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神能重築出來已經是奇蹟了,別說他只些微記得自己,就是絲毫不記得自己風衷也不會奇怪,料想就這點記憶還是當初元神里的殘留吧。
眼下並不是可以閒談的時候,她多餘的話也沒問,朝前一伸手,郁途肩頭的龍桑杖自行飛了回來,落在她手上,那上面沾染了他的鮮血,陰寒刺骨,她立即咬破手指滴血上去對其淨化。
「這個傀儡居然活了。」郁途冷笑,手拂了一下肩胛,傷口被他以術法凝結,這間隙當中已有四五隻巨靈鬼自他背後竄出,直撲甘淵山頭。
軒卿緊捏着的拳鬆開了來,立即按下雲頭前去相助。
原本他很不高興,風衷就這麼不由分說將他強行送走,他卻腳沒落地就顛顛地取了分.身追過來相助,怎麼想都覺得顏面掃地,可現在又慶幸自己趕了過來,否則竟不知被襲擊的正是甘淵。
郁途郁途豈會放過他,揚手便揮去一陣陰氣,層層疊疊將軒卿包裹住,攜着墜往大海。
風衷知道軒卿道行不高,正要掐動手指控制他掙脫那陰氣,他竟已自行掙脫開來,雙腳沾着海水站定,劍尖挑着海面,陡然一揚,水花捲起,直撲郁途。
郁途抬手拂開那陣水花,卻見他已到了眼前,刺過來的劍氣勢大盛,他竟被震退了數丈。
軒卿這具身軀五行屬木,水能生木,在海上對他萬分有利,何況曦光急着救人,在這具身體裏注入了近乎一半的元神,眼下的他根本就不是當初那個道行尚淺的小神了。
這還多虧了先前風衷救治他及時,他母親出手雖重,卻未能傷及他元神,並不會妨礙他神力發揮。
風衷也有些意外,還以為他重築元神之後能力大漲,心裏已經默默感激起曦光來了。
郁途不再小瞧他,揮袖招來一群妖魔,今日勢必要除了他。
天界那些後世神仙根本不明白借血是怎麼回事,但郁途很清楚。任何一個神仙的精血也不足以比擬創世神的精血,風衷要想洗去凡體必然要靠多位神仙相助,他不知道這個傀儡是否有份,反正她身邊出現的神仙能殺一個便少一個,只要阻斷了她借血,便能阻斷她登仙之路。
風衷一看到那些妖魔臉色便不好了,他們顯然來自混沌界,恐怕郁途在混沌界已經收割了不少勢力了。
她身上先前點了靈血護體,妖魔們畏懼這氣息不敢近身,全都集中起來去對付軒卿。
軒卿也有心引開危險,掠去了海面,遠離了甘淵山頭。
郁途逮住時機,作法隱身於黑霧之中,趁着軒卿以一當十,悄無聲息地自他身後偷襲而至,伸出兩指戳入他肩頭。
軒卿悶哼一聲退遠,只覺半邊身子都被灌入了陰氣,沉重陰寒。
郁途的身影又不見了,聲音卻傳了過來,指揮着那群妖魔:「殺了他。」
風衷已將龍桑杖淨化,乘着窮奇趕來相助,郁途揚起陰風隔開她:「你身上雖有女媧精血,但三界生氣逐漸減少,終有一日你血里的生氣也會保不住,到時候你還能像今日這樣在我眼前自保麼?」
「真有那日你也可以試試。」風衷左右一看,忽然調頭朝甘淵沖了過去。
郁途意外她竟會丟下這傀儡,忽聽一聲沉悶的悲吼,追上前去,就見甘淵上的巨靈鬼們跪在地上嗚呼哀嚎着被一陣煞氣吞沒殆盡了。
甘淵神女端坐在泉水裏豎着二指默念着什麼,周身煞氣暴漲,蔚藍的天衣都像是沾染了濃墨,她霍然起身,眼光泛紅,臉上妖印隱隱浮現。
郁途的陰氣可以鼓舞這煞氣,今日前來正是打算引着甘淵神女墮入魔道,好趁機滅了甘淵,眼下正合他心意。
剛要動手,卻見甘淵神女不僅沒有繼續魔化,反而飛身直朝他襲了過來。
郁途大驚,連忙以陰氣吸收抵擋,還是被震得險些跌落入海,勉強浮立在海面上,口中溢出了鮮血。
趁這間隙,甘淵神女揚起一陣狂風將軒卿卷着拋去了甘淵山頭,山頭立即沉入了大海。
「冥神自己清楚這煞氣是何等的極魔邪物,連當初十位上古神都無可奈何,你今日僅憑一己之力就想較量嗎?」
郁途見她神志清醒,忽然明白過來,轉頭去看風衷,果不其然她立在甘淵山頭,手中的龍桑杖遙遙指着甘淵神女,頭頂上方還亮起了伏羲八卦陣,死門捲走了周遭的邪魔氣息,生門源源不斷送出純淨清氣。
「你我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我知道你有何打算,可惜有我在,要叫你失望了。」風衷的聲音隨風送了過來。
郁途千算萬算偏偏沒料到她今日會現身東海,咬牙站起身來,不動聲色地遮掩了傷勢,揮了一下手,陰氣四溢,他潛入黑暗中消失不見了。
妖魔鬼怪也都頃刻消散無蹤,海上黑霧散去,日頭露了出來。
甘淵女神點着海水站定,煞氣已經被克制下去,但此戰消耗太多,她臉色有些蒼白,捂着胸口喘了口氣才衝風衷笑了笑道:「種神那塊玉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女媧大神的血果真神力非凡。」
