通報玉萊觀,好讓玉童子能一回去就有人接應。
玉童子踩着來時的生絹走到殿外,看到了被按在條石上受罰的豆娘,這一會功夫豆娘已經被太監扇了個面目全非,臉頰上青紫帶黑的滲着血,髮髻也被扯亂完了,看起來很是可怖,她身上也沒好到哪裏去,昨夜還侍候皇帝的地方今個已經被廷杖給打了紫紅爛透,血跡把裙子都染紅了大半,她見玉童子出來了便狠狠的盯着他,玉童子停下了腳步,在豆娘面前稍稍欠身,似笑非笑的看着豆娘。
「你別以為我會感激你,你這以男作女的妖物,呸!」豆娘吸了口氣,一口血痰往玉童子臉上噴去,被旁邊的太監看見,眼疾手快的一掌摑過來,終於沒讓濺在玉童子臉上。
血痰在空中劃出了條弧線,其中還間雜一硬物,想是豆娘的牙齒。
「何苦來哉。」玉童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豆娘,那笑說不上是憐憫,更多的像是一種贏了之後的炫耀。
「你!!」
玉童子卻已經起身,由宮女扶着繼續前行了。
一路無話,等到玉童子回了玉萊觀,鳴音早就在觀外翹首期盼了,來送的太監將他一路抬進了廂房他住的地方,而後鳴音給了這幾位太監玉珠子,將他們好生送了出去。
「少爺受傷了!」鳴音其實一早就看見她家少爺來時嘴角帶血,可剛才礙於太監在場也不好問,現在太監一走她便恨不得撲到玉童子身上去。
「不礙事,只是被一個叫豆娘的給摑了一掌,牙齒刮破了嘴皮而已。」玉童子卻不以為然,「貴妃娘娘那邊的人可來信了?我已經尋着機會說了姚美人養蠱的事,他們的人若是有什麼差錯,我也會被倒打一耙不夠靈驗的。」
「少爺出門之後我便通傳了貴妃娘娘那邊知曉,一切如咱們前夜計劃的那樣,長孫家雖然在狗皇帝身邊安插的人多,可咱們的人只是殿外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搜查時偷偷將蠱鍾藏在身上再佯裝發現應當不難,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最後能掀起多大的波瀾來。」
「不論是多大的波瀾,只求能打長孫家個措手不及,讓皇帝對姚美人起疑就好。他們一定想不到我會說他們養蠱,也肯定想不到真能搜出來這東西。」
「可是鳴音不明白,這個機會既然如此難得,直接揭穿他們用了春藥不就好了,何必再大費周章的誣陷他們養蠱呢?」
玉童子笑了笑,「我猜貴妃娘娘還沒這個能力能在防範甚嚴的永福宮搜出人家藏好的東西吧。」
「鳴音想的簡單了。」鳴音取來了前次那似冰非冰之物,開始了那一套的東西。
「我剛來之時讓姚美人吃了虧,她們便覺得被冒犯了,大舉進攻,可沒想到貴妃娘娘以退為進,抓住機會安排了這齣,此一戰後,他們必定對我更加防範。」
「那時咱們的生活就更難了麼?」
玉童子踏上台階,緩緩浸入了冰水之中,不再說話。就在鳴音以為他已經昏過去之時,又聽見他幽幽的嘆了一句。
「跟我這兩年來日夜所受的痛楚相比,那不算什麼。」
因為後宮一到傍晚便下鑰了,有信也不好傳來,所以當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便有信傳來,昨夜後宮鬧了個天翻地覆。
原來玉童子走後,皇帝仍舊命人接着打豆娘,不多時前去探查的太監來報,說是找到了一個蠱鍾,惹得皇帝暴怒,親自審問豆娘,豆娘寧死不認,被打了個半死,夜裏拉去井裏投了。
搜出蠱鐘的時候就已經驚動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帶着幾個得力的后妃去了永福宮,那時豆娘已經在皇帝寢宮處被打的人事不知了,所以皇后這邊的審問皇帝並未插手,皇后審了的結果說是這一切都是豆娘為了爭寵而使的手段,姚美人一概不知,實在是冤枉,連昨日跑去寢宮都是豆娘的慫恿,這個豆娘罪惡滔天實在該誅,皇帝那邊也有了決斷,最後這事就以一個豆娘的投井了結了。
