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倒也安穩,趙無憂起來的時候,穆百里已經離開。心下一驚,她忙不迭穿戴整齊走出營帳,外頭的陽光極好,顯然是她睡過頭了。
難不成是因為在山谷里沒睡好的緣故,依着她的警惕性怎麼就睡過頭了呢?
陸國安上前行禮,「趙大人。」
「你家督主呢?」趙無憂問。
「督主吩咐,趙大人醒來立刻上車,馬上就走。」陸國安俯首。
趙無憂這才發現,所有的營帳都被拔除,除了自己這個。可她還真的沒有聽到一絲一毫的動靜,這些人的動作當真小心。
深吸一口氣,趙無憂疾步上了馬車。
穆百里還在低頭批紅,也不屑理她。趙無憂面色微白,呼吸微促的坐在一旁,「怎麼不叫醒我?」
「難得趙大人睡個好覺,為何要叫你。」穆百里仍是沒有看她一眼。
趙無憂抿唇,「謝謝。」
穆百里先是一愣,而後皺着眉頭扭頭望她,「今兒的太陽,是打西邊兒出來的吧!」
「西邊就西邊吧!」趙無憂一聲嘆,「總歸是欠了你的人情,這皮肉償還也不現實,只能說聲謝謝。督主不會不敢受吧?」
「趙大人客氣,這皮肉償還還是應當的,謝謝二字就免了吧!」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筆,「本座對趙大人感興趣,還望趙大人好生保重自己。」
「督主這般直言不諱,還真讓人感動。」趙無憂皮笑肉不笑。
穆百里報之一笑,「趙大人感動了嗎?」
「感動了,只不過放在心裏罷了。常言道,修佛修心不修口,督主覺得呢?」趙無憂捋直衣角,「督主可曾想過,回到京城又當如何?」
穆百里道,「過來。」
想了想,趙無憂便坐在了他的身邊。
握住她冰冰涼涼的柔荑,裹着她的手,心裏便仁慈了幾分。穆百里笑靨溫柔,「趙大人覺得本座該如何幫你呢?」
「你既然不想讓我死,又沒辦法困住我,那你只能選擇幫我。」趙無憂想了想,「我會先跟你回一趟東廠,等伺候好了督主,再行安排。」
「你這丫頭說話,嘴裏沒半句老實。分明是想探探本座的口風,想知道京城的消息,卻拐着彎的哄着本座開心。」穆百里笑得涼涼的,「若你沒有披上禮部尚書的這一身皮,若你入了宮,那還得了。」
「若我入了宮,就沒其他女人什麼事兒了。督主,是這個意思嗎?」趙無憂笑問。
他捏着她修長如玉的指尖,溫熱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慢慢移動,「的確如此。」
「多謝督主抬愛,還好督主是個宦臣,若然是個正常男人,說不定就要與我狼狽為奸了。若是如此,那督主三妻四妾的美夢只怕要破滅於此,便是我趙無憂的罪過。」趙無憂不冷不熱的說着。
「想知道京城的消息嗎?」穆百里問。
她微微靠近,身上若即若離的梨花香,淡淡的充盈着他的呼吸。清雅,清新,全然不似尋常女子的胭脂水粉之氣,竟是格外的好聞。
糯軟的唇,就這麼輕輕柔柔的貼在了他的脖頸上。頸動脈不經意的跳動了一下,她卻絲毫沒有要退縮的意思。這比男人還可怕的女人,比女人還危險的男人,不管做什麼事兒都不能用常理推論。
「我想!」她伏在他耳畔低語,學着他的模樣咬住了他的耳垂,「穆百里,你肯告訴我嗎?」
「這算不算色,誘?」他如同柳下惠,這一次倒是沒什麼動靜。
「你說算就算,你若覺得不算,那就當作——是你在色,誘,我。」她刻意放緩了音色,這撩人的嗓音帶着少許暗啞。難怪她院子裏的小美人,會愛上她,終究趙無憂這人,男亦可女亦可,把這天下人都擺弄在掌心裏,玩得團團轉。
穆百里一笑,「趙大人還真能——」
驀地,他喉間滾動。
這女人還玩上癮了?知道他是個太監,就拼命的戳他痛處。太監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有情難自控的時候。難道太監就不危險?
