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白天,我只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我用極其悲傷的語氣向班主任戴老師請了三天的假。
戴老師是一個五十幾歲,處於更年期的中年婦女。總的來說,戴老師並不算嚴厲,但若是犯了什麼錯誤栽在她的手裏,就會發現,有些事情,比嚴厲的懲罰更加的可怕。
事實上,我在電話的這頭,便完完全全地接受了這種洗禮。
「左輪啊,你的事情我聽說了,你不要難過傷心,人生在世,難免不出現一些意外,但是你不能因此而荒廢學業啊,今天你請假我批准了,可是明天你再請假就不行了,意外已經發生了,可學習是不能耽誤的,你現在是高三的學生,還有一百多天就要經歷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啦,你……」
看到沒,一個嘮叨得能讓你崩潰的老師,才是讓人最崩潰的存在,這種可怕的折磨,就好像是一個,不對,是一群煩人的蒼蠅圍在腦邊,「嗡嗡」地飛個不停,讓人恨不得一頭撞死,得以解脫。
我儘量伸直胳膊,將電話離自己遠遠的,趁着戴老師說得口乾,喝水潤喉的功夫,強行掛斷了電話。
「簡直忍不了。」看着我一副解脫的樣子,段叔叔在一旁面色古怪,「怎麼樣,段叔叔,你是不是也聽不進去了。」
沒想到段叔叔一臉惆悵,嘆息道:「唉,想當年我師父也是這樣嘮叨的,只可惜現在再也聽不到了。」
「你還挺懷念的?」
「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二件事是辭職。
其實我對「泡泡樂」麻辣燙還是有很深感情的。倒不是因為那裏有個漂亮的老闆娘,最關鍵的是每晚在那裏打工,我可以安心的享用一份可口的麻辣燙,用老闆娘的話來說,都是自家兄弟,想吃多少自己弄,管飽。
這年頭,能吃上一頓放心的麻辣燙,着實是件不容易的事,更何況我還因此解決了晚飯的問題,所以我一直對老闆娘懷有一種感恩的心。
提到老闆娘,就不得不說老闆娘的老公。我之所以不叫他老闆,是因為他一直是存在與傳說中的人物,據說早年犯了事,吃了牢飯,到現在還沒放出來。老闆娘則是死心塌地,一沒離婚,二沒改嫁,心甘情願第操持着小店維繫着家庭。
所以我倒是十分佩服這個沒見過的傳說,這年頭,能讓女人這樣執着的男人,也算是極品了。
「小左,是不是在姐這裏受了什麼委屈?還是在外面讓人欺負了?你跟姐說,姐帶人分分鐘砍了他給你出氣。」老闆娘對於我的辭職很意外。
我看了看身後的段叔叔和紅姐,心中感動老闆娘的情義,可想着就算調來正規軍,機槍大炮對着他們,人家也能拍拍屁股飛走,我便斷了讓她替我出頭的想法。
「老闆娘,您誤會了。因為馬上要高考了,我想要好好學習,段叔叔知道了我的家庭情況,打算接濟我,所以我暫時就不用出來打工了。」我按照之前想好的話,解釋道。
老闆娘恍然,不禁高看起文質彬彬的段叔叔,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沒想到現在還有這麼講義氣的兄弟,小左以後就拜託你了,這小子以後要是惹禍了,兄弟你不用給我面子,往死里打他,好好地教育教育。以後沒什麼事多來我這裏坐坐,想吃什麼口味的麻辣燙就跟我說,我不要錢!」
段叔叔被老闆娘的熱情勁給弄得有些手足無措,連說慚愧。紅姐從頭到尾一直冷眼看着段叔叔。
段叔叔也感受到了來自紅姐不善的目光,紅姐每冷笑一下,就情不自禁地打一個哆嗦。
我知道他們都是屬於老古董一般的人物,觀念陳舊,信奉男女授受不親。紅姐和段叔叔這二百多年到底有什麼瓜葛,我暫時還不太清楚,不過看段叔叔的樣子,定是逃不脫一個情字。
看看,就算是修仙入道的聖人,也不過如此。尋常人為情所困,也就在所難免了。
白天的事情,不過只是兩個插曲,其實我在心底一直惦記的是早上那個山羊精說過的話。
生活清苦的我,從小就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印象中最清楚的,不過是前幾年孤兒院還沒搬遷的時候,過年吃過的紅燒獅子頭。那滋味,現在想想還口水直流。
