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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故和白須老怪已經十多年不曾見過面,誰都沒想到昔年的鬼宮一別,險些成了天人永訣。文字谷 www.wenzigu.com 好在終究老天爺有眼,該重逢的就一定會重逢。
「當年所有人都說你死了。」老頭輕嘆一聲,「可又打心裏不相信,總覺得你還活着,是以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昔年戰亂,我帶着慕容逃離了提蘭進入了大鄴境內避難。誰成想還是被人苦苦追殺,為了保護慕容母女,我想着只能冒險那些人。」說到這兒,溫故苦笑兩聲。
「可你哪裏知道,摩耶一門心思撲在慕容身上,他對慕容的勢在必得,已經到了癲狂的地步。」白須老怪接過話茬。
奚墨端上兩杯茶,風吹得樹梢嘩嘩作響。
溫故捏着杯盞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她的身邊,不會讓她在那樣的情況下,孤立無援的死去。」
「她都走了那麼多年,該放下的還是放下吧!」白須老怪道,「折磨自己,對慕容而言也是一種痛。」
「自從找到了女兒,認了無憂,我這一顆心裏早就沒了曾經的執迷不悟。哪怕對於摩耶,我也只是不原諒罷了,恨一個人也是需要氣力。我不想一輩子活在記恨之中,變成摩耶那樣瘋狂之人。」溫故抿一口茶,微微低下頭。
死去的回不來,活着的更該好好活着。一個人活出兩條命,也是一種遲來的幸福。
白須老怪點點頭,「你能這麼想,我便放心了。」
「大師兄要走嗎?」溫故一怔。
「你也知道我是留不住的,天下之大就該四處走走,免得虛擲一生,困守一城。」白須老怪喝着茶,鶴童顏,淡然之色着實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情這一字困住了太多人,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變成你們這般模樣!等到東廠有了摩耶的消息,我就帶着他的屍骨回鬼宮去。」
「到底是大師兄,宅心仁厚。」溫故輕笑兩聲。
白須老怪搖搖頭,「終歸是鬼宮出來的,就算是清理門戶,也當不能滅了鬼宮的道義。他雖然做過不少錯事,也的確是罪大惡極,不過人死如燈滅,他這一死諸事也都隨風去吧!」
溫故斂眸不語,握緊了手中杯盞。
至今他都不知道,慕容的屍骨在何處?是在那萬人坑裏?還是被摩耶帶走了?又或者被趙嵩處理了?可不管是哪一種,就算找到了又如何?
不敢觸碰的痛始終在心裏,逐年結成疤,還是莫問的好!
問一次,傷一次,痛一次。
原以為經年不見,相逢之後會有很多話要說,哪知道人老了,對故人想說的話卻越來越少了。兩個活了大半輩子的老者坐在那梨樹下,就着昏黃的燈光各自飲茶,卻也各自沉默。
趙無憂躺在了床榻上,心想着接下來該如何處置。孩子不在蕭容手裏,那麼穆百里找回孩子的可能就大了很多。只要沒有蕭容,只要蕭容死了,很多問題都會迎難而解。
但是蕭容會死嗎?這惡人作惡多端,恐怕也不過是金蟬脫殼之計罷了!
如果蕭容真的沒死,這事就不好辦了,他從明處變成了暗處,而趙無憂則從暗處轉為了明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所以,不管蕭容有沒有死,都得想個法子防着才是。
「思睿!」她低低的輕喚着。
今日,她又去了一趟蝶園,看到天邊開始了咿咿呀呀的張嘴。雖然年幼的孩子還不會說話,只知道張牙舞爪的揮手,可抱在懷裏,依舊是暖暖的貼心滋味。
她說,「小天邊,等你娘從太后之位退下來,等朝堂事罷,我就送你出京,讓你們一家三口好好的偏安一隅。母女分離的滋味,真的太疼了。」
小丫頭不明所以,竟是衝着她笑。
她想着,小思睿若是還在自己身邊,是否也會像天邊這也,衝着自己笑呢?