玩一個太監,其實比玩一個男人要危險得多。
因為身上少了一點,所以心上也少了一些。
男人是容易動情,容易愛上一個女人。而太監,自知不會得到女人的愛,所以壓根不會去愛任何人。從那一刀子下來,就註定了此生孤鸞,只能孑然而終老。
她那冰冰涼涼的手,脫離了他的限制,此刻已經探,入,他的衣襟內,肆意攪動。
下一刻,他快速摁住她不安分的手,眸色幽邃的盯着眼前的女人。臉不紅氣不喘,心也不跳,若不是他知道她未經人事,只怕此刻她會被誤認為是風塵女子。這般成熟老道,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指點。
「督主,不喜歡?」她笑得有些嘲諷,「你不是很喜歡動手動腳嗎?」這就叫做報應。
穆百里略顯無奈的斂眸,「京城裏,已經有了一個趙無憂。他們趕在你之前回京,所以說你恐怕得嘗一嘗,被人冒名頂替的滋味。若是見到了你,估計你的麻煩就會更大了。」
「我會被殺人滅口,從此以後,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只不過他沒拿到令牌,也不知這令牌所在,若我回到京城,他必定無所遁形。」趙無憂瞧一眼被他摁住的手。
「你能不能進宮,還是兩說。」穆百里笑得涼涼的,「進不宮門,死的會是你。」
「督主捨得嗎?」趙無憂笑問。
穆百里吻上她的脖頸,「捨得!有舍才有得!」
她若是死了,那這雙手,不就是他珍品房裏的珍品了嗎?說起來,還真是有舍有得。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費那心思,救一個敵人回來。
「你捨得我,可你捨不得我身上的東西。」她壓低聲音,「我那個藍色的印記,好看嗎?」
穆百里眉睫微沉,「趙大人這麼聰明,還真是很該死!」
「多謝督主謬讚。」趙無憂笑了笑,「大家互相拿捏着彼此的把柄,才算公平。否則你我的承諾,就是一直空話。督主心知肚明,咱就心照不宣了。」
的確如此,他們是唯利是圖的人,所以沒有好處的事情是不會做的。
趙無憂也清楚,除了身上這個印記,穆百里還是得把她當成魚餌來精心飼養,隨時養在身邊才算周全。至於為什麼,那就要問那個蠻子了。蠻子一日沒到東廠的手裏,她就還有利用價值。
對穆百里而言,她不過是個容器,不過是個魚餌罷了!
這樣也好,你若說是愛上她了,她反倒不信。若說是利用,那咱才能好好的合作。這約莫是穆百里和趙無憂此生,最覺悲哀的地方。
「真好!」穆百里點點頭,「既然趙大人心知肚明,那本座就不必提醒了。記住自己的價值,記得到時候把欠了本座的,都一一還上。」
趙無憂煞有其事的笑問,「那我這層皮,督主要不要?」
「自然是要的。」穆百里撫着她的手背,「瞧瞧,這丞相府養出來的就是水靈,這層皮若是拿來繪製春宮,必定是舉世無雙的。趙大人覺得呢?」
「還是畫仕女圖吧!」趙無憂道,「我可不喜歡那所謂的春宮,你若畫個仕女圖,我還能從圖上蹦出來,到時候還能哄你開心逗你玩。」
穆百里輕嘆一聲,「虧得趙大人思慮周全,想來趙大人的骨頭也是好貨色。」
「是做人皮鼓,還是當骨笛呢?」趙無憂笑問。
穆百里道,「還是骨笛吧!冰肌玉骨,想來做出來的骨笛,更是色澤瑩潤,堪比白玉。」
「多謝督主讚賞。」趙無憂點點頭。
而後,便沒了話語,她只是陪着他,瞧着他代筆批紅,身為奴才卻行天子之道。
「這雲華州發生了瘟疫,趙大人覺得該如何處置呢?」穆百里問。
趙無憂伸手接過摺子,「如今這天氣,瘟疫一旦爆發,必定會無限蔓延。過了春日裏的雨季,到了夏日又好一些。」輕嘆一聲,趙無憂又道,「馬上隔離病區,將這爆發的原因調查清楚,徵召天下名醫破這瘟疫之害。馬上調撥人手,建立重災區,對死屍進行消毒處理。疑似感染和已經感染的,則分開處置。禁止內外接觸,免得瘟疫散播得更快速,更廣泛。」
