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只是想想而已,軒卿是真的很想嚼了自己的舌根,這話一時不甘就脫口而出了,可後果他還不清楚。
借血的過程他的確是從風衷那裏才得知的,可精血是什麼他一直都很清楚。精血雖然也是一種血,但依附於元神,既能助長元神,又蘊含了元神之力,消耗之後是無法再生的,因此才寶貴非常。
他的多重身因為天生特殊,修煉也無經驗可循,都靠自己摸索,有許多地方至今還未摸透。多重身的本體與分.身的確是同享着一具元神,那麼精血也許也是同享的,若真是如此,他的本體已經消耗過了,分.身再消耗,必然會對自己有所損傷。
一旦精血不足,元神失去助力,很難保持強盛,衰敗是遲早的事,這對天神而言是極其危險的。
風衷並未回味過來他話里的意思,只當他是在說郁途的事,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神仙,但對付郁途還是小心為好嘛。」
「……」軒卿無言以對,張了張嘴又合上,乾脆就當做沒說過了。
很快就會天黑,風衷不能多逗留,與他道了個別,轉頭朝前走去,軒卿抱膝坐在雲頭上,沒有跟上來。
風衷走了一路,已經深入陸地,四周生長着蒼天大樹,土地濕潤,遍地茅草,也不見妖獸出沒,可能還在東方。
這不奇怪,畢竟她是從東海被吹來的。
窮奇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最容易餓,沒一會兒就開始繞着她的腳「噗噗嗤嗤」的,不肯再走了。
「曦……」風衷下意識開口,又覺好笑,抬手用龍桑杖敲了一下腦殼,真是糊塗了,曦光明明回扶風山了,她居然一到這時候就想到了他,豈不是把他當成伙夫了?
「忍着吧,去前面看看。」
「嗤……」窮奇四腳朝天仰躺在地上撒潑。
風衷徑自越過他朝前走:「你不走就算了,待會兒有了吃的我也不留給你了。」
「噗嗤!」窮奇翻身爬起來,連忙追上了她的腳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茅草越發茂盛,有的地方竟然汪着一灘一灘的水跡,前方一路蔓延而去竟然都是沼澤,風衷不禁停步,摸了一下懷裏的乾坤袋。
她想起了小黑,因為這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小黑的家鄉雷澤,若不是看到這片沼澤還真認不出來。
「嗤嗤!」窮奇似乎看到了什麼,忽然撒開腳丫子朝前面跑去,風衷擔心它陷入泥潭,趕緊追上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撿着地方走,速度也快不起來。
窮奇跑了沒多久就停下來了,風衷追到跟前,墊着腳朝前望去,前方若隱若現的似有座荒城,她頗為意外,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走近了才發現那也算不上城,只不過是幾座高大的樓台罷了。她沿着被茅草覆蓋的街道走進去,兩邊都是殘垣斷壁,大半都埋在了塵土裏。看樣式這建築不像是出自上古,想必完好時十分巍峨壯觀。
角落有一塊木牌,她撿起來看見上面斑駁殘留着祭祀的帝王稱號,才知道這裏原來是出自凡人之手。
這裏是半神巨人族的地盤,他們居然也侵佔,倘若後方不是沼澤,只怕也建滿了建築了。
風衷想起了郁途當初說過的話來,他說凡人生性貪婪,為了*對人間萬物索求無度,最終觸碰到了不該觸碰之物,因此才落得如今的下場。
此時她根本無法反駁這句話,大概凡間落得如此地步,的確與凡人自己也脫不了干係吧。
天黑了下來,今晚只能暫時在此停留,反正窮奇也懶得走了。
風衷找了一處背風的牆根落腳,撿來一堆木柴鑽火點燃,囑咐窮奇道:「你在這裏守着,我去找些吃的來。」
窮奇這種時候最乖巧,「噗噗」兩聲,頭點如蒜搗。
附近有幾棵野果樹,風衷摘了一顆嘗了嘗,酸的能掉牙,實在比不上甘淵神女山頭上的那些神樹,不過總得果腹。她隨便摘了些兜在衣擺里便往回走,剛到火堆邊,卻見窮奇蹲在哪裏舔着爪子打了個飽嗝。
她莫名其妙:「你吃什麼了?」
窮奇蹦躂過來,「噗噗嗤嗤」的解釋了一番,忽然想起她聽不懂,嘴巴一閉坐回去了。
風衷便將那果子擦了擦自己吃了:「反正你不愛吃素,既然飽了我也不管你了。」
吃完了也累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就沒好好休息過,將龍桑杖豎在身前,倚着牆頭閉上了眼。
夜漸漸深了,火光映出了一道蹲在牆頭上的影子,窮奇看到來人便興奮地蹦了一下,那是剛剛給它獵來了食物的軒卿。
軒卿朝它食指掩唇「噓」了一下,抱膝蹲在牆頭盯着風衷的睡臉低嘆:真是恨啊,還是跟來了。
他轉頭四顧,雷澤雖為祥瑞之地,但風衷連睡覺都還豎着龍桑杖,可見也不是全然放心,他也擔心郁途會再追來。
剛想到這裏,忽然瞥見風衷緊緊蹙着眉頭,他躍下去,伸指探了探她眉心,一股濃重的魔氣直衝而出,險些牽出他肩頭的傷,他不禁一驚。