想到這兒,趙無憂便再也睡不着了。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會摸出隨身攜帶的佛珠,就像一個虔誠的教徒,不斷的轉動佛珠藉此來安定心神。明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老天爺那麼忙,其實管不着你的。
可她覺得,萬一老天爺突然想着她了呢?想着她了,就把她的孩子和丈夫都給送回來,送回她的身邊,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倦了朝堂,倦了紛爭,只想倦鳥歸巢。
聽到回來,卻見不到他回來,趙無憂徹夜難眠。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孩子,不知道思睿是否平安周全?蕭容可曾傷害過她?
心中忐忑,也只有當了母親才能體會那種焦灼與不安。
焦灼不安的除了趙無憂,還有徐明。
從明鏡樓里出來的,如今打開了齊攸王府貼上封條的大門,外頭守着的都是五城兵馬司的人,所以便放了他進去。
這座極具異域風情的明鏡樓,處處都染着她母親留下的氣息。時隔十多年,他還是能感覺到昔年父母在此處的恩愛情深。可再多的情愛又有什麼用呢?離雁難歸,終是一人守着孩子艱難的活着。
傅笙跟在徐明身後,「公子,這兒黑漆漆的,倒是有些嚇人。」
徐明頓住腳步,替着燈籠的手微微握緊,然後含笑回頭看他,「這兒曾是我母親的居所,是我爹蕭容特意為了討我娘歡心而建的。明鏡樓里心明鏡,惟願君心似我心。」
「這兒?」傅笙愣了愣,「那你今夜帶我來這兒,是為了何事?」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帶着你走一走我父母曾經相愛過的地方。」徐明笑得有些無奈,「一生一世一雙人,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一句話一輩子罷了,可對於皇族對於帝王家卻是一種奢望。笙兒,你當知曉有些東西不是你我可以逆轉的,有些東西從一開始便是註定的。」
傅笙蹙眉望着他,「我不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可否與我說清楚?」
「朝堂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徐明問。
傅笙垂眸,「該知道的約莫都知道了。」
徐明點頭,「我也不想瞞你,身為皇室難脫開枝散葉之責。你——你可還願隨我入宮?伴我左右?」
「那你是否也會後宮三千?」傅笙問,「是否會……」
「後宮無專寵。」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承諾。
傅笙笑得有些酸楚,「應當無悔。」可真的會無悔嗎?等真的到了那一日,想起自己心愛之人在她人身上馳騁揮汗如雨,還真的能無動於衷嗎?
左不過如今正在情義剛濃之時,所言也不過是偏執之語。
站在明鏡樓的院子裏,二人靜靜的看着這四下的風景,情到濃時便是不管不顧。等到濃情轉淡,嗔痴怒罵都會變得極為可笑。
今日的陽光格外好,金色的光普照大地。
第一縷陽光落進窗戶的時候,趙無憂的心裏頭稍稍安穩了少許。黎明的光驅散黑夜,就是又多活一日,多偷了一日。
對於心神不寧的趙無憂而言,這是一件好事,至少又度過了眼巴巴等天亮的孤寂一夜。
「一夜沒睡?」溫故進門。
趙無憂報之一笑,「如今這局勢,即便想睡也未必能睡得着。」長長吐出一口氣,她伸個懶腰,「看這個時辰,也該去上朝了。」
卻不知為何,竟有些低低的咳嗽。
溫故蹙眉看她,「莫不是夜裏着了涼?」
趙無憂搖頭,「沒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這個時辰也不能再耽擱了,朝堂上的事情一日未了,她就不能騰出手來。
「別太累着,雖說兵權並沒有完全交接,但是在京城之內你也算得上是獨掌大權,想來……也不會有人敢與你較真。」溫故勸慰。
趙無憂輕笑,「爹還是不了解朝堂,終不知這高處不勝寒的悲涼。身處高位,越是要小心謹慎,免得一不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趙嵩不就是個眼前的例子嗎?他輸就輸在,太低估了我,太高估他自己。爹,想當然是朝堂之爭最危險的存在。」
溫故怔了怔,「那你……」
「得先把遺詔落到實處,只要文武百官相信,天下人就會相信。老百姓其實不關心到底誰來當皇帝,只要這個皇帝能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那就是個好皇帝。」趙無憂輕嘆着捋了捋身上的官服,「盯着東廠那頭的消息,我希望得到的是蕭容的死訊。」
溫故頷,「我明白,這件事大師兄不會袖手旁觀。他這次來就是……想清理門戶的,所以不管蕭容是生是死,他都會暫時留在京城。」
「好!」趙無憂淡淡笑着。
皇帝的大禮不能耽誤,繼承皇位的事情也不能耽擱,文武百官雖然對這道遺詔有些質疑,可終究是丞相擔保,而且趙無憂的確掌握了京城內外的防衛,誰敢有所異議,恐怕是走不出這京城的。
對文武百官來說,誰當皇帝都沒關係,只要不是暴君就好。說到底,大家也是為了自身榮耀,在這金鑾殿裏混口飯吃罷了!
