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竟會覺得他那淺意的笑容那般迷人,略顯寬鬆的常服,頭髮松垮的束於腦後,眉眼間的笑意比那燭光還要柔和,沒有邪魅的氣息,仿佛熟睡時的安詳。
楚景遠啊,楚景遠,你究竟還有多少是我沒見過的面目。
還有多少,是讓我如此心動不已的存在。
明明不該對十七歲的你這般貪戀啊……
「這是朕十七年來最特別的一個生日,真希望時間就僅存於這三刻光陰里……梅竹雪,謝謝你,這些都是你給朕的。」
「嘿嘿,沒什麼,你喜歡就好,沒有準備生日禮物,就當這頓飯是我請的好了,雖然菜都涼了。」
靦腆的笑着,梅竹雪垂眸掩去自己的心思。
這也是我二十五年來,最用心準備的一個生日吧……
連習謙都未如此對待過……
開元節假日的最後一天,梅竹雪坐在芳霄閣院落的庭院裏發呆,她看着桌上擺的那套整齊的宮裝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無數幽怨的女子一般眼裏充滿迷茫。
喜歡楚景遠,在意陽星……
「手心手背都是肉,割捨哪面都是疼……」
「怎麼,打算要給皇兄做人肉來調理了嗎?」
「哇啊阿……嚇死我,巴娥,原來是你啊。」這宮裏的人還真都喜歡突然說起話,上次楚若炎也這麼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呵呵,是你自己想事情太專注怨不得別人。」
「……你是巴娥吧?」
不悅的拍掉梅竹雪捏向自己臉的手,巴娥嗔怪道,「自然是我啊,難道還是鬼嗎?」
見對方是這種反應,梅竹雪總算放鬆下來,嘿嘿笑道,「我還以為又是大郡主呢。對了,這套衣服還給你。」
「看來,前日是發生了什麼啊。」
「咦?為何這麼認為?我什麼也沒說啊。」慌張的避開對方審視的目光,梅竹雪忽然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剛剛在煩惱的問題再次躍於腦海中,自己的確沒有亂說什麼才對。
見梅竹雪如此反應,巴娥忽然覺得好笑,不過是試探着問的,沒想到還真被自己問出什麼來,果然前日皇兄耐不住 you 惑對她出手了吧,掩嘴輕聲笑了笑,接過女子遞過來的衣服,故意逗着對方調笑般開口,「哦……果然是發生什麼了,說說看是什麼情況?被皇兄臨幸了?」
經巴娥這麼一說,前日吃完蛋糕發生的事情又想起來,梅竹雪忍不住心跳的厲害,雖說和對方所指的有些不同,可她也的確被楚景遠推至床上,不但反抗不能,甚至還吻上她的耳垂,就算自己喜歡他的聲音,可也不用貼那麼近說她很美吧,結果卻也只是相擁着睡去而已。他是睡的安穩,她卻一夜難眠啊。
「呵呵,呵呵,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做了頓飯給他,他感謝我而已。」那種事情,怎麼可能說出口。
「你不說也罷,知道你們兩人關係近了就好,其實那日,是我故意給自己喝酒的。」
「欸?為什麼?」巴娥的雙重人格並非對身體全無害處,正因這種變化的體質,每次恢復之後都會沾染風寒,所以除非特殊情況一直都是被禁止飲酒的,此時她卻說是自願,梅竹雪有些不解,就為了撮合她與楚景遠?
「因為看你那樣猶豫,我和大郡主都很着急。所以想推你一把。這個時候最需要有人在身後點醒自己不是嗎?」
巴娥發自內心的笑容讓梅竹雪不知如何是好,原來都被看出來了啊,以為隱藏的很好,可是還是被身邊人發覺了。
自己……對楚景遠不敢言的感情。
「何時發現的?」
「就是當日,原本我也不相信你這麼快就傾心皇兄了,只是那 ri 你的視線從未在那兩人身上移開過才讓我有了原來如此的想法,之前不是說對皇兄或是對陽星都沒有感覺嗎?怎麼就變了呢?是行刺事件驚醒的?」
苦笑一下,梅竹雪低頭攪着手指,「對陽星與楚景遠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對於陽星的確有一種錯覺,可更多的還是弟弟的感覺,也許是因為他像我以前喜歡的一個人……」
「你有喜歡的人嗎?我怎麼不知道?」
「呃……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對陽星可能就是因為這種相像的感覺而產生的錯覺,所以才煩惱,那男子若喜歡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回應他,想要一起走下去的心是真的,可若他喜歡上我,意義就不一樣了。」若是跟巴娥解釋習謙的事就需要解釋更多,她可不願想這麼麻煩的事,就當她沒告訴過她好了。
聽梅竹雪這麼一說,巴娥忽然覺得輕鬆了,「也就是說,你對皇兄才是真情實意,會有猶豫是因為你不想在這種混亂情況下決定自己心意?」
「唔,大體就是這樣。」
「那讓皇兄知道不就好了。」
等一下,這什麼展開?為什麼她突然要去告訴楚景遠自己的心意?