這場瘟疫來得突然,可千萬不能染到京城來。
天子腳下,若是爆發了瘟疫,那就不是死幾個人這麼簡單。
穆百里想着,倒也是實情,雖然治標不治本,但目前情況不明,的確需要最快的處置。這摺子還沒送到內閣,就已經落在了他的手裏,所以——穆百里想了想,「還是請皇上來處置吧!」
趙無憂望着他,「督主就不怕耽誤了時間,以至於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嗎?」
「你是說,先斬後奏?」穆百里凝眉。
這女人的膽子可真大,這麼大的事兒,連內閣都得跟皇帝商議,他身為外臣,身為宦官,自然不能輕易處置。否則來日追究起來,得他一個人承擔。
「着八百里快馬,立即趕赴雲華州探聽確切消息。若情況屬實,當機立斷。下達軍令,調動軍力先行控制疫情,如此一來能做到兩相不誤。等到摺子送到皇上那兒,督主已經可以立功了。」趙無憂冷颼颼的望着他,「督主覺得不妥?」
「趙無憂,你可曾想過擅自調軍是死罪。」穆百里冷笑。
「督主是覺得,我要置你於死地,才會想出這樣的方法?」趙無憂眸色幽幽,「我若想讓你死,就不會蠢到讓你立功。何況,我還得靠着你回京城去,奪回我的位置。我沒必要那麼做,我只是不想讓瘟疫蔓延到京城。」
穆百里不做聲,執筆揮毫,代筆批紅。
「趙無憂,你到底是怎麼想?」穆百裏邊寫邊問。
趙無憂輕笑,「我還能怎麼想,反正世人皆以為我趙家乃是奸黨,既然如此,我沒必要做什麼好人,來向世人解釋自己的苦楚。你們怎麼想的,跟我都沒關係。我只需要讓自己覺得舒坦便是,一輩子如履薄冰只為別人而活,太累了。」
太累了?
穆百里抬頭望她,眼底的光帶着幾分審視。
「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本來就不喜歡朝堂。」她想了想,似乎自己不喜歡的事兒太多了,比如不喜歡女扮男裝,不喜歡爾虞我詐,連帶着不喜歡下棋。
呵,那些需要用腦的事情,她沒一樣喜歡的。
因為太累,身體的負荷太重,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範圍。可她身不由己,縱然你不喜歡,也必須接受,還得做到最好。
「知道本座在想什麼?」他問。
「你在想,趙無憂這小子說話不經過大腦,分明執掌朝政與她爹趙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偏偏還想用這些荒謬而消極的理論來打發我,真當我是三歲的孩子嗎?」趙無憂慢條斯理的開口,「你又在想,這種理論聽上去不賴,只是不知道趙無憂是從哪兒學來的。」
穆百里一笑,「你倒是會揣摩人的心思。」
「伴君如伴虎,豈能沒有半點本事。這察言觀色,咱們都是半斤八兩。」趙無憂輕嘆一聲,「你這麼想其實也沒什麼錯,我與我爹執掌朝政,把持內閣,的確做了不少事兒。且不管是對是錯,難脫干係是真。」
「我知道,我說的話沒人會信,也不知怎的,竟然想跟你說說話。也許是棋逢對手,才覺得有共同語言。而那些人並不能了解,所謂的高處不勝寒。」
「無敵是件很寂寞的事,然則這種無敵卻並非長久,當你的命運執掌在別人手裏時,你恨不能將這世界都撕碎。可在羽翼未豐之前,你除了忍耐,沒有第二條路。」
「你可以覺得我是個自私自利之人,其實你自己也一樣。大家都是為別人而活的棋子,快樂與不快樂,早就不重要了。」
語罷,她斂了眉眼,低頭嗤笑一聲。