宮中白綾翻飛,趙無憂站在那金鑾殿外的白玉台階上,俯瞰着這宮牆內的富麗堂皇。文武百官石階而下,趙無憂卻仍是站在那裏。
徐明站在她身邊,「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若說是謝謝似乎太沒有誠意了。可你已經是丞相了,也不知還能給你什麼。」
「文武百官已經承認了你,你很快就可以恢復正身,走上人生的巔峰。」趙無憂回望着他,「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九五之尊,希望你能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權力。權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
徐明點點頭,「我懂,左不過你這話聽着有些奇怪。」
「沒什麼奇怪的,只是覺得有些累了,等到朝局穩定,希望你能應我一件事。」趙無憂意味深長。
「累了?」徐明一怔,然後微微凝起眉頭,「朝堂諸多事宜,我都不是很明白。」
「沒有誰生來就是當皇帝的,你只記得要做個好皇帝便是。」趙無憂苦笑兩聲,「趙嵩死了,蕭容也不在,東廠……呵,我都不知道接下來還能跟誰斗?無人可斗的朝堂太寂寞,一覽眾山小的滋味真不好受。」
徐明輕笑,「你這人真是奇怪,旁人都巴不得坐上這丞相之位,唯獨你好像一臉的委屈。你當知曉,就算來日我當了皇帝,你依舊是位高權重的丞相。而且你還年輕,而且……」
「而且若我想當皇帝,壓根沒你什麼事。」趙無憂接過話茬,「我有千百種方法,把這大鄴的江山踩在自己的腳下。如果我想穿上龍袍,想來文武百官誰都不敢攔阻,比你更具有威信力。」趙無憂眸色幽邃,「可人的命天註定,我對帝王位還真的沒有半點興趣。」
徐明蹙眉看她,「為什麼?」
「因為英雄難過美人關。」趙無憂無奈的輕笑,「有些東西是等價交換,就好像殺手,你手裏拿着劍就抱不住你心愛的人,可你放下劍你就保護不了心愛的人。既然是兩難的抉擇,倒不如我來退一步。我趙無憂是個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這萬里江山對我而言,一點都不值得可惜。」
徐明苦笑兩聲,「我突然覺得有些後悔。」
「後悔什麼?」趙無憂笑問。
徐明道,「後悔接下這江山,若是由你來坐,估計比我更適合。」
「不,如果我來當天下之主,那這天下估計就亂套了。你是皇室嫡脈,這大概是天註定的,兜兜轉轉了一圈,這皇位還是落在了你齊攸王一脈。」趙無憂笑了笑,緩步拾階而下,「別那麼矯情,男兒大丈夫的,肩挑江山腳踩社稷,理該當仁不讓。」
徐明在後頭笑,看着趙無憂的背影。
大斂之後,就該是徐明登基為帝的日子。如今滿城縞素,京城內的軍民百姓一個月之內不許婚嫁,百日內不許作樂,四十九天之內不准屠宰,服未除之前,文案票擬皆用藍色油墨。
文武百官於屋門前齋戒住宿,不得歸家,而王公貴族都得回家齋戒。
早前徐明是禮部尚書,如今這位置自然是有人替代。等到一切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禮部尚書奏請儲君即位,喪事需暫停。
金殿之上,禮樂設而不作,等着徐明上了龍椅,階下傳來三鳴鞭。
