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體可以任意改變形狀。這是任何固體都無法擁有的特性。
它們毫不留情的吞噬着一切,把流動範圍內遭遇到的一切東西死死裹住。細胞分裂的速度比任何時候都要迅速,哪怕是一顆螺絲也沒有放過。電腦、氧氣發生裝置、太陽能光板、核心武器系統、自動調解式激光發射器、能量轉換裝置……「肉汁」就像一頭永遠不知道滿足為何物的飢餓凶獸,在宇宙空間站里橫衝直闖。它們叫囂着在這裏狂歡,踐踏並且佔領了一切在它們看來有價值的地方。
它們具有智慧,知道什麼地方必須供電,知道什麼地方必須絕緣。「肉汁」小心翼翼繞過最危險的地段,用令人咂舌的細密和謹慎對獵物進行控制。
這就是廖秋的異能。在他的思維空間裏,點亮了與鄭小月相同的「流動波紋」這個圖案圓環。可是,由此衍生的異能與鄭小月截然不同。廖秋的液體流動來自於身體內部。他可以通過「肉汁」控制金屬製造的機械,控制整個宇宙空間站。
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極其強大的力量正在廖秋體內集中。那是一個與空間站中央電腦連接,重新形成的神經中樞。「肉汁」不是得到獵物以後就要將其殺死的瘋子,也不是為了追求成績殘忍獵殺所有獵物的變態魔鬼。它們包圍獵物,只是想要對其進行控制,從而得到並且轉移獵物具備的特殊能力,強化自身的同時,也讓獵物對自己俯首帖耳,老老實實服從命令。
佔據了整座宇宙空間站後,它們開始返回。
廖秋的身體被重新塑造,在地面上一點點升高。
自頭部以下,全新的中樞系統正在形成。
廖秋感覺身體裏增加了很多金屬成分,骨骼強度比以前變得更高,更堅固。從空間裏返回「肉汁」已經具有智慧,或者應該說是變異細胞產生的作用。它們擁有思維能力,正在考慮着應該怎麼樣對自己這個寄主進行改造。
這其實很正常的行為。任何病毒都希望自己寄生的對象變得強大。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寄生環境的穩定和安全。
肩膀出現了。
一條閃爍着銀白色金屬光澤的脊椎從地面徐徐升起。變異細胞與廖秋的大腦存在感應,它們知道廖秋的恐懼,明白廖秋想要知道更多的秘密。正前方大屏幕上的圖像驟然變換,出現了如同鏡子般的投影。
它們控制了空間站內部的攝像頭,從不同位置對改造過程進行拍攝。看着大屏幕上被分成九個不同畫面的實況,廖秋微微張開嘴,眼角在抽搐,心裏充滿了無法言語的震撼。
手臂和腿腳的主要骨骼開始生成。它們不是曾經的白色,而是浮泛出金屬質感的特殊光澤。有那麼幾秒鐘,廖秋覺得自己可能會變成一個機械人,也不知道身體裏是否還有鈣質。大腦隨即收到變異細胞發來的消息。它們告訴自己不必驚慌————自己還是碳基生命,蛋白質仍然是構成身體的主要成分。當然,來自宇宙空間站的金屬元素也會進入身體,使一切都得到強化。
廖秋忽然想起了那部很老的動畫片《大力水手》。
看來,以後自己永遠不用吃菠菜了。
肋骨和內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生成。身體增加的物質只是金屬,蛋白質基本成分沒有遭到破壞。是的,廖秋就是一盒可以拼裝分解的「樂高」玩具。他溶化分解,又重新組合。肌肉纖維一絲也沒有少,皮膚一點也沒有破。變異細胞只是對他體內的弱點進行改造,尤其是某些關鍵部位,強悍得令人髮指。
感覺身體可以活動,低下頭的時候,廖秋看到看到雙腿中間的雄性生殖器正在發出亮光。那玩意兒不是電燈泡,當然不可能主動成為光源。事實上,那是因為它太亮,太光滑,導致發射的光亮。就像一截外形噁心的不鏽鋼鑄具,就連密集圍繞在旁邊,原本一片黑色的濃毛,也變成無比耀眼的銀色。
這是一種非常詭異的變化。
廖秋好奇的用手指撥弄了一下,發現它不是想像中那麼堅硬如鋼。軟塌塌的,簡直就是徒有其表。
眼球表面閃過一個奇特的符號。好像是拉丁文「阿爾法」,又好像是漢字「藏」。符號在慢慢變小,深深縮進了眼眸深處。它並不孤立,數量越來越多。廖秋發現這些符號不是來自於外界,或者電子屏幕上的反射。而是來自自己身體內部,屬於中樞神經系統的投影。所有符號都是正面,不是鏡像。它們在眼球內部一閃而過,承載了極其龐大的信息。
是空間站主控電腦的信息。
「肉汁」對身體的重塑工作已經完成。
廖秋感覺自己比過去變得高了些。大約三厘米,或許還要多一些。來源應該是空間站內的金屬物質。它們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
穿上衣服,這種感覺越發明顯。
抬起右手,廖秋驚訝的發現,空間站內的所有機械設備都會隨着自己心意而動。它們仿佛具有生命,是自己手下最忠誠的士兵。
機械控制,這就是我的異能。
空間站外部的對地觀測鏡頭不斷變幻,鎖定了地面。一幅幅不斷細化的圖像在屏幕上顯示,廖秋看到了從空中俯瞰的城市,看到了代表樓房建築的一個個灰色方格。
那裏是西昌。也是自己乘坐運載火箭出發的地方。
一股無比強烈的衝動在腦子裏急劇膨脹。
我要回去。
我必須回去!
