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一愣,旋即有些惱怒起來:「親家太太這是啥意思?桑姐兒才幾歲呢?就要給她說起親來。我跟老頭子還活着呢,用得着關家人來操心桑姐兒的婚事?親家太太是覺得我們老倆****不了幾年了,沒辦法撐到桑姐兒出嫁,還是覺得我們偏心,為了孫子的親娘,就不顧孫女兒死活了?!」
虎嬤嬤低聲道:「只怕是大奶奶的死,讓他們害怕了。」
牛氏衝着地上啐了一口:「我還一肚子委屈呢!平哥媳婦和桑姐兒是受苦了,但我和老頭子也沒偏幫姓何的。姓何的要做滾刀肉,我們也沒打算手軟,可從沒有為了孫子,不顧孫女死活的道理。我雖病着,也強撐着安撫了平哥媳婦半日,勸她看開些,興許桑姐兒能好起來呢?若實在不能好了,我親自做主,把梓哥兒過繼給她做兒子。若她不樂意,那就給她準備一份嫁妝,當女兒似的嫁出去,絕不會讓她一輩子沒個結果。我連壓箱底的田契都拿出來給她了,她自個兒不要,還說會孝順我們老倆口一輩子。當時說得好好的,誰能想到沒過幾天,她就自個兒上了吊!我能怨誰去?她人都死了,留下桑姐兒一個人孤零零的,我不說她狠心不要孩子,關家人倒怪我們讓他家女兒上吊了?!」
牛氏氣沖沖抱怨了一大通,氣一時不順,咳了起來。虎嬤嬤連忙替她拍背撫胸,等她順了氣,又給她倒了茶,勸道:「太太別生氣。親家太太看起來並沒有怪我們家的意思,只是覺得二奶奶性情刻薄,怕桑姐兒將來要吃她的虧。雖說桑姐兒還有老爺、太太護着,不怕將來婚事有什麼不好,但女孩兒就算出嫁了,也少不了娘家人撐腰。桑姐兒只有梓哥兒一個兄弟,偏又是二奶奶生的。若是遇上個不厚道的人家,欺負桑姐兒沒有娘家兄弟護着,給她氣受,可叫桑姐兒怎麼辦呢?親家太太覺得,若是桑姐兒嫁回關家去,就算沒有兄弟,也不會有人給她氣受了。」
牛氏的臉色略好看了些,但還是十分不以為然:「親家太太若真有心,叫兒孫們日後多多照應桑姐兒,也是一樣的。外祖家若是硬氣,一樣能給出嫁的女孩兒撐腰。況且梓哥兒乖巧着呢,跟他那個娘可不一樣,誰說他將來就不會護着姐姐了?親家太太也想得太多了,她那個孫子樣樣都尋常,說得好聽是老實憨厚,說得難聽些,就是平庸愚鈍。我們桑姐兒自小伶俐,又生得好,配給她孫子,才是糟蹋了呢!」
虎嬤嬤笑着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當面不好這麼跟親家太太講,就說老爺、太太未必會答應。訂親的事,還是要等到兩個孩子年紀大些了,性情穩下來,才好提起。否則,小小年紀就訂了親,萬一長大了兩人卻合不來,豈不是給世間添了一對怨侶?不過親家太太似乎很着急,一再說,親家老爺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外孫女,關家上下都希望這事兒早日說定,也好讓親家老爺安心上路。」
牛氏沒好氣地又啐了一口:「從前也沒見親家老爺特別疼愛平哥媳婦,我還說過呢,他偏寵小女兒太過,已經不止一次叫平哥媳婦受委屈了,如今倒做起慈父來。難不成是小女兒太過荒唐,他又想起了大女兒的好處?不管怎麼說,桑姐兒是我們秦家的孫女,萬沒有為了叫外祖安心上路,就把她隨便配人的道理。若他家孫子真有出息也就罷了,明明是個尋常的男娃,他家家底又薄,把桑姐兒嫁過去,豈不是讓孩子一輩子吃苦受罪?雖說我們秦家不會吝嗇一副嫁妝,但總不能指望桑姐兒拿嫁妝養活他們一家子吧?」
她本來只是隨口說了這麼一句,卻忽然頓住,懷疑地看向虎嬤嬤:「難不成親家真的在打這個主意?」
想想還是很有可能的。關家早年窮過,能發家,一是靠着關老爺子做教書先生,二是靠着秦家這門姻親幫襯。如今關氏已死,關老爺子眼看着也撐不過去了,關家日後靠什麼營生?關大舅雖然也自幼跟着父親讀書,卻只是個童生,連個秀才都還不是呢。就算接班關老爺子做個教書先生,也只能教幾個蒙童,家境肯定會漸漸衰落下去。如果關大舅能考出功名來,那還罷了,問題是他又不是這個材料!
若是能訂下桑姐兒做未來媳婦,就算關氏不在了,秦家看在孫女兒的面上,也要拉關家一把。等桑姐兒嫁過去了,帶去豐厚的嫁妝,關家自然又能起來了。
牛氏越想越覺得是這麼一回事,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因為長媳關氏恭順,她從前不怎麼看得起關家的,也待親家客氣幾分,拿他家做個平起平坐的親戚來往。可關家有許多行事不合規矩,她原是看不上的,不過給長媳面子,才不說什麼。如今長媳死了,她憐惜孫女兒成了孤兒,也樂意讓桑姐兒與外家親近。但如果關家為了利益,打桑姐兒的主意……她就不能忍了!
