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湛被關押整整三天,特洛伊都沒有去見他,直到最後一天,顧湛要上去往邊塞充軍的囚犯專列飛船了,特洛伊才匆匆趕來。
他一句話也不說,就跟雕塑似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不動,顧湛也不動,兩人相對無言也不知過了多久,準備押送顧湛的官兵要催促顧湛上飛船了,顧湛才最後深深看了特洛伊一眼,頭也不回的就要上飛船。
「你就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特洛伊卻突然一下子拉住了他,幽幽問出了一句話來。
顧湛猛然回過頭,一改方才的凝重做派,自臉上擠出了一個過去慣有的輕浮笑容來,笑盈盈的望着特洛伊便問:「不知道,長帝卿殿下都想聽我說些什麼呢?難道是要站在這裏,在這麼個大庭廣眾之下一起回顧我們的美好過往嗎?」
特洛伊定定看着他,一言不發。
「這恐怕是不太好吧......影響也實在是忒惡劣了。」顧湛看着他,胸口一陣悶痛,但卻仍是勉強支撐着笑意自顧自的把話接了下去。
話語結尾,還不自覺帶上了極其曖昧輕佻的顏色暗示。
惹得周遭一片同樣被判流放荒蠻星系的alpa、beta們一陣鬨笑,想來也是對這位長帝卿殿下和狗腿子之間的曖昧關係,和長帝卿殿下輕浮放蕩名聲略有耳聞。
特洛伊毫不在意他話語裏的調笑輕浮,只一味深深的看着他,道:「......隨便什麼都好,我只是想.....只是想聽你說說話而已.....」
「我說寶貝兒,你不會還真是捨不得我吧?」顧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擠着一副色相畢露的表情就下意識要去用手挑特洛伊的下巴,調戲他。
可他一伸出手,遂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手已被手銬所俘,並不方便做這樣的動作。
顧湛只得訕訕收回了自己的手,神情淡漠的看向了特洛伊,邊說着便舉了舉自己被手銬所俘的雙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吧,長帝卿殿下,咱還沒熟成那樣.....我現在這樣的情況也不方便艹你,我往後到了邊塞想來也是再見不了ega,你既然不打算跟我來最後一炮,就別跟這站着饞我,給看不給吃的沒意思.....」
他喋喋不休,只希望特洛伊能夠快點走。
顧湛一點兒也不想對方看到他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但偏偏特洛伊卻不識趣極了,什麼話也不說,就站跟那深深的看着他,叫他的名字:「顧湛.....」
每叫一聲,顧湛的心就痛上一分。
他知道,他們往後只怕是不會再有什麼機會見面了,就算能再見面,現下的他們身份已是天差地別,也不會再有機會走到一起了。
「怎麼着,寶貝兒,還是你不嫌這裏人多......現在這裏就地跟我來一炮,請大家看一場活春宮......」顧湛的語氣不耐煩極了,也輕浮極了。
又是引得周遭眾人一陣鬨笑。
特洛伊深深吸了口氣,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在他這般不正經的調笑聲中,卻仍是說出了句極其正經的話來:「你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句話想跟我說嗎?真心話.....難道真的哪怕一句也沒有嗎?」
演了這麼多年的戲,他也演夠了。
顧湛定定看向他。
特洛伊遂跟非要跟他要個承諾似的,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眼神堅定得宛如磐石。
兩人無言對視許久,到底仍是顧湛承受不住,先一步別開眼移開了視線,嘴裏嘟嘟囔囔,不乾不淨:「怎麼着,我走都走了,還想跟我要祝福是怎麼地?」
「也罷,想要就要吧。反正,我去了邊疆,指不定哪天就死跟哪兒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在我們怎麼說,也相好過一場的份兒上,臨走前我給您留句吉祥話兒.....」再抬首時,顧湛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面具似的嬉皮笑臉,但不知為何看上去就是憑空添了幾分正色:「長帝卿殿下,狗腿子祝您往後都能平安康健,順順利利,長命百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能遇到個好alpa的話,就找個好alpa好好安定下來嫁了,安安生生過日子,子孫滿堂吧。」
他和特洛伊......隱藏在黑暗裏的見不得光的感情——
也合該在今天做個了斷了。
他上戰場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去了,不到戰爭結束,他就不打算回來,身為顧氏後裔他這條命是註定要獻給國家獻給人民的,他不需要家室拖累。
更不需要別人等他。
「顧湛.....」特洛伊又叫了他一聲,但這一次的聲音里卻飽含了憤怒和委屈。
顧湛狠下心腸,忽略了他的憤怒和委屈,吊兒郎當的接着又道:「我知道我很好,但你不需要等我了,我玩你玩膩了,你遇到合適的就嫁了吧,我要是到了邊關遇上了合適的也會再找的......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咱倆就這麼散了吧,祝你幸福!」
也許下一次.....他還能有機會回來見特洛伊的話......
