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猜出了父親的用心,只是心裏卻不看好。
皇帝與太子都不是傻子,怎會看不出趙碩的真正用意?當初皇帝有意捨棄王家時,就沒把王家身後的勢力太當一回事。說白了,皇帝又不是要將王家滿門除盡,畢竟王家曾與多家宗室皇親勛貴高官聯姻,斬草除不了根,何必枉作惡人?只需要誅除首惡,再將剩下的王家人驅離朝廷便是。
興許短時間內,會有依附王家,或者是不明真相被王家迷惑的官員百姓為王家喊冤,但皇帝無意掀起大風波,不會逼王家走上絕路,這冤喊着喊着,也就不會有人在意了,自有旁的事牽扯了朝廷的注意力。這王家一不曾於國於民有大功,二又不是真箇清白無辜,三在官場上也不是沒有政敵,能有多少人會為了他家要死要活?時間長了,那些依附他們的人就會另投新主,為自己另尋出路,過個十年八年再回頭看,還有幾個人記得王家是誰?
由此可見,王家背後的人脈,說珍貴是珍貴,但也並非多麼牢靠。趙碩卻為了這不大牢靠的人脈勢力,選擇了與皇帝、太子做對,也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如今在朝中,也算不上有厚實的根基,一是憑着皇帝的聖眷,二是借着王家的勢力,如今後者保不住了,前者又被他自個兒放棄,他還能剩下什麼?
趙陌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犯了什麼傻,興許只是自視過高而已。他不希望父親闖禍,連累自己,卻也知道自己勸不動父親什麼。他能做的,也只有跟父親劃清界限,向皇帝與太子表明自己的無辜,希望他們能看在他的忠心,以及過往的小小功績份上,不要遷怒於他。
隨秦仲海的信一起送過來的,還有秦簡與秦錦華分別給趙陌和秦含真寫的信。小孩子之間的通信多是玩笑,秦柏與牛氏都不會聽的,便讓他們二人各自取了回艙房自閱。
秦含真並不認為堂姐給自己的信里會有什麼真機密,便與趙陌一道在充作書房使用的前艙里看了。秦錦華寫的也沒什麼特別東西,都是些小兒女之間的私話,頂多就是提及她從前從江南送回京城去的一些小禮物很合其心意,問她能不能再捎些回去。
秦含真仔細看了信後附的清單,別的倒罷了,揚州香粉倒有些麻煩。信來得遲了,如今船隊早離了揚州幾百里地,哪裏還能回頭去買?不過她路過揚州時,也買了一些老字號的脂粉,預備帶回京城去做手信的,當中有幾樣與清單上的物品重合,正好拿去送秦錦華。至於別的,就恕她無能為力了。
不過,這才不到兩年的功夫,秦錦華小姑娘居然也開始講究起胭脂香粉來了?瞧這清單上列明的種類,遠不是前年她閨房裏擺放的脂粉種類可比的。京城裏的閨秀難不成都時興十來歲的小姑娘就開始塗脂抹粉?當初秦錦儀是被家人教歪了,怎麼秦錦華如今也是如此?
說起秦錦儀,秦錦華在信里也沒忘了提起,說二房如今搬走了,宅子就在離承恩侯府不遠的地方,周圍的鄰居也依然以王公貴族為主。只是二房當家的秦伯復官位至今還是個六品,分家出來後,也稱不上是侯府的老爺了,落在這貴人宅第群落里,頗有些格格不入。可薛氏不肯搬到中低品階官員聚居的地方,嫌「降」了自家的身份,日常用度也仍舊照着從前侯府時的規矩來,大手大腳的,如今錢財上已經有些勉強了,便只維持着外頭的風光,內里在某些「不重要」的人事上便拼命節省。
秦錦春可憐地成了這「不重要」的典型,如今被剋扣得可憐。若不是秦錦華念着姐妹的情份,千求萬求,終讓承恩侯夫人許氏鬆口,答應讓秦錦春繼續到侯府來上學,而二房想着長房憐惜這個女兒,說不定將來能在婚事上占些好處,還能省下一筆嫁妝,或是日常用度,沒有拒絕這根橄欖枝,秦錦春還不知會落到什麼樣的田地呢。如今她一年四季的衣物首飾、茶水點心、筆墨紙硯,仍是承恩侯府出的,不過沒走公賬,而是從盛意居賬上出,只當是姚氏給自家心愛的閨女尋了個堂姐妹做陪讀。因此秦錦春如今還能維持千金小姐的體面,在外人面前也得高看一眼。
不過,由於秦錦儀依舊是家中最得寵的大小姐,所以秦錦春得的東西,至少有一半要被大姐搶了去。虧得她們姐妹二人年歲差得遠,衣裳尺寸大不一樣,承恩侯府給的又是做好的現成衣裳,而不是衣料子,否則說不定秦錦春連這一半東西都還沒有呢。但首飾和日常用品什麼的,就未必能保得住了。