所以,好不容易被一個大飯店的董事長恭維,我難免有些飄飄然,既然活不久了,再吃不上一頓大餐,實在是太可惜了。
雖說楊老頭外表猥瑣至極,但是他還沒膽子敢騙我們。
那張鄒鄒巴巴的名片也是真的,可萬萬沒想到,當我們按照地址七拐八拐找到地方,擺在我們面前的,竟然只是一個殘破的燒烤攤子。
昏暗的燈光下,立在店門口的發光牌匾的的確確寫着「獨特月光大飯店」。只是這破牌匾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獨」「光」二字連亮都不亮,「月」字也只是亮了裏面一部分。
若不是對着名片,這牌匾上分明寫的就是「特二大飯店。」
當然,這也算是童叟無欺,來這吃飯的,絕對都特二。
「這個混蛋老騙子。」我罵了一句,「還吃什麼吃,走,咱們回家吃泡麵去。」說完拉着段叔叔和紅姐轉身就走。
「喲,幾位貴客,你們可來了,俺可是等了老半天啦。」就在這時,那個猥瑣的老楊頭急匆匆的從燒烤店裏跑出了出來,「快請到屋裏坐,咱這地方店小地偏,還望幾位多多包涵。」
「就你這破地方,你還好意思說你是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我極其鄙視這個說大話的猥瑣老妖精。
「嗨,這年頭,但凡有個工商牌照的店,誰不叫自己總經理,有倆手下,就敢說自己的股份公司,俺不過是順應潮流而已。」老楊頭點頭哈腰地笑着。
段叔叔比較大度,相對於我和紅姐,還算好說話,點點頭,「既然來了,那就叨擾了。」說完就進去了。
我則是有點不爽,就這麼一個破燒烤攤老闆,還敢叫自己是董事長,簡直是不要臉,「奶奶的,今天就是吃燒烤,也要吃死你,吃窮你,吃哭你。」我嘟囔着,也進去了。
紅姐從來就沒對老楊頭有什麼好臉色,看都不看他一眼,也跟進了店裏。
老騙子的「大飯店」其實一點也不大,緊緊湊湊的擺着四五張摺疊桌。本來晚上點正是燒烤生意火爆的時候,可這裏卻一桌客人都沒有,整個屋子除了我們幾個,就剩一個百無聊賴坐着打呵欠的小夥計。
老楊頭朝小夥計一陣比劃,小夥計才十分不情願地拿起髒抹布,找了張桌子,胡亂抹了幾下,又從後廚拿了幾副碗筷擺了上來。弄完又一屁股坐回了角落。
「幾位貴客你們別介意啊,這小啞巴命苦,俺看他可憐,就讓他留在店裏給俺打下手,也算是做點善事吧。」老楊頭笑着說道。
「無量天尊,道友心胸如此豁達,假以時日,何愁大道不證,仙身不成。」段叔叔點頭贊同道。
「切,裝什麼假慈悲。養個啞巴就是好人了嗎,為了吃我,白上百戶人家的房子都給燒了,我也沒見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俗人一個,只記得老楊頭是個殺人放火的妖精。
「小兄弟提醒得極是。」老楊頭並沒有因為我的嘲諷而不快,「昨晚的事是俺做的不對,為了修行,犯了大錯,俺思前想後,覺得實在對不起那裏的百姓,決心做點事情補救他們。」
「你怎麼補救?一人送一盤烤肉串?」
「俺看那個小區太過老舊,就讓人將那裏買了下來,拆了重建,讓他們住上新房,也算是補償他們了。」老楊頭仿佛是說了件極其普通的事情。
「你知道那要多少錢嗎?你賣一百年的烤串也蓋不起。」這老頭腦子一定是發昏了。
「銀子方面,小兄弟大可放心,俺修成人身也有百十年了,這點積蓄還是有的。」
「我靠,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土豪啊。」
老楊頭看了眼段叔叔和紅姐,「小兄弟說笑了,俺這點身價,跟兩位上仙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
這點我倒是認同,段叔叔在五星酒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他沒錢我打死也不相信。
一想到剩下的日子要跟着段叔叔混,也算是老天可憐我,起碼吃喝不愁了。
以前做白日夢,等我有了錢,喝豆漿要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現在不同了,傍着段叔叔,喝豆漿起碼要三碗,喝一碗,倒兩碗。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