他應當已是兒女成群了。
快一百歲的ega,早就不小了,再拖下去.....就該成剩男了。
「顧湛,你這是在發我好人卡嗎?」特洛伊的指甲都險些嵌進自己的肉里,他們在一起已經快五十年了,他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
顧湛聳了聳肩膀,吊兒郎當極了:「也說不上什麼好人卡吧,就是告訴你,咱倆就這麼斷了,以後祝你幸福,遇到一個好人,子孫滿堂這樣......真心話,這都是真心話.....」
「你讓我說的。」
顧湛嘟囔着,話音一落,他便再不想看特洛伊一眼,頭也不回的就要上那艘開往遙遠邊境的飛船,特洛伊卻突然上前拉住了他,往他手裏塞了一個東西:「......你要回來,活着回來!」
「長帝卿殿下——」
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攔特洛伊,但卻仍有人覺得他擾亂了這裏原本該有的秩序。
「......什麼玩意兒?」顧湛手裏突然被特洛伊塞了一個正方形的東西,他下意識就抓起來,拿到自己眼前來看,才發覺那東西是一個巨大的骰子。
只不過,那骰子卻不是用來賭博的。
用潔白的象牙製成的骰子,上頭的點數全都是被人用相思紅豆小心翼翼的鑲嵌上去的,不研究亞裔古典文化的人,根本不會懂這東西所代表的含義是什麼。
但顧湛作為一個熱愛古典文化的亞裔世家出身的子弟——
對這東西所代表的意義,卻是只看一眼便已瞭然了。
「骰子?你送我這種東西做什麼?怕我在邊關無聊,讓我拿去賭博,還是送我當定情信物呀?」他懂了,但卻選擇了裝作根本不懂特洛伊的意思。
這份感情,他根本承受不起。
也給不了對方承諾。
特洛伊再不復過往的清冷,眼眶全都紅了:「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
他不相信亞裔出身的顧湛,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拿回去吧,長帝卿殿下,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實在是收不起啊.....」顧湛在他的注視下,噤了聲,試圖把東西塞回特洛伊手裏。
特洛伊卻怎麼也不肯收:「拿着,回來,你給我活着回來,平安回來.....我.....」
「這東西我可以收下,但你不要等我了,我一到那邊遇到合適的就會結婚,成家立業......我們過去的一切,就讓他過去吧。」顧湛不待特洛伊要等他的話出口,便直接開口打斷了他。
這骰子.....便當做是紀念他們那段見不得光過去的一個念想吧。
顧湛不自覺抓緊了自己手裏的正方形象牙製品,轉過了身。
特洛伊看着他的背影,不住的重複:「.......回來,你一定要活着平安的回來。」
他也知道戰場上槍炮無眼,軍官送過去死的傷亡的都是一大波一大波的,顧湛這麼個被懲罰送去充軍的,想要安然無恙.....活着回來的可能性近乎渺茫......
但他卻仍是抱有希翼。
「我回會儘量的,寶貝兒。下一次見面,就是長帝卿殿下了,再見!我們就此別過!」顧湛始終沒有再轉過身看特洛伊一眼,徹底就此斬斷了他們的過往,抓着手上的骰子,頭也不回的隨着人流進入了飛船,登記編號。
待人上滿了,飛船便沖天而起,遠離了這個地方,遠離了這顆星球。
從此,飛船上的人分散邊關各處,再是了無音訊。
特洛伊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連飛船衝上雲層時留下的影子和氣流都消失不見了,他才突然有了一種顧湛已經離開他身邊,陪伴他走過近五十年的alpa真的走了的失真和恍惚感。
直到今天,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是一個這麼.....這麼脆弱的ega。
這一別,兩人便是近百年再未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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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囚犯的飛船上人聲糟雜,唯有顧湛一人坐在窗戶邊看着窗外的漫天繁星,聽着耳邊間或傳來的士兵的叫罵威脅聲,膽小如鼠懼怕邊關的囚犯的哭泣聲,還要試圖逃跑被鎮壓下來的電擊刑罰聲,看着自己手上抓着的紅豆製成的骰子出了神。
這不是什麼值錢的貴重東西,所以並沒有被看管犯人的士兵骰子給搶走。
但這東西貴重的地方,卻不在於它的價值,而是心意。
顧湛撫摸着上頭,一顆一顆被鑲嵌得死緊的相思豆,輕聲念出了一句他知道,但方才卻沒有在特洛伊面前念出的詩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明白特洛伊的意思。
但卻不能.....也不打算給他希望,回應。
「就這樣斷了吧,挺好——」顧湛將骰子收了起來,苦笑着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