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家家主一暈,塗大夫人就驚慌失措地扶住了他,然後夫妻雙雙跌倒在地。
塗大夫人拿拇指指甲掐塗家家主人中,都不見他醒轉,心裏頓時更慌了,哭着就叫人來。
他們夫妻先前有機密話要,自然是早早就將下人都摒退了,遠遠地支開,如今再把人叫回來,又費了不少功夫。丫頭婆子們進門見着家主暈倒,也是震驚無比,叫人的叫人,倒茶的倒茶,攙扶的攙扶,要先把家主給挪到裏間可以平躺的暖炕上去,又有老成的管事命人去取帖子,請太醫來給家主看診。
塗大夫人一聽到「太醫」二字,就頓了一頓,連忙叫住管事:「別……別請太醫。咱們家王妃那兒有她自蜀地帶上京城的王府醫官,去王妃那兒一聲,請那位醫官來給老爺看診。」
管事吃了一驚:「夫人?」
怨不得管事無法理解,他們這等人家,便是家裏一個得寵的通房丫頭得了病,也要往太醫院裏請人來診治的,更別是一家之主了。塗家家主年紀大了,平日裏也難免有些病痛,是看慣了太醫院裏兩位太醫的,那兩位太醫都對他的身體情況十分了解,請了來把一把脈,直接就能開方。塗家人放心,兩位太醫也乾脆。若是換了別的太醫,就沒有這麼方便了。
而王府醫官,自然沒辦法跟太醫相比。蜀王妃從蜀地帶醫官來,不過是擔心路上有什麼頭疼腦熱的,以防萬一罷了。進京後,蜀王一家子但凡有什麼病痛,都是直接請的宮中最好的太醫,那位醫官只好替王府侍衛、僕役看診,或是蜀王一家有什麼不想讓外人知道的病症,才會讓他出動。如今蜀王妃的父親病倒了,不請太醫,請這麼一位醫官來做什麼?塗大夫人是不是糊塗了?
塗大夫人當然沒有糊塗。她還沒忘記丈夫是因為聽到了什麼話才會暈過去的。誰知道他醒來之後,會不會叫破此事?若是請了太醫來,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隨時都有可能會泄露到宮裏去。但若是換了蜀王府的醫官,別的不提,女兒蜀王妃就有足夠的把握讓人閉嘴。
至於丈夫的病情是否會受影響,塗大夫人就顧不得許多了。如今自然是保住自家人性命要緊,況且丈夫明擺着就是一時氣急罷了,日後慢慢調養,自然不會有事。
塗家家主確實只是一時氣急。王府醫官到場,略一施針,他就醒過來了。醒來後定眼看了看醫官,又看了看床邊一臉緊張的妻子,他就無力地閉上了雙眼,只了一句話:「我沒事了,你們都退下去吧。」
王府醫官淡定地表示:「下官先去開方子,老大人最好每日喝上一劑,調養調養身子,卻不要再生氣了。」他恭敬地起身退下,多餘的話一句不。
其實,他的醫術也不差,否則也不可能被蜀王妃挑中為隨行醫官了,只不過不如太醫的名頭響亮罷了。他在蜀王府那兒,各種道消息都聽過些,不過他是朝廷命官,並非王府私奴,倒也並不驚惶,盡了他自己的本份,也就是了。那可是親王府第,皇帝再生氣,也不會把蜀王一家往死里整治的,更何況只是王妃跟娘家人合謀做了一件不大光彩的事,要為難一個輩而已。只要不涉及謀逆大罪,他們這些王府屬官都會平安無事,頂多也就是被罷黜罷了,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醫官與丫頭婆子們都退下了,管事隨從們也都遵照塗家家主的命令退出屋外。屋裏只剩下了塗家家主與塗大夫人夫妻二人,這時候,他方才幽幽地出一句話來:「你瘋了麼?王妃瘋了麼?!那可是謀逆大罪!」
塗大夫人立時掉下淚來,哽咽道:「我何嘗不知道事情輕重?只是……看得女兒與外孫過得那般艱難,我實在是不忍心。幾個月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外孫隨時都有機會成為皇嗣,今後便是人上人,我們也能長長久久地與女兒團聚了。誰能想到,短短十來天的功夫,風雲變幻,蜀王被攆出京城,女兒用不了多久也要跟着離開,這輩子還不知有沒有再回京的機會。我……」
塗家家主打斷了她的話:「那也不能做這等事!」他忍了忍氣,「硯兒不是已經哄得太后娘娘回心轉意了麼?」他指的是蜀王幼子趙硯,「只要有太后首肯,先給硯兒請封一個郡王爵位,並不是辦不到的。有了爵位,他要留京也更容易了。到時候,給王妃報病,叫硯兒上書皇上,許他母妃在京里多留些時日治病,皇上怎會不許?只要他們母子安安分分地不生事,以皇上的為人,絕不會跟婦孺為難!當初皇上待蜀王也極厚,是蜀王自己犯錯在先,方才落得如今的下場罷了。」