見梅竹雪一臉慌亂不知所措,巴娥無奈重重嘆道,「你啊,終於知道你為何會這麼左右為難了,你不去解決一方的問題,如何面對另一方?總是這樣徘徊不定才看着讓人着急啊,不是喜歡我皇兄嗎?那就去告訴他,讓他知道啊。」
「我不想,現在對我來說,治好他的舌頭才是最重要的。」
已經沒有那種接受愛情的勇氣了,到頭來還是要面對分手,她和習謙是這樣,和楚景遠更是如此吧,畢竟,他是一國之君,或許靜靜注視他更適合自己。
這麼想時,梅竹雪忽然有些明白習謙同自己在一起時的心情,那種地位的鴻溝有時真像是一道深淵阻隔着彼此接近的心。
「笨蛋,你不說,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女子忽然低沉的語氣引起梅竹雪注意。
巴娥……她是想起舒睿了嗎?對了,她喜歡舒睿,可是也從沒有說過,是因為地位,還是因為怕對方拒絕?
不論是哪種原因,都是此時自己也面對的問題。
「你對頭上的金簪,怕是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吧。」
「不就是金簪嗎?」
「那個啊,是蒼雪國帝皇曆代欽點妃子的簪子,是皇后的象徵,這麼說你還不知道皇兄的心意嗎?」
「……騙人,他明明說叫我不要愛上他,他……他喜歡你姐姐不是嗎?」
這個簪子還有那種意義嗎?所以龍依才會那麼敏感,可是,楚景遠又為何對自己那麼說呢?
如果喜歡,為何要有這種若即若離讓她彷徨的態度……
端着鴨血湯粉、抓炒魚片等菜餚去給楚景遠送午膳,看着托盤裏的碗碗碟碟梅竹雪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段話。
愛情就像一道菜,將感情放入緣分鍋,淋上快樂油,撒把開心糖,倒瓶辛酸醋,加入苦澀鹽和五彩花椒,燃燒歲月去除煎熬,熬出百般滋味時,這道菜就能上碟了。
那麼自己與楚景遠的關係,是否火候足夠到可以端盤上桌的程度呢?
「梅竹雪。」
「哦,陽星,你從六聖樓回來嗎?」迎面碰到話題的另一人物,梅竹雪故作輕鬆的對他笑笑。
「恩,生意較之前更忙碌了,幫着照看一會兒。」
「哈哈,因為楚景遠突然撤銷禁令了嘛……辛苦你了,一邊要照看六聖樓,一邊還要回這裏當差。」
看着女子略感歉意的表情,陽星搖搖頭,「不會,我很喜歡這種生活。」
喜歡啊……
梅竹雪無奈的笑笑,「陽星,對不起。」
「為何突然……」
「若我能早些調理好楚景遠的味覺,你父親或許就可以倖免於難了,若我們早些認識……」
男子微微一怔,他未曾想這女子會將自己的事情看待成她的過錯,不禁有些感動,她竟如此為他着想。
心中閃過一絲暖意,可又想到自己剛剛去芳霄閣找她時無意聽到的話語,這女子對他……她要去找皇上表明心意嗎?若是那樣……
「梅竹雪,今晚回六聖樓嗎?」
「恩,也許吧,若是情況很糟的話……」若是表白了,恐怕就會有一個很差的結果,那樣,自己恐怕暫時是不想待在宮裏的。
小聲嘀咕一陣,梅竹雪抬起頭看着面前的男子問道,「怎麼了嗎?」
「那,今晚我有事要對你說。」
若是那樣,若是她對楚景遠表明了心意,自己也要讓她知道才行,雖然已經可以預見結果如何,不說的人都註定是輸家,他不想在戰場上輸掉,不論是何種戰場,不論敵人是誰。
推門走進御書房,楚景遠正在桌案前整理奏章,梅竹雪將午膳放到桌上叫他過來用膳,對方應了一聲仍繼續着手裏的事情,許久不見那女子再有動靜,楚景遠疑惑的抬起頭。
若是往常她一定氣惱的過來拉他去吃飯,什麼民以食為天的大道理都會搬出來教育他,可如今眼前的女子只是站在桌旁四處張望就是不看向他這裏,這不禁引起他的在意,昨日下地方去巡視各部的狀況並未與她有過多接觸,怎麼今日就顯得怪怪的,是還在意那晚他對她的舉動嗎?