淨鞭響起的時候,文武百官整整齊齊的三跪九叩,高呼「皇帝萬歲」之音。遺詔宣讀完畢之後,交由禮部捧詔,此後頒佈天下。
剩下的便是一些冊封與授予尊號、徽號等事宜,趙無憂皆在旁靜靜的聽着,盡顯恭敬之能。
新帝登基,百廢待興。
百官散去的時候,趙無憂跟在皇帝身後,保持了君臣之間的安全距離。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昔日那個毛頭小子,他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了,天下之主。
「朕……」蕭廉明頓了頓,「朕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趙無憂俯,「皇上終究是要習慣的,畢竟這習慣將伴隨着皇上一輩子。」
蕭廉明頷,「當日你說過,若朕登基為帝,你便讓朕許你一件事。」
「是!」趙無憂俯身作揖,「微臣斗膽,請皇上能應微臣一個請求。」
「朕這皇位都是你給的,你想要什麼都可以。」蕭廉明定定的望着她。
趙無憂一聲輕嘆,「微臣不想要權不想要勢,微臣只想要自由。不管微臣來日是失蹤還是死了,都清皇上不必再追究。」
「你這是要走?」蕭廉明頓了頓,「可這江山不能沒有你!」
「江山不可一日無主,但未必需要丞相!」趙無憂意味深長的望着蕭廉明,「我大鄴立朝多年,唯有一樣弊端,那便是丞相過於位高權重。皇上,外臣攝權太重難免會影響到了皇權的至高無上,是以……若有機會,還望皇上能果斷決絕。」
蕭廉明蹙眉看着她,「你是說……」
趙無憂笑了笑,「皇上英明。」
「人人都說你趙無憂是個奸佞之臣,可朕怎麼越瞧越不像呢?看樣子很多東西,還真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蕭廉明無奈淺笑,「你不是奸臣,你是朕的良師益友。」
「微臣,謝皇上!」趙無憂俯身作揖。
「朕會好好考慮的。」蕭廉明道,「不知丞相大人還有什麼需要叮囑朕的嗎?」
趙無憂想了想,眸色微沉道,「東廠沒有找到屍體。」
一言落,如同一石驚起千層浪,也讓蕭廉明變了面色,「你是說他還有可能活着?或者現下正蟄伏在某個角落裏等待着伺機報復?他會不會放棄了,所以四處逃離,或者並不像你所想的這般……」
「皇上覺得可能嗎?」趙無憂淡淡的問。
摩耶是什麼人,他們都心裏清楚,摩耶的偏執也不是一日兩日的,是日積月累的仇恨與執念。所以他如果沒死,就一定會回來報復。就算是玉石俱焚,他也會拼個魚死網破。
蕭廉明苦笑,自然是不可能的,左不過是自欺欺人,想讓自己放寬心,想給自己一個放寬心的理由罷了!可該來的還是會來,躲也躲不過去。
「然則皇上也不必擔心,微臣想了很久,這找到屍體和沒找到屍體都有兩種處置方法。微臣敢問一句,皇上可相信微臣?」趙無憂問。
蕭廉明頷,「朕自然信你,無條件的相信你。」
「那皇上就最後相信微臣一次,把你所有的信任都拿出來。微臣這身家性命以及皇上來日是否還要過提心弔膽的日子,且看這一次吧!」趙無憂行了禮。
蕭廉明抿唇看她,點了點頭攙起趙無憂,「放心吧!」
二人對視了一眼,趙無憂便轉身離去。
不遠處,傅笙蹙眉站立,瞧着蕭廉明看見了自己,便緩緩的走了過去。如今他是皇帝的隨侍,按理說想要在皇帝身邊近身伺候,就得閹割淨身。
但如今新帝剛上位,所以誰也來不及關注這些事。不過若皇帝有心,許個名頭也就罷了!
