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梁國公府的下人就已經張羅開了。灑掃除塵,佈置陳設,整座梁國公府在晨曦的微光中透露出一股子喜慶的喧闐。
霍青毓昨兒夜裏是同胡菁瑜睡在一處的。
自打梁國公府想要認親的消息傳開之後,小姑娘心情特別振奮,一來是覺着心裏的愧疚感少了許多,二來也是家中長輩們對她的態度日漸好轉。秉持着給點兒陽光就燦爛的脾性,胡菁瑜在梁國公府的日子越發恣意。也就越發的纏磨起霍青毓來,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與霍青毓廝守在一起,霍青毓晨起練武,她就站在旁邊拍巴掌,霍青毓白日讀書,她也守在書房裏練字抄書,霍青毓晚間睡覺,她就抱着枕頭守在外間炕上,眼巴巴地盯着裏間動靜,隔着一道竹青繡簾跟霍青毓閒聊,詢問江南的風土人情。見霍青毓興趣缺缺,立刻轉了話鋒,跟霍青毓談論起什麼「練兵」、「軍訓」、「火藥的配置方法」……
把霍青毓的胃口高高地吊了起來,小姑娘順勢捧着枕頭進了裏間,完成了想要跟霍青毓抵足而眠的心愿。
霍青毓覺着胡菁瑜就是一隻黏人的小奶狗。你不搭理她的時候,她哼哼唧唧圍着你腳邊轉悠,你稍微搭理她一點兒,她就蹬鼻子上臉登堂入室,黏黏糊糊地讓你想推都推不開。
而且睡姿還特別差!
躺在床榻上的霍青毓翻了個白眼。特別無奈的打量着身側的胡菁瑜——昨夜安置的時候,兩人還是肩並着肩,各自蓋着錦被,平平整整地躺在床榻上,今兒一早,霍青毓仍舊是平平整整地躺着,可是另一位的腦袋不知什麼時候枕到了她的肚子上,雙手抱着她的大腿,原本蓋在身上的錦被也被踹到了地上,一雙雪白的玉足空空蕩蕩地懸在床榻外邊兒……
這都什麼姿勢?!
外頭守夜的大丫鬟紅纓聽到裏間動靜,掀帘子進來,眼瞧着床榻上這一番狼藉場面,忍俊不住的笑問道:「姑娘可是要起了?」
霍青毓點了點頭,示意紅纓先解決了胡菁瑜。
紅纓躡手躡腳的上前,輕輕扶起胡菁瑜的上半身,叫她平整地躺在枕頭上,又把懸空在外的玉足收進被子裏,霍青毓這才有工夫起身下地。
洗漱換衣裳的時候,還能聽到胡菁瑜在身後迷迷糊糊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還早着,姑娘再睡一會子罷。」紅纓笑眯眯的應了一句。縱然知道胡菁瑜並非是她們的正經主子,可梁國公府上上下下也沒幾個對她橫眉怒目的。這其中固然有遮掩耳目的意思,也是胡菁瑜這小姑娘着實不討人厭煩,永遠都是這麼軟軟綿綿的樣子。
等到霍青毓晨練回來,胡菁瑜也睡醒了,正坐在妝枱前任由丫鬟給她梳頭抹臉,瞧見霍青毓回來,胡菁瑜指着托盤上簇新的衣裳頭面笑道:「姐姐也該裝扮起來,等會子客人就要上門了。」
霍青毓的新衣裳是一套大紅織金百蝶穿花雲錦對襟長襖,下着銀紅纏枝蓮暗紋的馬面裙,一雙紅繡鞋小小巧巧,斜面上還嵌着一顆拇指大的珍珠,在日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十分華貴。
胡菁瑜滿是驚艷的看着裝扮一新的霍青毓,忍不住讚嘆道:「姐姐穿紅的真好看!」
前頭的客人已經陸陸續續地到了,霍老太太且打發小丫頭子傳話兒,胡菁瑜挽着霍青毓的手親親熱熱地去了前院兒。
各家的誥命貴女對沈橋大名早已是如雷貫耳,見着真人倒是頭一回。只見霍青毓穿着大紅衣裳款款而來,那絕色風華卻比那身衣裳更叫人矚目,不覺眼前一亮,齊齊誇讚起來。
霍家眾人聽在耳中,也是與有榮焉。一時磕頭敬茶,獻上認親的針線表禮,梁國公夫人又拉着霍青毓的手為她引薦各府的誥命夫人並仕宦貴女。
眾人不曾想到梁國公府居然對此人如此重視,一時都有些詫異。不過當着外人的面兒,都不曾表露。
唯有保恩侯夫人拉着霍青毓的手談論起齊國公府「忘恩負義」的事兒,言語之間頗為不忿,好似是為霍青毓打抱不平。
霍青毓微微一笑,雖然不知道保恩侯府和齊國公府究竟有什麼嫌隙瓜葛,不過這位保恩侯夫人人前人後都不給齊國公府留面子的做法,也着實叫人納悶。
認親過後酒宴開席,這一日的喧囂熱鬧自然不必多說。只說筵席中旬,就連宮中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賜下了表禮四端,真可謂是給足了顏面。至晚間席散,昭陽公主更是一手握着胡菁瑜的手一手握着霍青毓的手囑咐道:「過兩日我府里舉辦賞花會,妹妹可一定要來。」
這位昭陽公主還真是閒不下來,一年三百六十日,估計有一百八十日都在舉辦賞花會,也不知道她那公主府里有多少花草可賞。
霍青毓暗暗腹誹,面上卻含笑應着。
沒過兩日,昭陽公主府果然下了帖子給梁國公府兩位姑娘。只說公主府後花園子的木芙蓉開了花,所以請姊妹們同賞。
接了帖子的霍青毓莞爾一笑:「昭陽公主在花草一道上倒很是精通。」
「也就那麼回事兒。」胡菁瑜擺手嘻嘻的笑:「我倒是覺得她們府上的糕點茶水蠻好吃的。尤其是昭陽公主親手做的藕粉桂花糖糕,我在外頭吃的都沒有她家的好。還有荷葉雞,香噴噴的。」
胡菁瑜說着,忍不住吞咽着口水,撐着下巴問霍青毓道:「我給你做砂鍋吧?」
「什麼?」霍青毓一時沒聽明白,這不是說荷葉雞和藕粉桂花糖糕呢嘛,怎麼又轉到砂鍋上了?