楚景遠心裏苦笑,明明都已經克制自己衝動行為只是吻了她的耳垂,這樣還是讓她多有介懷?
「梅竹雪,有蠅蟲飛進湯里了。」
「啊?在哪?在哪?」猛的低下頭去看那碗熱湯,在瞧見濃湯上只漂着幾粒蝦米時,梅竹雪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側頭瞪向那個戲弄她的男子,抿着嘴生氣起來。「不想喝就直說。何必故意騙我。」
「呵呵,別生氣,朕是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想要讓你有些精神。」放下手裏的摺子,楚景遠這才站起身走過來,坐到梅竹雪的面前示意她也坐下,才在太監嘗膳過後揮揮手讓那幾個侍膳的退出房間,笑着回視女子皺眉的表情。
「剛剛在想什麼?」
「……沒什麼。」
見女子嘴硬不肯承認,楚景遠嘆着氣拿起筷子夾起金銀鴿肉自顧自的吃着卻不再理會對方。
發覺楚景遠只是沉默吃飯,梅竹雪忽然有些怨氣,他這哪裏是喜歡她的人會表現出來的,分明就是單純當她是個顛勺的,現在再變向多個身份興許就是侍膳宮女。那簪子一定是假的吧,覺得看周圍人驚訝的表情很好玩才找她當目標的。
「你怎麼不繼續問了?」
「你希望朕問什麼?」
「唔……就,剛剛在想什麼。」
「你不是說了沒什麼,朕信你也不行?這個芙蓉蝦果然還是你做的好吃,昨日兵部為朕做的,吃一口就吐出來了。」
這個吃貨,你這時候信我算什麼啊……
面對不停圍繞膳食話題說起來沒完的楚景遠,梅竹雪忽然覺得,同他討論感情自己真的會成為怨女。
「恩,咳恩……咳咳……呵嗯……」故意打斷對方的話,梅竹雪試圖讓自己顯得真的很有問題,否則怎麼開始談論那個話題她實在沒有頭緒找不到插入點,總不能一進屋就對他說:楚景遠,聽說你喜歡我?
呃……這似乎的確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也很符合過去老闆娘的直爽性子,不過,過去的閔秀在面對感情的時候也可以這麼不知羞嗎?
「梅竹雪,你是得了暑濕感冒嗎?」
「你才感冒,我是我是……唉……算了,沒事,沒什麼,你繼續吃吧,吃完我去做晚飯。」
見女子越來越語無倫次的表現,楚景遠終於忍不住笑出聲,若再逗下去,怕是這女子一會兒就把明日早膳都給做出來了。「好吧,其實朕十分想問你剛剛究竟在想什麼。」
「……」突然一本正經的將話題給談回來,梅竹雪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回答,這的確是她想要的話引子,可……真要問嗎?
「怎麼了?你要朕問你,自己反倒不說,這可如何是好,朕還是不問了。」
「別,那個,你等一下。」
側過身背對向楚景遠,梅竹雪試着用從動漫里學來的那個方法,在手心裏寫了人字,又吞進嘴裏,拔下頭上的金簪深吸一口氣慢慢轉回身將那蝴蝶簪子攤到對方面前,見其不知所云的樣子,才輕聲道,「這個。」
低頭看一眼簪子,楚景遠實在不明白她突然如此所謂何事,只點點頭道,「恩,這是朕送你的,有何不妥?可是龍依又與你索要此物?」
「呃,不是,是……我聽說,這個簪子……是……」
見女子又是一陣吞吞吐吐,楚景遠恍然明白什麼,原來是這女子已經知道這簪子的意義了,所以今日的舉動才會如此怪異,他的心裏忽然顯得有些慌亂,既已知曉其中關係,必然也清楚了他對她的心意,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還不是他能對她承諾什麼的時候。
「所以你想要告訴朕什麼?」
「……」
對方的笑容平靜無奇,梅竹雪幾乎以為自己是在說着別人的事情,而無關他二人,是自己沒表達清楚嗎?還是他根本不在乎這種事,而是眾人更是她自己會錯了意?