「怎麼不高興?」蕭廉明帶着傅笙進了偏殿。
「你跟趙無憂看上去說得很高興。」傅笙道,「我沒敢上來打擾,瞧着你們說話……」
「醋了?」蕭廉明突然笑了,「真的吃醋了?」
「沒有!」傅笙低頭。
輕嘆一聲,拾起傅笙的手,蕭廉明輕嘆,「你也莫吃醋,趙無憂方才告訴我,蕭容可能還活着,所以我們兩個是在商議對策。你當知曉我與那人的恩怨,所以若不好好處置,恐怕有朝一日他會拿了我的項上人頭。你當知曉,我這皇帝當得也是提心弔膽。」
傅笙駭然,「這麼說,有危險?」
「就看趙無憂能怎麼替我分憂了。」蕭廉明顯得有些無奈,「蕭容一日不除,我這龍袍穿在身上,就跟針扎一般。笙兒,你我是一輩子的事情,所以別為這眼前之事而拘泥。趙無憂雖然是丞相,可終究皇權至上,你懂我的意思嗎?」
傅笙自然也是聰慧之人,當下點了頭,「懂。」
「別讓我擔心你。」蕭廉明輕輕摟了他入懷,「這宮裏會越來越熱鬧,人心卻只會越來越冷。我希望不管生什麼事,你都能給予我足夠的信任。你當信我,除了你,我不歡喜他人。」
傅笙笑了笑,「你這人,慣會哄人的。」
「卻也只是哄你一人,不好嗎?」他低頭笑問。
傅笙微微紅了臉,「我來其實也是因為有事,那……傅太妃何時離開?」
「等到先帝喪禮結束,就會譴出京城,永遠不得回京。」蕭廉明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可想見一見,須知若是現在不見,怕是以後都見不到了。」
思慮良久,傅笙搖頭,卻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蕭廉明,「把這個送給她,我並不想見她。」
蕭廉明接過,「真的不見?不後悔嗎?」
「不後悔!」傅笙斬釘截鐵。
可是當信件送到傅玉穎手中,從信件里滑落的那一塊玉,卻讓她紅了眼眶落了淚。信封里只有一張白紙,沒有隻言片語。
「娘娘?」秋嫻愣了愣。
傅玉穎笑着落淚,「是我自己的報應,昔年的不顧一切,如今的幡然醒悟也是悔之晚矣。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把原本最珍貴的,親手送出去終是要不回來了。」
握着那枚玉佩,抬頭便迎上了雲兮的雙眸。
有得有失,才算人生。
沒有遺憾,就不算圓滿。
皇帝出殯那一天,京城裏到處都是哀哭聲,說起來也是可笑,誰會真的在乎皇帝死活呢?皇帝是誰,皇帝長得什麼模樣,很多老百姓壓根不知道。他們只知道,皇帝底下有大奸臣小奸臣,皇帝是個修仙問道的,從不理朝政。
他們只知道,在皇帝在位期間,大鄴險些淪喪在敵軍的鐵蹄之下,皇帝與諸位重臣堅壁不出,置百姓於水深火熱而不顧。
這才是他們切實體會過的,皇帝的「恩賜」。
七十二人的抬棺儀仗出了正東門,浩浩蕩蕩的陣勢,真是叫人嘆為觀止。皇帝生前尊享榮華,死後也富貴至極,才算是全了這一生的榮耀。
車轎連綿不斷,文武百官悉數跟着,送皇帝出城。和尚、道士、尼姑都有,念經的念經,吹奏的吹奏,隊伍綿延十幾里。
百姓跪送不許抬頭,直到這隊伍出了京城。
站在皇陵前,趙無憂抬頭看了一眼佈滿陰霾的天空,微微眯起了眼眸。皇帝下葬的儀式都是按照祖宗規矩來的,雖說這皇帝的位置是他謀來的,按理說不該尊享這般禮遇。但為了表現蕭廉明的仁義,就必須善待先帝,以父禮相待。
這件事終將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等到老一輩故去,知道的人會越來越少,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皇帝的入陵儀式足足弄了兩三日才封了地宮,趙無憂是進過地宮的,她身為當朝丞相,親自送了先帝進去,算是全了這份君臣之義。
進來的除了那些抬棺的,便沒有旁人了,地宮的門是不許為外人倒也的。這些人都是很清楚的,所以安放了棺槨,便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趙無憂站在那兒,眸色微沉的望着那金絲楠木着金漆雕龍的華麗棺槨,一旁是皇后的位置。就算皇后當初是因為皇帝的不願意救火而死,可皇后沒有被廢,也就意味着到了死的那一天,他們還是得合葬在一處。
「皇上,臣只能送您到這兒了。您活着的時候當了一輩子的糊塗皇帝,臨了還是有些糊塗,忘了皇后娘娘還在這兒等着您。不過皇后娘娘等了您那麼久,黃泉路上您也不會太寂寞的。」趙無憂行了禮,「來生莫作帝王家,無悲無喜度此生。」
走在長長的甬道里,趙無憂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封閉地宮的那一刻,趙無憂只覺得有些悲涼,但臉上仍是沒有過多的情緒浮動。該了結的,終於還是了結了,只不過不知道這鬼魅如今躲在哪裏在偷窺呢?