秦錦華為秦錦春抱不平,絮絮叨刀地抱怨了整整一頁紙。秦含真卻從中看出了一個事實:大堂姐秦錦儀的婚事,看來是真的受了影響,至今還沒有着落呢。她如今也有十六了,換了別家,都是可以出嫁的年紀。但她如今連個有意向的人家都還沒說定,更別說薛氏與秦伯復一心想讓這個女兒高嫁,當初見蜀王幼子沒有了皇儲的福份,就連他這樣的宗室貴胄都嫌棄了。可如今哪裏還能找他們能看得上眼的好人選去?分家出來,便是六品官門第,論血統,又是秦家庶出旁支,哪怕是借個秦皇后兄弟的名義,也是早早死了幾十年的人,借不上勢。與他家門當戶對的,他家看不上;他家能看得上的,卻看不上他家。秦錦儀婚事蹉跎,還真是怨不了別人。
秦含真又重新看了一次信,為堂姐妹們嘆息一聲,也就收起來了。抬頭看見趙陌仍在看信,她便笑問:「簡哥在信里跟你說什麼了?你看了這半日,居然還在看開頭?」
趙陌抬眼沖她笑了笑:「這是從頭看第三遍了。簡哥兒也沒提別的事,就是提了提宗室皇親之間流傳的小道消息。我那父親恐怕真有些麻煩,無奈他太過自負,至今還看不明白,又不肯聽人的勸。」
方才在主艙里的時候,秦柏與趙陌談論二堂伯秦仲海信中的內容,秦含真也聽見了,明白他話里說的是什麼意思,便哂道:「你是他兒子,又不是他爹,哪裏還能操心得了這麼多?我看現在你還是先求自保比較好。宗室嘛,只要你不是跟着他一塊兒幹壞事,一般不興牽連兒孫族人這一套。山陽王的父親當初跟造反也沒兩樣了,如今山陽王還不是舒舒服服地做着郡王爺?雖然處境不太好,但該有的待遇都沒少。你都打算老實尋個小封地種幾年地了,也沒什麼出人頭地的野心,皇帝與太子都明白他的為人,有什麼可怕的?」
趙陌微微一笑,把信收起:「是沒什麼可怕的。」他只是擔心,父親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處境,無法扛下去的時候,會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來而已。
秦含真不知道他心中的擔憂,還跟他聊起黃家呢:「二姐姐和簡哥兒在信里都沒提起他們嗎?二房如今的處境也不是太好,難道還繼續養着黃家人不成?他們到底如何了?那個黃憶秋姑娘……是否成功進宮了?黃家人還躲着族人呢?」
趙陌好奇地問:「表妹怎麼這樣注意他們家?」
秦含真聳聳肩:「也不是特別注意,就是好奇二房跟他們家攪和在一起,到底會鬧出什麼事來而已。」
趙陌笑道:「恐怕根本鬧不出什麼事,否則簡哥在信里不會不提。表妹若是想知道,我給他寫回信時順道提一句就是了。他若知情,自然會在信里告訴我。」
秦含真笑着說:「算了,我們頂多過上個把月就能到京城了,到時候有多少事不能問?沒必要為了點雞毛蒜皮,還要勞煩底下人兩地奔波。」
趙陌道:「這有什麼?我本來就要往京里去信的。不過是順道多捎一封信,又能勞煩什麼人?」
秦含真眨了眨眼:「你是給你京中的人手送消息去?」
趙陌笑而不答。
收到京中來信之後,秦家人一邊給京中回信,一邊派人趕緊採買好該買的東西,補給船上食水,便繼續出發北上了。趙陌與秦含真買了不少樹種,還在人市那邊買到兩房家人,卻是遭了災的農戶因還不起地主的債,被全家賣了的,當中有幾位老農,對種地的事十分有經驗,趙陌與秦含真都如獲至寶,趕緊將他們尋地方安置了,先養幾天的病,待養好了,再送到肅寧去。
趙陌的手下人在肅寧縣已經賃好了房舍,又買了一塊鹽鹼地,近日正趁着春暖花開,試驗幾種樹種。趙陌命人將新買的樹種糧種也送了過去,先試種一年再說。肅寧那邊無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來歷,還道那鹽鹼地的買主是個傻子呢。
船隊一行北上,穿行山東境內,過了黃河,在聊城暫停下來,休整幾日。這時候已是春暖花開,天氣晴好。船上眾人都換了輕薄的春裝,秦柏帶着家人先遊了光岳樓,正尋思着是不是要走遠一些,到陽穀縣去瞧瞧水滸故事中有名的獅子樓,便又收到了京城的來信。
這回來信的是趙碩,他在信中催兒子,趕緊換了陸路回京城去,不要再跟着秦家一道走運河磨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