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期真覺得啼笑皆非。
事情其實很簡單,虞期在被久姚吻了臉之後,笑得醉心,看在這些宮女眼中,實屬萬般迷人的風景。
他並不自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忽然就被不知哪裏衝過來的女人抱住。
女人抱也就罷了,還連親帶啃,虞期忙把她推開,正要冷冷相斥,她又從地上爬起再撲上來。虞期側身躲開,順便用法術將她打回地上,她便不依不饒了,哭着說虞期不懂憐香惜玉,都被她蓋戳了還敢用妖術傷人,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女人嗓門大,哭得慘,這麼一鬧吸引來好些人。此類事件之前發生過好幾次,因被糾纏的男人多半只是來宮裏做活的庶人,或者前來供職的地方小吏,沒法為自己伸冤,也怕丟臉,索性當自己是撈個便宜,把女人收了。有那麼些先例,宮女們也就敢幹起來,可誰想,今日攤上的這位,竟然是被商侯和元妃都奉為座上賓的仙家。
這下慘了。
「還磨蹭什麼!趕緊拖出去!」雨華往宮外一指,也不管那被拖出去的宮女討饒聲,胸膛劇烈的起伏几下,憤憤道:「真是平日裏對你們太好了,一個二個的都成了這副德行,宮裏要全是你們這樣的那還了得了!走,全給我走,做正事去!以後誰再惹出這樣的事,不論大小,我定嚴懲你們!」
「是、是。」宮女們作鳥獸散。
雨華這才舒了口氣,扭臉對虞期道:「岷山君,對不住,我平日裏太寵着這些丫頭了,才令她們無法無天的。」
虞期倒是無所謂,只要久久不誤會、不惱她,這事不過芝麻大小。當然,他的久久也不會誤會他的。
久姚道:「元妃你別這麼說,宮裏這樣大,你帶着兒子還要養胎,管不過來也是正常的。我剛剛還有點害怕你會動了胎氣。」
「不妨事,我現在身體比從前好了不少。」雨華大大方方道:「你還是喊我雨華吧,喊元妃顯得生分了,我不喜歡聽。」
久姚偷瞄了眼伊摯,「可我記得伊摯哥哥一直喊你元妃的。」
雨華看也不看伊摯,「他願喊什喊什麼,你我都是女子,沒必要跟他一般見識。」
久姚不好意思的看看伊摯,竟聽不出雨華這話里到底是什麼味道,只心道:雨華公主不會還喜歡伊摯哥哥吧。
又想到宮裏這些丫頭會不會連子履也不放過,久姚忍不住問:「雨華,你這些年,過得如意嗎?」
「啊?」雨華被問的費解。
「我想知道,你這些年是不是真的如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雨華笑了笑:「也好,我當你是姐妹,你可願陪我走走?」
「嗯。」
虞期笑笑,和伊摯默契的退開。久姚攙着雨華,提醒她小心腳下,儘量帶她在好走的路上走。偏偏雨華喜歡挑小路,似是享受這種私密和寧靜。
「雨華……」
「我過得很好,阿久,所以不知道你剛才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發問。」雨華說道。
久姚誠實的說:「我就看你對伊摯哥哥態度怪怪的,而且你這裏的宮女這樣彪悍,我還擔心她們對商侯大人是不是也……」
雨華頓住腳步,低着頭,看上去好似有心事,可那唇角卻是漸漸揚起,越揚越高,驀地扭頭朝久姚道:「阿久,你知道嗎?我心裏好高興的。嫁給他,真的是我這輩子最慶幸的事了,真的。」
「雨華,你……」
「你不知道,他對我有多好。」雨華娓娓道來。
「我剛到亳城的時候,水土不服,害了病,他日日衣不解帶的照顧我,把自己累瘦了好幾圈,還總在我面前裝精神好。後來我病好了,他親自帶着我適應亳城的一切,他總誇我做得好,讓我能有信心當好這個元妃,每逢我惹禍的時候他也會讓我不要放在心上,爛攤子都是他去收拾的。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幸福,一天比一天過得好,沒想到自己竟然陰差陽錯嫁給一個這樣好的人。雖然,後來還是出了些事情。」
「什麼事情?」
「我一直沒能懷上孩子。」
久姚噎住似的,視線滯在雨華的臉上。
「成婚兩年了,我這肚子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長輩們開始施加壓力,為他物色了許多看着好生養的女子,那些文臣武將家的貴女,也一個個的被送進宮來。」