塗大夫人咬了咬唇,含淚道:「即使王妃與硯兒能留京又如何?即使硯兒能做個郡王又如何?哪裏比得上那九五至尊……」
「住口!」塗家家主再一次打斷了妻子的話,「我早就跟你們過,不要再妄想了,趕緊打消了那念頭,為何你還不肯死心?!先前你分明只是捨不得女兒與外孫,如今又算什麼?你分明就是貪圖儲位尊榮罷了!」
塗大夫人抖了一下,揪緊了帕子,咬着下唇,忍不住道:「這哪裏能算是貪圖?我也是為了塗家着想!老爺只當有太后娘娘在,塗家便可安享尊榮。王妃千求萬求,只盼着你這個父親能在皇上面前為外孫多一句好話,你也不肯答應,只一切自有皇上定奪……老爺怎的就不多想一想,王妃為硯兒謀劃的這些,難道只是為了自己?咱們家如今確實風光,有太后娘娘在,誰也不敢瞧了我們家。可太后娘娘並不是皇上的生母啊!她甚至都沒養育過皇上,不過是曾經在奪嫡時助了皇上一臂之力罷了。皇上能敬太后一世,新君是否也能做到?即使他們都敬太后,也未必就會對我們塗家另眼相看了。」
塗家家主面色一變,盯着妻子:「這種話……你也敢出來!」
塗大夫人嘲諷地笑笑:「這些話,誰不知道呢?全家人心裏都是這麼想的。老爺不許人,還不許人想麼?難道老爺不是這麼想的?你只看那秦家,又有什麼出色的子弟呢?承恩侯更是出了名的糊塗!只因他們家是皇后的娘家,皇上一張口就賞了侯爵下去,還不是因為那位永嘉侯乃是太子的親舅舅麼?倘若太后娘娘是皇上親生母親,塗家定會比眼下更為風光!」
既然如今這位皇帝不是從塗家女的肚子裏生出來的,塗家又沒能再出一個女兒嫁入宮中為妃,生下皇子,如今就只能指望塗家外孫能上位做新皇帝了。
塗大夫人的想法,簡單粗暴。若是在半年前,誰也不會認為她在痴心妄想。
塗家家主卻是淡淡地笑了一笑:「夫人也不必得如此冠冕堂皇,來也不過是為了私心罷了。你就跟我實話吧,這些……可是王妃跟你的?」
當然是蜀王妃跟她的。若不是女兒的期望,塗大夫人也不會有閒心去管皇家的閒事。塗家有了一位太后娘娘,本身在京城裏就地位超然。沒有切身的利益,塗家主母又何必去冒險?
塗大夫人沉默不語,沒有回答丈夫的話,但塗家家主已經從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他閉上了雙眼,長嘆一聲:「何其短視!何其愚蠢!」
塗大夫人咬牙道:「我哪裏短視,哪裏愚蠢了?若不是那遼王世子節外生枝,若不是太子的身體有所好轉,硯兒的皇嗣之位早就該有定論了才是!」
塗家家主卻已經不想再跟她爭吵了。他勉強支撐着坐起身來,想要下床。塗大夫人訝異地問:「老爺,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躺下。你方才不是頭暈麼?且歇幾日再。」
塗家家主冷笑:「我哪裏還歇得住?禍事都要臨門了!」他陰沉着臉問妻子,「甄有利既然是衝着太子殿下去的,那太子殿下可平安無事?」
塗大夫人對此是一無所知,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在甄有利確定得手之前,他是不會往京中傳信的,也沒有那傳信的人手。若非如此,塗大夫人也不會遲遲沒有得到他落網的消息?還有他帶走的那批死士,若是暴露出來,也夠蜀王府喝一壺的。
塗家家主心想,若是太子當真有事,浙江巡撫哪兒還能這麼淡定,慢悠悠地將奏摺往京城送?想必只是虛驚一場。不過,因着事關重大,他們才會拿遼王世孫趙陌來做個幌子,好掩蓋甄有利的真正目標是太子這一事實。如今他得趁着真相還未傳開,儘快做好善後才行,絕不能讓塗家上下就這麼冤死了!
他十分鄭重地對妻子道:「從現在起,你不許再出門了,也不許再出這間屋子,更不許往蜀王府送什麼信!我會讓人來守着你,你且老實些,別胡亂生事。我們塗家上下近千口人,絕不可能為了一個外孫傾盡所有的。你再疼女兒與外孫,也當為其他骨肉好好想一想。難不成就只有王妃是你親生?!」
塗大夫人聽着不祥,忙抓住他的衣袖:「老爺,你要做什麼?!」
塗家家主甩開了她的手:「自然是去做我該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