「我是說,我想我也是喜歡你的。」聲音變得有些乾澀,梅竹雪連忙又解釋道,「不是因為你賜了這東西才有的想法。」
意外於女子的言詞,楚景遠正夾着粉絲的手略微顫抖,他從沒想過會從她口中得到這樣的答案,更不用說在陽星出現之後只覺得一切都是種奢想,可她竟在他面前親口訴說着自己想聽的話語。
然而楚景遠卻並未笑出來,只是繼續吃着碗裏的粉絲,看着她手裏的簪子愣神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梅竹雪,你的心意朕很開心,只是朕無法回應你的感情,如今邊疆依然有戰事滋擾,國內各業仍須興建,朕需以朝政為重,兒女之情暫不想談。父皇鞏固的基業,朕想在自己手裏也依然牢固,甚至更為壯大。」
「……說這麼多,就是拒絕我的意思了?」
「只是現在不行。」
「藉口,楚景遠,那些全都是藉口,你的責任全都是你逃避的藉口,你只是不想承認你心裏還裝着巴娥的姐姐,你無法回應我是因為你還放不下那個女人。為什麼不坦白這樣對我講出來?」
那樣,至少心裏還好受一些。
「梅竹雪……」
「我沒事,原本也想過你會拒絕我,只是想確定這個金簪是否有那個意思而已,哈哈,真是好笑,你自己說過叫我不要愛上你的,難道你忘了?我怎麼可能傻到還大言不慚的去那麼做。」
試圖讓自己笑容看起來自然一些,梅竹雪只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快要止不住了。
不要看着我,低頭吃飯啊混蛋,再用那種心疼的眼神盯着我,我恐怕……真的會哭出來,笨蛋楚景遠。
用能聽出顫音的聲調指着桌上快要冷掉的飯菜,梅竹雪哈哈笑着,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擋去那含在眼裏的淚水以及她的緊張,「楚景遠,你沒覺得這道菜很好吃嗎?」
看着對方過度開心的指向自己正在吃的湯粉,楚景遠蹙眉低下頭,筷子不自覺握的更緊,他正傷害着這個女子,可她卻在他面前強顏歡笑,「梅竹雪,這粉有些酸了。是壞了吧。」
「哈,哈哈,真是笨蛋皇帝,那叫酸辣粉啊,怎麼可能不酸,正好這酸辣粉在我家鄉有寓意友誼如粉絲般綿長一說,很適合現在的我們……啊,你能嘗出酸味了?」
楚景遠這才後知後覺似的點點頭,其實剛剛就隱約覺得是這種可能,可因女子的一番話而誤以為是心情糟糕所致,原來,又能嘗出酸味了,因為嘗的太過清晰,以至於心裏都跟着強烈感受到的酸意啊。
「我去找老太醫討論這件事。」
猛的站起身,梅竹雪背轉到門口,顫抖着手去扶着門閂,他的神情太過愁眉鎖眼,直接刺激着她的心,再待下去真會失控吧,自己的強顏歡笑還沒有那麼堅不可摧。這份未開始就隕落的情感,真是對自己的一種諷刺,偏偏今日做的酸辣粉寓意來自桃園結義,一點也不浪漫。
「梅竹雪……」
瞬間關門的動作將男子的聲音擱在了門外,梅竹雪快步逃離那個空間,大口的呼吸無法平靜心裏的慌張,周身的顫抖凸顯着她抑制情緒的糾結。終是忍不住靠上高大古樹的一角,借着風吹闊葉的聲動掩蓋細微的啜泣。
他是這天下的王,自己卻無法為他舞出一段韶華傾覆的痴纏,怪只怪在他身上投注了太多夢想。
重新整理了情緒,梅竹雪向宮門口走去,迎面偏巧又遇到同楚景遠走的最近的舒睿,不想同其交流,梅竹雪低着頭繞向另一條岔路,然而卻不知為何那人直直向自己走來,甚至也拐到那條路上叫住自己。
「呃,真是意外,舒大人這是找我有事嗎?我可沒有欺負小太監,也沒有給楚景遠飯里下毒。」
自我嘲諷的話使得舒睿蹙起眉頭,收起攔在她面前拿着劍的手低沉問道,「你可是在意巴蘭的事?」
「……」這話題來的突然,梅竹雪接的措手不及,這人為何突然關心起她對巴蘭的看法了?她連巴蘭是個怎樣的人都還沒弄明白,有什麼好在意的,要在意剛剛在御書房已經全在意完了,今後也不打算更在意,他能不能不要偏偏選這種時機來問這種突兀的問題。
「哈,這是說的哪的話,巴蘭怎麼了?我除了知道她是巴娥的姐姐,楚景遠無幸結成連理的妻子之外其他一概不知,要我在意什麼呢?」
對於梅竹雪強硬的態度,舒睿沉沉從鼻息嘆着氣,遂又擋去其欲前進的路,「聽巴娥說你去找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