風衷拍着窮奇過來,也已是一臉疲憊:「看樣子郁途似乎早已襲擊過甘淵了。」
甘淵神女點頭:「當時你與曦光從陣法中闖出來,我還以為是他派來的爪牙。說起來你出生時我還特地去母皇山觀了禮,何曾想過再見的第一面便動了手。」
風衷沒想到她竟然早就見過自己,這下看她又多了幾分親切。
甘淵神女道:「你在此等候片刻,我去海底將軒卿送上來。」說完便隱入了海中。
軒卿正在海底打坐逼出陰氣,郁途狡詐偷襲得逞,但他及時護住了元神,並未傷及根本。
動了動手臂覺得好受多了,他正要上去助戰,卻見甘淵神女已經輕飄飄地落回了泉水裏,竟未能坐穩,歪倒在水中。
軒卿連忙要上前扶她,被她豎手阻止:「冥神退走了,你們也趕緊離開吧,我要將甘淵移去別處。」
軒卿立即道:「我留下照料你,你要轉移甘淵可以連同我一起帶着。」
甘淵神女抬眼望着他,這般不識輕愁的少年模樣,此刻卻輕蹙着眉頭憂心忡忡,語氣如以往一樣溫和乖巧,任誰看了都於心不忍。
她坐正身子嘆了口氣:「你以後都別再來了,我知道是你,曦光。」
軒卿渾身一僵:「神女何出此言?」
甘淵神女道:「多重身是不可能被識破的,但你此番前來元神比之前強了許多,時機又如此之巧,我便有了懷疑。雖然只是分.身,但畢竟是同樣的元神,元神越多越容易受到侵害,我自然是不能讓你接近了。」
軒卿無言以對。
甘淵神女忽然沖他笑了起來:「我以為你借血給種神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今日看你特地以分.身趕來相助,原來不是這麼回事。」
軒卿道:「不,就是這麼回事。」
「既然如此,你已留下後嗣,為何還要跟着她呢?」
「我沒跟着她啊,我今日是為母親來的。」這話要換本尊說一定是驕傲篤定的,從軒卿口中說出來卻叫他紅了臉。
「你當真不在乎?」
「不在乎。」
雖然換了樣貌神情,但這口是心非還真是死性不改。甘淵神女搖了搖頭:「那就隨你的便吧。」她坐正身子,豎指念訣。
周遭海潮捲來,軒卿想留下來卻根本站不住,被卷着往上送去,到了海面上,發現海上也是狂風大作,便知他母親已經用了全力,這次是一定會趕他走了。
他招來一片雲頭,已有人先一步落在上面,伸出手緊緊拽着他往上拉去。
等他在雲頭上坐穩時,只聽海面下方隱隱震動之聲,應當是他母親在移動十九座甘淵離去。
海風越刮越狂,雲頭被吹得飄飄蕩蕩,窮奇變回了幼崽,很沒骨氣地縮在風衷懷裏團成了團。風衷一手扒住雲頭,瞥見軒卿一直盯着下方,感慨道:「原來你與甘淵神女早就相識啊。」
她不禁琢磨着,曦光若是知道了該是什麼樣的表情。
軒卿怕她跌入海中,伸出只手扯住她的衣袖,口中道:「她獨居東海孤苦伶仃,我以往經常來探望她。上次來時遇到天界上神紫洇之子,他想佔據甘淵,還言辭冒犯神女,我便與之動了手,本想教訓教訓他就罷了,哪知他招招都下殺手,到後來竟然失手死在了自己劍下。我被紫洇上天入地追了近四五月,最終被他的束魂釘殘害,之後才遇到了你。」
風衷這才知道來龍去脈,訝異道:「這件事你記得倒是很清楚。」
軒卿眼神一動:「神女與我談話時牽扯出了一些記憶罷了。」
風衷點點頭,嘆息道:「我若是早知道你當時中了束魂釘,就能明白你為何寧死也不做我傀儡了,想想也是慚愧,好在你現在活過來了,我還有機會彌補。」
軒卿溫溫淡淡:「事情都過去了。」
雲頭已經被風卷出去很遠,漸漸平穩下來。
風衷此戰也消耗頗多,休整片刻,靈力稍有恢復,握着龍桑杖點在他肩頭傷口處,替他將殘餘的陰氣逼了出來。
「這次一定是曦光叫你來的吧?」她收回手道:「雖說你現在元神強了許多,但畢竟好不容易才活過來,還是不要跟着我冒險了。」
軒卿一愣:「你要我走?」
「我也是不想再虧欠你了,今日的事你也看到了,郁途為了阻止我成仙會對你下殺手的。」風衷看見下方露出了陸地,對他道:「就將我放在這裏吧,你回去找曦光繼續修煉,我會儘快借血飛升,屆時一切就會好起來了。」
軒卿想起母親的話,心中沉悶,當即按下雲頭落了地。
風衷跳下雲頭,領着窮奇往前走,軒卿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看什麼看,他並不在乎,愛借誰借誰去!
「對了。」風衷忽然扭過頭來,他心中一喜,從雲頭上悠悠地望過去。
「你回去小心些,郁途狡詐,可能會半道派手下過來追殺你也不一定。」
「……」就這樣?
「保重。」風衷轉頭繼續朝前走。
「等等!」軒卿心裏咬牙切齒,面上雙頰飛紅,抱膝坐在雲頭上,輕輕吐出句:「你難道就沒發現,我也是個神仙嘛……」
恨不得自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