「本座從來不知道,趙大人這麼煽情。」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筆,「是真心話嗎?」
「你信嗎?」她問。
穆百里搖頭。
趙無憂笑了笑,「若換做是你說的這些話,我也不敢信。」
所以,他們之間沒有承諾,也沒有信任,唯有這相互利用,才是最真實的關係,最讓人放心的關係。說起來,也是極為可悲的。
越身處高閣,可信任的人只會越來越少。到了最後,連自己也不會相信。
生於疑,而死於疑。
「不過本座倒是有些相信,趙大人異於常人的思維方式。」穆百里道,「想來丞相大人沒少在你身上,花費心思。」
「心思自然是有的。」左不過,不是女兒家嬌滴滴的心思,不是相夫教子的心思,而是如何入朝為官,如何能生殺在握的心思。
輕咳兩聲,趙無憂覺得有些累,靠在車壁處闔上雙眼。
「累了,便睡會。」穆百里道。
趙無憂很自然的伏在他膝上,每當這個時候,他才會想起,她是個女子。帶着少許溫順,斂了平日裏劍拔弩張。當然,這種溫順其實是表象。
表象也好,本質也罷,總歸是要回京城去了。
到了京城,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原點,一如他們剛出京城時,那種勢均力敵的狀態。
京城內似乎有所異動,這是穆百里早就料到的。五城兵馬司的人,似乎加強了城中戒備,到底所謂何事,穆百里和趙無憂心知肚明。
恰逢王介親自坐鎮城門口,正在仔細盤查進出城門的可疑之人。
王介身為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暗地裏卻是聽從趙無憂的吩咐,所以對於東廠,他是極為不屑的。東廠與趙家勢同水火,所以你既然站在了趙家的陣營里,自然是要對付東廠的。
「車上何人?」王介冷笑兩聲,攔下了馬車。
瞧這馬車奢靡至此,又有東廠的護衛隨車跟行,不必想也知道,定然是東廠的人。
陸國安上前,「王指揮使。」
王介眉心微皺,是陸國安。這麼說,這車裏頭坐着的是穆百里?
車內,趙無憂瞧了穆百里一眼。
穆百里突然揪住她的衣襟,將她拽到了自己跟前,輕柔的在她唇上啃噬一番,意猶未盡道,「瞧瞧你養的狗,竟然連主人的味道,都聞不出來。」
趙無憂笑得涼薄,「許是狐狸的騷味太濃,所以連主人的氣息都聞不到了。這不,已經把督主的車輦給攔了下來。」
「嘴皮子上的功夫,真是越發厲害。」他丟下她,撩開車簾走了出去。
當下,守門衛士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誰不認識這東廠提督,司禮監首座?這妖孽若是跺跺腳,這京城都得抖三抖。如今妖孽就站在跟前,誰敢放肆,難道不怕被抓進詔獄,死無葬身之地嗎?
東廠那些手段,又不是沒聽說過。
深吸一口氣,王介上前行禮,「下官唐突,督主恕罪。」
穆百里輕嘆,「王指揮使,這是在幹什麼?怎麼了?是哪個不要命的東西,在京城裏橫行無忌?以至於王指揮使要親自出手,在這裏恭迎本座回城呢?」
他是悄悄出城的,所以連王介都不知道,穆百里這段時日並不在京中。而趙無憂出京這段時間也一直對外稱病,是故他不知道其中緣由。
聽得穆百里這般言語,王介心下一抖,當即道,「有人夜盜皇宮,是故——」
「可是丟了什麼?」穆百里問。
王介壓低聲音,「皇上的藥方丟了。」
丟了長生不老藥的藥方,那皇帝還不得急死?
穆百裏面上微變,「藥方?」想了想,輕嘆一聲便快速轉回馬車,丟下一句話,「馬上回去。」
陸國安行禮,快速放下車簾,「走!」
王介在後頭行禮,眼瞧着東廠的人越走越遠,心下有些不解。穆百里什麼時候出城的?他怎麼沒聽人提起?而且,看他們方才的神色,似乎是趕了遠路的。
穆百里,又玩什麼花樣?