牛氏向虎嬤嬤下令:「去小書房瞧瞧,老爺歇午覺可起來了?若是起來了,就請他過來,說我有要事跟他商量。」
虎嬤嬤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把秦老先生給請回來了。
秦老先生見妻子一臉肅然,盤坐在炕上,也不由得跟着緊張起來:「出什麼事了?」
牛氏將虎嬤嬤帶回來的消息說了一遍,又講了自己的推測,然後道:「你覺得關家人到底是不是這麼想的?如果他家真的打着這種主意,以後我是萬不能讓桑姐兒再到他家去了!」
秦老先生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想了想,輕輕搖頭道:「應該不至於……親家公若真的撐不過去了,關家的學堂興許會大不如前,但未必就衰敗了。你別忘了,他家還有個吳少英呢。少英得綏德知州賞識,已經定了要補官,只是因親家公的病情,遲遲未去罷了。關家與少英本是至親,又對他有大恩,以少英為人,定不會棄關家於不顧的。有這門親戚支撐,縣中誰又能小看了關家?」
牛氏一愣,她怎麼把吳少英給忘了?但她馬上又想到:「若是吳家後生與關家生隙了呢?你不知道,關家小女兒鬧得厲害,為的是什麼?」她將秦含真給出的八卦消息也告訴了丈夫。
這回秦老先生是真的意外了:「竟有此事?怪道他們家人人都古古怪怪的……」他是厚道人,頓了一頓,沒有說什麼,只咳了一聲,「少英也是無奈,這種事,當真是輕不得,重不得。所幸親家太太是個明白人,有她做主,關家二姑娘想必遲早會消停下來。」
「就算消停下來了,兩家之間有了這根刺,吳家後生待關家也不可能象從前那樣親近了。」牛氏道,「況且就算有了這門親戚,體面是體面了,卻沒法來錢。那些到關家學堂附館的學生,都是衝着親家老爺的學識去的。親家大舅可沒這個本事。親家老爺要是不行了,那學堂還能辦下去麼?就算不為體面,光是為了日後的進項,關家人也有可能打起我們桑姐兒的主意來。」
秦老先生卻道:「我還是那句老話,有少英在,關家敗不了。你興許不清楚,少英這次回鄉,在綏德州徘徊數月,就是為了奪回他家的祖產。當年他父母雙亡,族人為吞祖產,將他一個孤兒趕出鄉里。他如今雖未得官,但已是監生,有功名,也有同窗可依,自當向族人討回祖產了。他如今手下也算是有房有地有錢有人,只是在米脂縣裏並不張揚罷了。關家人心裏是明白的,倒不至於為了點嫁妝,便算計我們桑姐兒。你別總是胡思亂想,將親家想得太壞了。」
牛氏還是頭一回聽聞這事兒,關注點卻有些偏:「怪道呢,關家二丫頭這麼死乞白賴地非要嫁表哥,原來是圖人家有功名又有家業,還欠他們關家的人情。這丫頭哪裏是傻?簡直是成精了!」
秦老先生嘆道:「好啦,別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親家太太只是心疼外孫女兒罷了。回頭讓虎嬤嬤跟她好生說一說,叫她別擔憂。桑姐兒有我們倆護着呢,不會受委屈的。要說親,也得等到兩個孩子大些再提。我想親家公也不會真的提出這樣倉促又失禮的要求來。」
牛氏撇嘴道:「就算他提了,也不能答應。孩子大了也不能答應!反正我是不會把桑姐兒嫁去關家的。他家家教不好,平哥媳婦倒罷了,他家小女兒從小就被寵壞了。他家又只有關秀一個男娃子,天知道會不會也被寵壞了?我可捨不得叫桑姐兒去受他家的氣。若是嫁了別家,桑姐兒被欺負時,還能指望親姥姥親舅舅去撐腰。若是嫁進關家,被他家孫子欺負了,桑姐兒可就真真求救無門了,那才糟糕透頂呢!」
秦老先生一臉的無奈:「好了好了,都依你。快別操心這些了。你精神不好,吃過午飯就該好好歇一覺才是,在這裏胡思亂想做什麼?當心晚上又頭疼了。快睡快睡,我到下院去看看學生們,晚飯時再回來陪你。」
牛氏抿嘴笑笑:「知道了,你別太累了。那幾個學生若是太蠢,怎麼教都不會,你也別生氣,氣壞了自己可不划算。」
秦老先生一邊笑着,一邊無奈搖着頭,掀了帘子出去了。
虎嬤嬤上前服侍牛氏午睡,牛氏有些不放心孫女,吩咐虎嬤嬤:「去瞧瞧桑姐兒可睡下了?讓張媽準備好藥,等桑姐兒睡醒了,記得讓她吃下去。」
虎嬤嬤答應着,等牛氏睡下,她退出正屋,正要到東廂房去,卻看到張媽在屋前徘徊,便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張媽支支唔唔了一下,才說:「姐兒睡着了,可她的藥還沒熬呢,我在這裏脫不開身,正不知該怎麼辦,只好來問嬤嬤。」
虎嬤嬤一臉莫名其妙:「姐兒既已睡下了,你離開一會兒去廚房打聲招呼,又有什麼難的?快去快回就是。」張媽連忙應聲去了。
就在傍晚的時候,縣城裏傳來了消息,關老爺子沒撐下去,在申正時分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