「我會做砂鍋面,用芝麻磨出醬來調味,各種時鮮蔬菜亂燉,可好吃了。我做給你吃好不好?」胡菁瑜說着,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霍青毓簡直是滿頭黑線。
胡菁瑜已經坐不住了,她向來都有一套說風就是雨的脾性。就在霍青毓發愣的這一會子工夫,胡菁瑜已經提着裙子跑進了廚房,大張旗鼓的要弄什麼砂鍋面。
霍青毓尾隨過去的時候,就見胡菁瑜把廚房裏的人支使的團團轉。一會兒吩咐這個擀麵,一會兒吩咐那個熬湯底,還從早上新進的果蔬裏面挑挑揀揀,尋找出賣相最好的青葉菜和大白菜葉,又不知從哪兒揪出一把子豆芽兒,幾個蘑菇,還鬧着要干豆腐絲兒,讓人忙着磨麻醬,最後更是把老太太熬雞湯的砂鍋搬了出來……
將廚房弄得兵荒馬亂的,最終折騰出那麼一砂鍋的蔬菜苗條,獻寶似的端進上房裏非要給大家嘗鮮兒。
於是一人就分了那麼一小碗的面和幾根青菜,連湯帶水的吃了下去,但覺噴香撲鼻,口感醇香,果然同時下吃的那些麵條不太一樣。
胡菁瑜捧着甜白瓷的官窯碗還不忘唏噓感嘆:「要是有牛筋面就好了,砂鍋我就愛吃荷葉粉和牛筋面!」
「再撒點兒辣椒就更完美了!」
霍青毓是知道辣椒的。那是幾年以後,有海外番人進京朝賀,進貢了好些番地花草,什麼辣椒西紅柿的,眾人只把這些玩意兒當做盆栽賞玩,唯有胡菁瑜說這些東西能吃,還說番地特有的土豆地瓜玉米等糧食作物,每畝的產量比稻麥更高出十倍,此言一出,頓時驚動了朝野上下。
永壽帝將信將疑,可是海外番邦卻不欲將此物進獻朝廷,哪怕是礙於朝廷之威不得不進獻此物,也從中動了手腳,並推脫是中原海外水土不服,所以這些作物不能在中原存活。
最後還是胡菁瑜給朝廷出了主意,叫朝廷密令那些海商,在出海貿易之時,將當地的薯藤絞入汲水繩中,偷渡回來。先在福建一帶耕種,其後向各地推廣,至永壽十七年中原大旱,正是因為天下各地皆種番薯,縱使稻麥顆粒無收,民間百姓仍可食薯果腹,再沒有易子而食,或者被活活餓死的慘狀。朝野上下無不感念陛下的隆恩厚德。
聖人龍顏大悅,下旨嘉獎胡菁瑜並有功的海商們。還以此為契機開了海禁。所以後來又鬧起了漕運改海運的風波……
霍青毓眨了眨眼睛,從上輩子的記憶中回過神來。如今還是永壽八年,距離海外番邦進京朝賀還有七年,真是可惜了!
一碗砂鍋面似乎勾起了胡菁瑜對於後世小吃的嚮往。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胡菁瑜每天都想方設法的鼓搗出零食小吃,什麼豆腐乾兒荷葉粉涼皮冷麵熱乾麵炸雞柳烤羊肉串沙琪瑪烤麵筋牛肉乾……
弄得梁國公府的小一輩們整天都想着胡菁瑜的零食,連正經飯菜都不肯吃。氣的各房叔伯們天天壓着小子們在演武場上加練,一時梁國公府狼哭鬼嚎的叫聲能鎮住左鄰右舍,
便是霍青毓這樣活了兩輩子的,也忍不住一時貪嘴,往往零食嚼多了吃不下飯,還得跑到演武場上大練幾個回合騰騰肚子。幾個月下來身體倒是越髮結實了。
轉眼就到了年下。朝廷封筆,官員沐休。同樣也是霍青毓兩輩子頭一次在家裏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