他想着,此事該回稟趙無憂一聲。趙無憂為人聰慧,想必能揣摩其中一二。思及此處,王介翻身上馬,直奔尚書府而去。這些日子,尚書府一直關門謝客,說是趙無憂病重。
大夫是進進出出的,但是往常趙無憂病重,也未見過關門謝客的做法。縱然生病,趙無憂卻從不敢懈怠朝政大事,這一次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介隱約覺得其中有些貓膩,說不出的古怪。
到了尚書府門前,大門依舊緊閉。
王介上前輕叩銅環,便有家奴前來開門。
「本官乃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有事求見尚書大人。」王介環顧四周,所幸無人。
家奴點點頭,「大人,裏邊請。」
王介進門,家奴便將他領到了客廳里。不多時,他便看見趙無憂進了門,依舊是一襲白衣,只是好像有些奇怪,到底哪裏不對勁,王介也說不上來。
「大人。」王介俯身作揖。
「何事?」趙無憂輕咳兩聲。
王介一愣,眼前的趙無憂雖然在咳嗽,可眉宇間少了幾分病怏怏的姿態,總覺得跟往常不太一樣。好在他並不多想,只是據實道,「下官方才巡查城門的時候,發覺東廠提督的馬車,竟然是從城外回來的。」
趙無憂陡然凝眉,「你是說,穆百里回來了?」
「大人,你的嗓子沒事吧?」王介蹙眉,脫口而問。
今日的趙無憂,這副嗓子較之往常似乎有些渾厚。平日裏的趙無憂,嗓子清亮,話語間語速緩慢,讓人聽着有氣無力卻又極為舒服。可現在嘛……王介想着,難不成這一次還真的是病重了?
趙無憂擺擺手,婢女上前奉茶。
「坐吧!」趙無憂抿一口茶,放下杯盞道,「我這副身子,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是越發不中用了。穆百里從京城外回來,想必是有什麼緊急公務。你盯着點,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下官明白!」王介點頭,端起杯盞的時候稍稍猶豫了一下,抿一口茶而後放下杯盞,「既然大人不舒服,那下官就告辭了。」
「好!」趙無憂點點頭,繼而輕咳兩聲。
王介起身行禮,轉身離去。
心裏,卻像籠了一層薄霧,有些莫名的生疑。王介跟趙無憂接觸也不是一日兩日,趙無憂早前便說過,她的身子不好,所以不能喝太涼的東西,包括茶。
所以王介很少見到趙無憂喝茶,而今是在尚書府,趙無憂更沒有必要喝茶。再則,這一次宮裏出了盜竊案,怎麼皇上沒有傳召尚書入宮商議呢?而且,皇帝也沒有傳召穆百里入宮。
走出尚書府,王介若有所思的回頭望着緊閉的朱漆大門,沒明白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當然不會明白,這事兒也只有當事人心裏清楚。
趙無憂跟着穆百里進了東廠,她想着自從爹出使之後,自己似乎就跟東廠槓上了,這都是第幾次來東廠?來東廠的次數就快趕上回家了。
半低着頭跟在穆百里身後,儼然是他的近身隨扈,只是身子單薄了一些。沈言乍見趙無憂如此打扮,當下愣了愣。
「督主?」沈言行禮。
「此事不許聲張,誰敢在外頭亂嚼舌根,就拔了誰的舌頭,聽明白了嗎?」穆百里冷颼颼的開口。
沈言與陸國安俯首,「是!」
「只不過,這趙大人該如何安排?」沈言不解。
「不安排,免得教人起疑。」穆百里瞧了趙無憂一眼,「隨本座一道吃住便是。」說着,嫌棄的拂袖轉身,「跟着來。」
沈言一愣,與陸國安對視一眼,各自無話。
趙無憂也不反駁,只是跟在穆百里的身後,老老實實的模樣還真不像平日裏刺蝟般的禮部尚書。
進了穆百里的臥房,趙無憂有些頭疼的揉着眉心,她怎麼忘了,他這兒有很多房間,這房間一個個都是一模一樣的,所以她可以隨便挑着住。
「都下去。」穆百里道。
陸國安與沈言行禮退下,小心的關上大門。
趙無憂輕嘆一聲,「這是要讓我當督主的貼身隨侍啊!」
「怎麼,虧待你了?」穆百里反唇相譏,轉身進了房間。
這奢靡至極的房間,真是讓人大開眼界。這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兒,不都得悄悄的嗎?哪有人像他這樣明顯的,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奇珍異寶,都給擺出來。
「督主不怕招賊嗎?」宮裏,不就了一場?