風衷陷在了夢境裏,她站起身來,發現落腳之處不再是殘垣斷壁,而是祭祀的高台,天地黑暗無光,鬼火亮了一圈,周圍都是妖魔鬼怪,全都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向最高處跪拜供奉。她抬頭望向最高處,那裏立着白袍翻飛的郁途。
她立即退離那群妖魔,到了最外圍的台階下,竟然看到了天界的神仙們,也都恭恭敬敬地垂着頭,身上的天衣不再仙氣纏繞,都是陰沉刺骨的陰氣。
她吃驚地一個個看過去,忽然迎上一道視線,那人和她衣着一樣,相貌一樣,但半張臉都布着妖印,邪戾地注視着她。
「你以為你醒了就能改變人間了?看吧,只是徒勞而已。」
「你成不了仙,也改變不了人間。」
「人間本就沒有救了,最終我就是你的下場。」
風衷心神大震,仿若五內俱焚,連忙就地打坐穩固心神。
「沒有用的,」那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她身側:「放棄吧,你成不了仙的。」那隻和她一模一樣的手也伸向了她懷間,「你借到的血藏在哪兒了?」
「哼,區區一個夢魔,也敢在我跟前造次!」風衷龍桑杖一豎,忽然震出一陣生氣,將她直直彈飛出去,摔在一片黑暗之中。
然而不過片刻,夢魔幽幽的笑聲又閃現在了耳側:「若非你有心魔,以你的生氣,我又豈能接近?你細細想想,可是感覺到了冥神的強盛而心生畏懼了?」
風衷的眼前夢境一幕一幕閃過,她看到了雷澤從水草豐美到人煙滅絕,看到塗山青丘被陰氣籠罩不見狐影,看到甘淵在海中再也無跡可尋,最終整個天地都陷入了黑暗……
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放棄吧,沒有可能改變人世了,你如今也不過就是個凡人而已,永遠成不了仙,不可能斗得過如日中天的冥神……
這些夢混着那個預示,一再地刺激着她,她心中一痛,嘴角沁出血絲,霍然睜眼,將龍桑杖重重一豎,藤蔓延伸而出,緊緊纏繞住自己。
藤蔓撕扯拉拽着她的身體,生生從中拽出了與她有同樣面貌的夢魔,她似乎有些慌亂了:「你寧願自傷也要堅持?」
「你一個邪魔是永遠不會懂的!」風衷掐指施出封印術,藤蔓延伸,將她緊勒成團。
等到夢魔的氣息完全退去,她也氣力耗盡,倒在了地上,周圍依然是那個夢境,她覺得自己很難再出去了。
有腳步緩緩接近,她掀了掀眼皮,看見郁途居高臨下看着她:「還以為你今日與我交手時沾染了我的血,應該可以趁虛而入,沒想到你的意志還真是不弱。」
風衷冷笑:「你的傷一定不輕吧,殺不了我,居然只能靠夢境來傷我了。」
郁途捂住胸口,煞氣帶來的傷勢的確還在,他緩緩往後退回了陰氣里:「你就在心魔里墮落吧,越是這樣離成仙就越遠。」
直到他完全消失,風衷依然沒有力氣爬起來,心魔就是另一個自己,與自己抗衡才是最艱難的事。
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起了心魔,難道她真的註定無法成仙?
「小種子,」風衷恍惚覺得聽見了曦光的笑聲:「我這個東君還在呢,太陽還能升起,你躺在黑暗裏做什麼?」
啊,對,還有日光,還會有光明,她只要堅持到日出就可以了。
「風衷!」有人撥開黑暗,緊緊扯住了她的胳膊晃了晃:「醒醒!」
風衷睜開眼睛,看到軒卿的臉。
天已經亮了,果然有日光照了下來,火堆也早就滅了,窮奇在輕輕舔着她的手背,軒卿蹲在她身邊一臉擔憂:「你沒事了吧?」
「沒事,心魔罷了。」
軒卿早已看出她中了心魔,尋常凡人修仙也經常會有被心魔左右之時,這是堪比神仙歷劫一般的難事,渡不過去恐怕就一切盡毀了。
看到他臉色凝重,風衷扯了一下嘴角:「哪怕就是最後真的下冥府,我也要拼到最後一刻,叫我放棄便放棄,郁途也太小瞧我了。」
她說得輕巧,軒卿卻皺着眉:「你不會下冥府的。」
「不用忌諱,借血可能會耗時很久,郁途難免有機可趁,真成不了仙,下冥府也是遲早的。」
「那就快些借,你會成仙的。」
風衷好笑道:「你當這跟隨手獵個野味一樣容易不成?至少也要先遇到合適的神仙才行。」
軒卿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借血給你。」
風衷一愣,隨之搖頭:「雖然你做了我的傀儡,元神與我的血也投契,但你元神剛重築過,需要精血來助長它,最好不要耗費。」
她對軒卿一向考慮的周全,也是習慣了。軒卿心裏酸酸的,臉上悶悶的,掀了衣擺坐在她對面:「你不是說過要彌補我?我身有殘缺,無法留後,如今借血給你,你就當是彌補我吧。」
風衷還是有些猶豫。
軒卿抱着膝頭,輕輕別過臉:「好吧,你若是嫌棄我神力弱,那便算了。」
風衷如何經得住他這樣的語氣,頓時心就軟了,坐正身子,終於點了一下頭:「那好吧。」
藍玉瓶自她懷中取了出來,軒卿伸出胳膊時緊緊抿住唇看了她一眼。
哪怕是耗費自損,衰弱也罷,只要她還在這世間安然無恙,他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