玉童子對這個結果不置可否,他原本就沒指望此雕蟲小技能把姚美人給拉下,畢竟皇帝對她是有幾分真感情的,過了一會有聽說姚美人自覺罪孽太大,竟鬧着要出家為尼,要來玉萊觀落髮,為皇帝祈福修行。
玉童子一句不見不願見之人便給堵回去了。
到了半下午,忽然有太監來報說,皇后娘娘親自到玉萊觀來了。
這是玉萊觀眾人誰也沒有料到的,整個觀上下頓時手忙腳亂起來,該掃灑的掃灑,該佈置的佈置,因為皇后娘娘來的由頭是說後宮出了巫蠱案,要為皇上求符去蠱,所以他們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對付。
近黃昏時,皇后一行終於到了。
萬幸的是,皇帝也陪着來了。
玉童子把頭髮全部綰了上去,在頭頂梳成了一個髻,身着一身純白的道袍,手持玉如意立在玉萊觀門口,遠遠的迎着帝後兩人。
帝後行的也慢,這是因為他們身邊跟隨的僕從太多的緣故,但玉童子在門口站久了,又沒人能上來扶他,漸漸的就有些體力不支了。
「玉童子恭迎吾皇萬歲,恭迎皇后娘娘。」等到他們上了石階,玉童子也快要堅持不住,匆匆忙忙的拜了行禮。
說來也怪,單見皇帝時,他並沒覺出什麼威嚴,也沒有絲毫要尊敬他的想法,可見到帝後兩人同來,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皇家的風範。
想來這還是皇后娘娘的氣勢,與皇帝沒什麼干係。
皇后穿着秀鳳的宮裝,頭上插着明晃晃金燦燦十幾隻簪子步搖,耀的人頭暈目眩,她表情肅穆,臉上用了極厚的香粉,反而讓眼角的細紋更加明顯了,她的皮膚已經松垮,眼袋與法令紋昭示着她已經年逾五十,饒是保養得當,也不再有與後宮那些年輕嬪妃爭寵的資本了。
玉童子引得他們進了大殿,眾人被留在殿外,只有他們三個進去了,皇后與皇帝均跪下上香祈願,玉童子站在一邊也默默的祝禱。
「聽聞玉仙人修為很高。」皇后娘娘雙手合十,閉目而問,聲音與她的外表很襯。
玉童子趕快拜了拜。
「不知這柱香該如何解釋?」皇后娘娘睜開眼睛,目光灼灼,掃向了玉童子。
玉童子只覺得頭皮發麻。
看香也是他們道家的技能之一,這三年來他也學習了不少道家的典籍和法術,為的是進宮後不至於露出馬腳。但皇后娘娘這一問叫他着實不知該從何解起了。
他既不知道皇后許了什麼願——或者根本什麼願都沒許呢?也不知道皇后此問是何意思。他解的准尚好,解不准難道皇后準備以此為理由治他個什麼罪?
總不至於為了對付一個小小的他,皇后就親自出了手吧?
「這要看娘娘所問何事了。」玉童子硬着頭皮頂上,將問題回問了過去。
「仙人是難得的聰明人,能一眼看出妖女用蠱,必然也能猜出本宮心裏所想。」
玉童子的腦子轉的飛快,皇后這句話明着是在警醒他,暗地裏卻是在探問他的意思。妖女用蠱一事是誰嫁禍的皇后必然心知肚明,但當着皇帝的面問他她心中所想,這便不是她心中所想了,分明是在問他心中所想。
皇后娘娘是給了他一個投誠的機會,就看他肯不肯拿出誠意來。
拿出來了,用蠱一案或許可以翻過去,他們再從長計議;拿不出來,那麼他就徹底站在了皇后的對立面,從此正式開戰。
從姚美人的出現可以看出來,長孫家也是必欲害死狗皇帝的,長孫家的後代太子殿下今年也已經三十一二,而朱家的後代十皇子今年才十二歲,似乎長孫皇后的勝算更大。
但,雖然他要的只是親手殺了皇帝,可朱家對他更有救命之恩,他是斷然不會背叛貴妃娘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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