「賊?」穆百里笑了笑,「若真當有賊倒也有趣,如今這冒名頂替的小賊,不就在這兒嗎?」
趙無憂白了他一眼,「督主真愛開玩笑,到底是誰冒充誰,你心知肚明。」她一點都不生分,顧自坐下,倒上一杯水慢慢啜飲。輕咳兩聲,又道,「王介看到你從城外回來,想必會去尚書府。」
「你家的狗,你自己心裏清楚。」穆百里涼涼的斜睨,坐在了她身邊。
「無極宮想頂替我的位置,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趙無憂握緊手中的杯盞,「還望督主見到皇上的時候,能把令牌交還皇上,就說是我半道上遇見了無極宮的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穆百里笑道,「趙大人是要本座欺君罔上?本座憑什麼要冒這樣的風險?嗯?」
「就憑我如今就住在東廠,而尚書府里還有第二個趙無憂。督主若是想放棄我,去吻那個趙無憂,我便無話可說。」她笑得邪冷,「督主要換換口味?」
「口味這東西,還真得經常換,否則執念太深,早晚會上癮。」穆百里起身,他的確該進宮去了。王介已經攔下自己的馬車,想必此事很快就會傳到宮裏,所以他不能耽擱。
走到門口,穆百里又回頭望着她,「你——有什麼打算?」
「督主還是先入宮吧,然後快點處理瘟疫之事。於我——」趙無憂頓了頓,神色略顯複雜,「我想,我該去做一件事。」
「會冒險?」他問。
趙無憂笑道,「你我之事,哪件不是在冒險?」
這話倒是實情,伴君如伴虎,便已經是在冒險。
她又笑,眸色微亮,「督主這樣關心我,會讓我誤以為你這是在擔心我,在乎我。長此以往,只怕你我都要泥足深陷了。如此一來,那還得了?想必這大鄴天下,都要教你我震一震。」
穆百里笑得涼薄,「還真能自作多情,你若要走,自不會有人留你,成與敗都是你一個人的,你自己看着辦就是。若要幫手,只管去找沈言。」
語罷,他頭也不回。
趙無憂輕嘆一聲,起身去推開窗戶,外頭的海棠還未綻放,等到來日必定絢爛一片,甚是好看。她想了想,海棠花的話語似乎是:溫和,美麗。
不覺輕嗤,這穆百里可沒什麼溫和之說,美麗倒是真的。他所有的溫和,都只是一種手段,為達目的罷了!
海棠無香,秋海棠也代表着遊子思鄉,離愁別緒,又稱:斷腸花。
「遙看斷腸花,怎知斷腸苦。」趙無憂苦笑,離鄉別緒,多少苦楚不言中。
不過她並非那種悲春憫秋之人,看這海棠花良久,便轉身離開了房間,朝着門外走去。沈言一直候在外頭,想來是穆百里交代過。
「趙大人。」沈言上前。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我要去找一個人,你幫我安排一下。」
沈言點點頭,「督主吩咐,一切聽從趙大人調遣。不知——趙大人要去找誰?」
「簡衍。」趙無憂眉睫微揚。
簡衍?
「工部尚書的兒子?」沈言眉心微蹙。
「對!」說話間,趙無憂已拂袖而去。
沈言沒有多說什麼,靜默的在後頭跟着。先讓人去探聽簡衍如今的下落,而後便悄悄安排車輦。因為趙無憂如今的尷尬身份,沈言必須小心謹慎,免得教人察覺這京城內,有兩個趙無憂的存在。
到時候引起不必要的騷動與恐慌,勢必一發不可收拾。
「簡公子在臨江樓,卑職已經讓人清空了臨江樓,所以趙大人可以放心的去。」沈言帶頭,趙無憂充當隨從,在後頭跟着。
進了臨江樓,沈言便讓人控制了臨江樓的里里外外。
趙無憂獨自一人走上二樓,皂靴落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低低的悶響。及至望江台上,她一眼就看見,那個獨自而立,眺望遠方的單薄身影。
「簡衍。」她低低的喊了一聲。
簡衍驟然轉身,那張僵冷的臉頃刻間消融了霜雪,笑得這樣絢爛,「合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