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必須儘快返回團隊,回到朋友們中間。
沒有絲毫眷戀,廖秋雙手撐住電腦控制台,轉身朝着火箭主控艙的通道飄去。
張梅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那裏是她永遠安眠的寢床。
再也不需要什麼手動操作,隨着廖秋心意一動,已經納入控制的連接通道迅速關閉。船艙里傳來一股輕微的震感,關閉舷窗的時候,廖秋看到宇宙空間站正在遠離自己,成為黑茫茫宇宙背景上一個不斷縮小的白色光點。
廖秋發現自己不再需要穿戴宇航服。這是變異細胞傳遞到大腦的信息。
他沒有把逃生艙預置的墜落地點直接改為西昌,而是把坐標在原來設定的西北地區基礎上偏移了少許,改換到距離西北基地很近的位置。
廖秋有種感覺,西北基地有些東西在等着自己。去那個地方,對劉天明和團隊的幫助要比直接前往西昌大得多。
這是來自大腦的判斷,也是變異細胞的告誡。它們很少有意見吻合的時候,甚至共同成為廖秋身體行為的共同支配。
炮彈形狀的逃生艙進入大氣層,在高速墜落過程中激起一片燃燒的紅光。
廖秋緊緊抱住張梅的屍體,臉上一片平靜。
就算是死,廖秋也覺得沒什麼可遺憾的。
被「肉汁」吞噬過一遍的逃生艙再也不需要手動操作,墜落到指定高度的時候,逃生艙尾部彈出了降落傘。天空中出現了一朵美麗白花,帶着沉甸甸的掛墜,悠悠揚揚飄落下來。
推開厚重艙門的一剎那,廖秋感受到了來自太陽的溫暖。那根本不是自己在太空中承受過的難熬酷熱,而是在寒冬季節照射在身體表面,無比舒服的暖意。
從逃生艙里抱出張梅的屍體,摘下宇航服上的頭盔,廖秋用顫抖的手指撫過她的面龐,低聲抽泣着。
墜落地點不是曾經設定的戈壁灘,而是一片沙化嚴重的草原。這裏至少還有一片綠色,只是不知道還能保持到什麼時候。
用簡單的工具挖了個坑,廖秋小心翼翼把張梅平放其中。他為死者梳理頭髮,戴上頭盔,看着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的張梅,廖秋忍不住眼角一陣發酸。他努力控制着想要大哭一場的衝動,慢慢給張梅身體表面覆蓋上第一捧沙土。
地面上很快堆起一個不高的墳丘。
沒有墓碑,墳頭插滿了廖秋從附近摘來的幾束野花。黃色和白色的花朵在微風中搖曳,仿佛代表着美好事物的逝去。
廖秋從逃生艙里拿出自己的背包和武器,默默站在墳前,久久矗立着。
還是死人好啊!
什麼也不用管,什麼也不用做。
可是,活着未嘗就不是一種幸福。
尤其是親身經歷過被人關愛,明白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永遠不可能放棄的時候,才會真正明白生的可貴。
廖秋很想說點兒什麼。
搜腸刮肚,他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需要什麼豪言莊嚴,不需要驚天動地的誓言,只要認認真真活下去,就是對張姐最好的報答。
她希望我活着,她用最後的生命支持着我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我會放棄仇恨,不會再記恨當初拋棄我的父母。這個世界雖然病毒肆虐,仍然有感情和愛的存在。
右手緊握着背在肩上突擊步槍的扣帶,廖秋彎下腰,朝着墳墓莊重行了一禮。
轉身離開的時候,他臉上已經沒有了彷徨,充滿前所未有的堅定。
前面不遠的地方,就是西北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