那雙眼睛,透着怨毒與憎恨,帶着毀天滅地的恨意。
趙無憂僵直了身子,快環顧四周,眉頭微微蹙起。
「怎麼了?」溫故問。
趙無憂搖搖頭,「沒什麼事,就是心裏有些不安,大概是昨夜不曾睡好的緣故。」
溫故輕嘆,「是累着了!」
「回去吧!」趙無憂緩步朝着馬車而去。
溫故翻身上馬,緊隨其後。
哪知這剛上了馬車,腰間頹然一緊,便有那溫暖的懷抱襲來。唇上溫暖,心中更是溫暖。唇齒相濡,那是他的味道,是他的氣息。
席捲而來的是心安,腰間的手用力收緊,他將她扣在地板上,單手撐在她的臉側。四目相對,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來得這般出人意料,讓她着實沒想到。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里,重逢……
她定定的望着他,胸口起伏得厲害。紅了眼眶,亂了心腸,「你這死太監,回來做什麼?繼續睡你的覺,守着你的大漠不是更好嗎?還來撩撥我做什麼?真當以為我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他竟笑了,亦是笑得眼眶中水霧氤氳,「我若是再不回來,恐怕連白眼狼都得弄丟了。好不容易養了一頭餵不熟的白眼狼,這都還沒餵熟呢,怎麼捨得?」
趙無憂輕嗤一聲,突然落下淚來,她別開視線避開了他。
他俯輕吻她流淚的眼睛,「我知你並不想讓我回來,畢竟東廠的提督,當朝九千歲已經死在了戰場上,死在了金陵城,不該再回到這爾虞我詐的大鄴里。昔年殺了不少人,總歸是落了報應,有人會忌憚着想要我死。」
「既然都知道,還回來做什麼?」她泣淚,「在外頭等我不是更好嗎?」
「可我是男人。」他輕嘆,輕輕的將她攬入懷中躺在了地板上,「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男人。雖然記不得太多的過去,大概是睡了太久,記憶有些渾渾噩噩的凌亂,可我始終記得你那一襲嫁衣如火的樣子。」
「合歡,我的合歡。你既嫁給了我,我自然得擔起你的後半生,否則我與死人有什麼差異?我知曉你的意思,所以此番進京我並未驚動他人。東廠那些人,沈言會處置妥當,不會走漏風聲。」
她連連點頭,竟有些貪婪他身上的氣息,那溫暖的溫度,十指相扣的緊擁。
「小思睿的方位,我基本上已經確定,是以這才有臉來見你。兩個人的生活,總不能讓一個人擔着。你知道勸誡沈言要與沐瑤榮辱與共,為何到了自己身上便這般固執呢?」穆百里擁着她,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你我也該榮辱與共,生死同命。」
她又哭又笑,這數月來的委屈與掙扎,都在此刻傾瀉乾淨。
溫故聽得馬車內隱隱有哭聲,卻也不敢吭聲,能讓她哭讓她笑的也就只有他了。既然知道他回來了,想必他自然有辦法躲開所有人的視線。
能見上一面,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也未嘗不是好事。
她已經憋了太久,等了太久,實在是需要泄。
溫故輕嘆一聲,兒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不過父母的心愿,總是希望子女能幸福,至於什麼仁義道德什麼指責都放在一邊吧!
幸福就好!
趙無憂覺得幸福,穆百里也覺得幸福,溫故覺得女兒幸福自己也是幸福的。
可有人覺得不幸福,他們越來越幸福,他心中的毒瘤就越長越毒……
陌生的容臉,唯一不變的是那雙怨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