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綿,懷安城北十里,蜿蜒而來的金水河,黑沉沉的河面上波濤涌動。 連日降雨,河水已一漲再漲,若不是河堤夠高大堅固,想必附近地勢低洼的城鎮早就被淹沒了。
金水河下游一個小碼頭,賈伯元將一塊油布掀開,裏面露出一艘烏篷船。幾個隨行的漢子將捆得嚴實的硃砂拖進船艙,其中一個臉上帶着一道長長的刀疤,卻不動作,背着手站在一旁,面相很是兇惡。
刀疤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道:「賈大人,準備好了,就快開船吧,主子還等着你呢。」
這人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賈伯元卻好像已經司空見慣,並且對此人頗為畏懼。他看了看黑沉沉的雨幕,遲疑道:「那二人有心投靠晉王,如今他們去點燃炸藥,此時開船……」
刀疤冷笑一聲道:「不過兩個江湖草莽,他們的命值得什麼?況且炸毀金水河堤豈是一件小事?若是日後被查出來,免不了讓他們做替死鬼,如今死在洪水裏,查無對證,不是更好?」
賈伯元渾身一抖,一股涼氣從心底竄出來。他偷眼看了一眼刀疤,額頭冷汗浸出了一層,他知道,這就是晉王的意思。
幾人上了船,解了纜繩,烏篷船順着急涌的水勢,瞬息之間,便去遠了。
待那模模糊糊的船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上游處火光一閃,隨即傳來一聲沉悶的炸響!
「轟隆——」這巨響混在雨聲中,仿若突如其來的悶雷。
隨即,高大的河堤某處轟然坍塌,豁出一個巨大的缺口!怒卷的河水頓時像出籠的凶獸,爭先恐後的,嚎叫着衝出河床,向不遠處的良田沃土,以及沉睡中的村鎮,吞噬而去!
缺口不遠處,一個林木稀疏的小山坡上,陳未語望着山坡下急漲的洪水,勾起一抹快意的笑。
她身子向後一靠,倚着一黑衣男人的胸膛,咯咯笑道:「毒人,你說,這一次,我要害死多少人?」
那被稱為「毒人」的正是那位白臉細眼、善於用毒的男人,他擁着陳未語,臉上是狂熱的神色。
「死多少人都無所謂,只要你高興就好。」
「咯咯咯,我就知道,你才是對我最好最衷心的……」陳未語掩唇嬌笑,一手撫上對方胸膛,「畢竟你為了我,連血脈至親的父母妻兒,都可以眼也不眨的殺掉呢。我說的對不對?前任,武林盟主?」
毒人臉上露出一絲不滿,道:「誰讓他們竟敢阻攔我練這無上毒功?那都是他們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呵呵,他們不理解你,我理解你。」陳未語攬住男人的腰,輕笑。畢竟,這毒功秘籍,是她費盡心思送到他手中的呢。
武林盟主又怎麼樣?只要是人,就有弱點,有弱點,便能為她所用。她忽然想起一人,心情更加愉悅了。
找尋了十幾年的滅門兇手,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樊野,這箇中滋味,感覺如何?
這一夜,對許多人來說,真真是顛倒離亂,地覆天翻……
不知怎的,明明精神疲累的很,葉瀾卻睡的極不安穩。窗外急驟的雨水仿佛集聚成了噬人的洪流,一瞬間便淹沒了房屋,壓頂而來……
葉瀾騰地一下坐起身,她驚疑不定的望向黑夜中某個方向,右眼中流動着詭異的銀灰色毫光。
是夢?不!不是夢!畫面中那真實的,近乎預測性的一幕,令人心驚。
葉瀾倉皇起身,高聲呼喊:「來人!來人啊!」
兩名侍候在外間的弟子被喊聲驚醒,立即披衣起身,急忙進了裏間。兩人剛一走近,就被葉瀾一把攥住了手腕。
「洪水就要來了!立即去通報吳鑫,所有人往高處跑!」
兩名弟子對望一眼,眼中露出詫異的神色,其中一名弟子抬手來探葉瀾額頭,關切道:「姑娘是不是被夢魘着了?」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葉瀾大急,顧不得解釋,一把揮開對方的手,聲色俱厲道:「我讓你去你就去!耽誤了一時半刻,你擔待不起!」
那弟子被葉瀾突如其來的呵斥驚得臉色一白,不明白怎麼歇息前還溫文和善的葉姑娘突然變得如此冷厲。隨後又被葉瀾呵斥了一聲,連忙領命冒雨而去,不管怎樣,葉瀾是宗內貴客,她是得罪不起的。
剩下的一個弟子也連忙低頭斂目,唯唯諾諾的不敢再多說什麼。
但葉瀾卻坐不住,她只怕吳鑫不會信她的話,那似夢似醒中洪水壓頂的一幕沉甸甸的壓在她心頭,讓她心急如焚。