「那時候我很怕,怕以後她們兒女成群,我卻只能空有個元妃的頭銜,然後我就自欺欺人的想,身為貴族女子,替丈夫維持好這些姐妹本來不就是我該做的,就算他曾經對我發誓只寵愛我一個,又能怎麼樣呢?加諸在他身上的壓力更重。」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決絕的在朝堂上說,生不出孩子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他。他還說沒有子嗣能怎樣,他還有弟弟,有侄兒,他們都流着商族的血,誰不能坐商侯的位置。我真沒想到他竟然會用這種敗壞自己的方式來維護我,連長輩們都被他這話堵回去了,而他只是笑着和我說,別多想,好好養身子才是正經事。」
「後來又過了半年,不知怎麼的竟然就懷上了,生朔兒也很順利,直到那時候我才鬆了口氣,更多的是為他。」
久姚笑了笑:「是啊,我看朔兒長得好看,又乖巧懂事,你們的苦難過去了,定然後福延綿。」
雨華眸底溫柔,唇角繾綣,撫着小腹敘道:「我們也有吵架的時候啊,先前幾次還吵得很兇,看着都像是沒有迴轉的餘地了。可不管誰錯的多些,都是他先來和我道歉,千方百計哄我,連阿蕪都用上了,兩個一起涎皮賴臉的,還私下裏讓伊摯幫忙出各種主意。後來有一回,都忘了是因為什麼事了,我跟他鬧得把宮裏東西砸了個乾淨,當晚就收東西要回有莘氏。本以為他會和之前一樣來哄我,沒想到他竟然派了一群侍衛要護送我回去。」
「我當時哭得七葷八素的,一氣之下挑了十幾個漂亮丫頭送到他那裏,然後就氣呼呼的上車走了。結果,待他下朝得知一切,便硬是快馬加鞭的來追我,任誰攔都攔不住。他擋了我的去路,衝進馬車裏對着我大吼:姒雨華,你可以因為忍不了我而回娘家去,卻不能踐踏我對你的真心!弄一群女人給我是什麼意思?我沒了你,也不會要別人!還有,你就是走,也得帶着朔兒一起走,這樣朔兒還能和娘在一起,等着他爹去接他們娘倆回家!」
「這番話真的把我震住了,一下子所有的氣都消了,還覺得是自己無理取鬧對不起他。呵,也說不清是前年還是大前年的事了,總之,那次是我向他道的歉,而那之後,我們也再沒真的吵架過,每次有分歧了,我也試着主動低頭。」
她眼神溫暖而熠熠,像極了全身都沐浴在春光中,吃吃的笑道:「我真是太幸福了,怎麼就嫁給個這樣好的人呢?都不知道他當初是怎麼看上我的。可笑我初嫁那會兒還覺得自己是在賭博,怕輸的很,其實哪裏是賭?分明是路都被他鋪好了,我只要往上邁一步就成。哎呀,不知不覺都八年了,可這日子還遠沒有過夠呢。」
久姚被雨華的幸福所感染,身子暖,心暖,動動唇,吐出的話語也帶着暖意:「雨華,看見你們過得好,我真為你們高興,我相信你們的日子還會越過越好的。」
「我也相信。」雨華邊說,又似想起什麼來,噗嗤一笑道:「其實,與其說當初是他看上我的,不如說是阿蕪先看上我的。我還記得那會兒阿蕪總往我肩膀上站,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玄鳥在給主人物色內助呢。」
這事久姚也記得,虞期還神神秘秘的說,會告訴她緣由,結果兩人東奔西走,把這事給忘了。現在想來,這事是不久前的,可對於雨華卻已經隔了兩千多個日夜,成為追憶中最源頭的那絲甜蜜了。
久姚淺笑說:「你好好養着肚子裏這個,待生下來了,你的幸福會又多上許多。雨華,我祝福你們,未來不管世事變遷,一定要過的美滿幸福。」
「我會的,你也要和岷山君好好過,別因為擔心仙人有別就毀了自己的感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如果你命中也會長生不死呢?又有何不好?」
久姚沒想到雨華會這樣說,只覺得她是和子履待久了,眼光也毒辣起來,竟三言兩語就說到了她的擔心。不過,這份擔心早就過去了,從她開始淡然面對親友們老去八載這件事開始,她就放下了。
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如果有一天,她成為凌駕在時間之上的仙人,眼睜睜看着流逝的時間帶走她的親人朋友,她也不會覺得難以接受。
因為,他們曾活在這世上,曾和她在一起歡笑過,這樣不就可以了嗎?
她會留着與他們的記憶,和虞期長長久久的走下去。
想開了,便覺得一切都是那麼明亮美好,天是湛藍的,風是清新的,花是紅色,樹是綠的。久姚送走雨華,回到虞期的面前,用一雙像是被洗得乾淨透亮的眸子凝視他,將心裏的這些話一字一字的說給他。
他笑了。
她也笑了。
他擁住她,把這副嬌軀包繞在自己的體溫下,情真意切道:「待你娘同意把你嫁給我了,我送你一件能讓你無上歡喜的禮物。」
九穗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