自從右眼有異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似是預測的畫面,看來那顆珠子的能力她並沒有完全掌握。無論這件事真假,她都不敢托大。
「帶我去見五長老!」思及五長老對自己師父的崇敬,和對自己表現出的那股親切,葉瀾想,或許他能幫她。
那弟子應了一聲,轉身要去拿厚實的披風等物,葉瀾一把拖住她的手道:「現在就走,立刻!」
五長老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一看,被門外濕淋淋的兩人嚇了一跳。
待葉瀾三兩句說完,五長老瞪大眼睛驚異的打量了葉瀾兩眼,隨後招來弟子,竟二話不說下了命令。
「通知各據點,立即組織眾人城南福緣寺聚合。另派兩隊輕功卓絕者騎快馬,一隊去通知官府,一隊持銅鑼沿街呼喊。撤退信號,以響箭為信。」
雖然早有預感,但五長老真的這樣果斷的相信自己後,葉瀾又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本來已經打定主意,大不了暴露自己的右眼,就算被他們當成妖魔,也要讓他們先撤到安全地點。
五長老話音剛落,吳鑫就冒雨匆匆而來。
「五長老,夜色已深,宗內弟子多疲累傷病,此時貿然行動,怕有不妥!葉姑娘醫術精湛,大恩大德吳鑫感激不盡,但總不能憑着直覺行事吧?」
吳鑫懷疑打量的眼神,落在葉瀾身上,話里話外的不信任令她暗自咬牙,心道果然來了。看來,她的秘密,今晚怕是保不住了。
仔細想想也是,這些傷病的弟子本來就不宜亂動,若無緣無故的讓他們冒着大雨連夜轉移,沒有令人信服的依據,又怎麼能讓他們聽從呢?恐怕吳鑫此刻,正在懷疑她這麼做的動機呢。
畢竟一旦他們全體轉移,必定會暴露藏身之處,若是再半路遇到伏擊,這些傷病的弟子又能活下來幾成呢?
葉瀾沉吸口氣,正要上前解釋,五長老卻抬手按住她的肩頭,安撫的拍了拍。五長老轉頭看向吳鑫,臉色已經冷凝的嚇人,他本來就是個臭脾氣,此刻一瞪眼,更是威勢迫人。
「一切聽葉姑娘安排,若有不測,全部責任由老夫一人擔下!」
這下不僅是葉瀾,在場的眾人都震驚的看向五長老。自從千絕宗群龍無首以來,這些地位超然的長老們也逐漸有隱退的趨勢,南派諸事都由吳鑫和幾位堂主處理。
今天,這位個性高傲、生人勿進的五長老,卻為葉瀾破了例。這句話,分量太重。
葉瀾心中感動,想不到一面之緣,五長老竟能信任自己至此。這份信任,又怎麼能辜負?
葉瀾打定了主意,再開口時,已經沒有了先前秘密即將揭破的惶然,反而多了一份堅定與自信。
世人視我如妖如魔又如何?我就是我,不動不搖,不懼不驚。
一切糾結在葉瀾心中隨風而散,這一刻她的眼前仿佛撥雲見日,心境開闊。原來,一切都是她自己着了相,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她笑了一聲,右眼以可見的速度轉化為一片淺淡的銀灰,一對兒異色雙瞳定定的看向吳鑫道:「就憑我這隻怪異的眼睛親眼所見,這個依據夠不夠?」
周圍不約而同的發出一陣驚呼,陪同葉瀾前來的女弟子甚至捂着驚呼的嘴巴,倒退兩步,雙股戰戰:「妖……妖怪?!」
葉瀾不去管周圍人,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只沉眉盯着吳鑫道:「妖怪的話,你信不信?」
妖怪的話,你信不信?這道題已經超綱了,吳鑫表示拒絕回答。
最先回過神來的還是五長老,不愧是見多識廣的老狐狸,哦不,老人家,他扶了扶自己的下巴,中氣十足的吼道:「還不快去傳令!都站在這裏等死麼?」
哎呀,不愧是神醫梅一仙的弟子,就是與眾不同,天生神異。五長老拖着下巴,看着葉瀾心生讚嘆,嘖嘖,不知道這隻眼睛能不能讓他研究一下?
如果葉瀾知道五長老這麼力挺自己,是因為他是梅一仙的腦殘粉,現在還想研究她的眼睛,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有辣麼感動……
不管怎麼說結果還是好的,命令下達之後,該行動的都迅速行動起來,銅鑼聲、喧譁聲、馬蹄聲,迅速驚醒這座沉睡中的小城……
千絕宗也開始馬不停蹄的向城南地勢最高的福緣寺轉移,眾人剛剛踏進山門,便聽一弟子驚呼出聲。轉頭望去,只見隱隱綽綽的天際,一條模糊的白線,攜帶着驚人的威勢,猶如萬馬奔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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