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六的時候,趙陌拿到了賣布的收入。成本三千餘兩,一進一出,利潤就有將近二千兩銀子,幾乎翻了一番。
他身邊那些曾經阻止過他的人暗暗鬆一口氣之餘,也有些慚愧。尤其趙陌並沒有親自出面去行商事,而是在背後指示,與貨主、布莊以及負責運貨的車馬行接洽,全都是阿壽去做的。趙陌如此行事,不但有分有寸,還得了實惠。相比之下,他們明明是溫家這等大商戶的家僕出身,卻目光保守,魄力不足,實在是沒臉見人了。
經此一事,他們對趙陌這個小主人算是心悅誠服了。趙陌打算在江南添置產業,他們也都積極地幫着出力。趙碩的暗示,趙陌並沒有瞞着他們。雖說秦家永嘉侯夫婦倆都說過回京時要把趙陌也一併帶回去的話,但誰知道到時候會如何呢?倘若小主人真的人留在江南安家,多添幾處產業,日後也能過得舒服些。
當中還有人在想,若是能長長久久留在江南,不去理會京中世子爺跟後續的夫人之間的糾葛,也不去理會那些爭權奪利的事,只安心在江南做一個富家翁,也算是個不錯的前景了。趙陌這個宗室子弟,親王嫡孫,在京城可能顯不出尊貴來,但在江南,只要旁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肯定只會捧着他,萬萬不敢有半分怠慢的!與其留在京城受委屈,又或是回遼王府去受氣,還不如就在江南安家算了。
趙陌手下的人比他本人還要熱衷於在金陵城打聽好的田地房產,也有人聽了趙陌的話,打聽某些生意的門道。只是如今正值臘月,一般沒有人會在這時候買賣產業的,所以他們就只是先打聽着。
趙陌在秦家人面前並不提這些事,只是稍稍向秦含真透露那筆細棉布生意賺了不少錢,然後就從外頭幾家有名的飯館子裏叫了席面來家吃,既請了客,又省事。至於請客的原因,他推說臘八將至,只當是提前請了臘八席。
臘八的習俗素來只有吃臘八粥罷了,趙陌這是強辭奪理,秦柏與牛氏都哭笑不得,秦簡還拿手去試他的額頭,看他是不是燒糊塗了。秦含真岔開話題:「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趙表哥請客,咱們當然不能辜負了他的好意啦。快瞧瞧,祖母,這是你愛吃的醃篤鮮呢。一定是趙表哥聽我和大堂哥說了,特地去買來孝敬您的。」
牛氏歡喜得見牙不見眼,連聲夸趙陌有心了。所有人圍着桌子開開心心享用起了美食,哪裏還有人追究什麼請客的原因?
趙陌勸了秦柏、秦簡用菜,回頭跟對面炕上的秦含真對望一眼,兩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來。
這一天是臘月初七,到了臘八,一大早,家裏煮過臘八粥,所有人都團團圍坐着吃早飯呢,秦莊那邊,宗房就送了信過來,邀請六房一眾人等回族裏吃臘八粥。
秦氏族中向來有舊例,臘八這一日,宗房會由宗婦出面,領着族中女眷煮臘八粥,分給族人們食用。每一個族人,都要吃上一碗粥,才算是過了臘八節。這一日,倘若身在秦莊的秦氏族人有哪一位沒能吃到粥,那定是不受族人承認的罪人。這是一件十分嚴重的事,族裏誰都不敢輕視這碗粥。
今年族裏的臘八粥,名義上是族長太太沈氏帶着長媳馮氏煮的,但人人都知道,沈氏身子不好,也就是做個樣子罷了,真正的工作都是馮氏在做。這也是她在丈夫病倒後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重新履行宗婦的職責。六房上下與秦克良、馮氏夫妻關係良好,即使是為了給馮氏撐腰,也不能怠慢了那碗粥。
秦柏早就決定了臘八這日要返回族中住些時日。馮氏早前就知會過他們,年下年後族中大祭的日程。因此六房這邊,行李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宗房的信才送過來,秦柏等人吃過早飯,上車的上車,騎馬的騎馬,一行人出了金陵城,往江寧秦莊的方向去了。
趙陌本來覺得,秦氏宗族的活動,他跟着去又有什麼意思?便想留在城裏。但秦含真與秦簡都勸他,他們註定了都要在秦莊住一段時間的,總不能就丟下他一個人在城裏吧?那也未免太冷清了些。況且年下族中定然熱鬧得很,各種集市、百戲都會有,秦簡這回定要拉着趙陌一塊兒去玩,秦含真也很想出去開開眼界,希望趙陌也一塊兒去。趙陌最終拗不過他們,還是答應一塊兒走了。
一行人回到秦莊的時候,已近午時。六房祖宅里的僕人早就把房屋打掃乾淨,備下熱騰騰的飯食與熱水,火盆也升起來了。六房眾人吃飽喝足,泡了個熱水澡,午間小歇了一下,下午正好往祠堂去領臘八粥。吃過粥,自有人來六房拜訪秦柏夫妻,有人關心他們是否年前都不會再走了,也有人提起了族學的事,還有秦簡交好的族兄弟們勸他一道出去玩耍。六房上下十分熱鬧。
秦含真這邊也被族姐妹們圍上了。族裏的女性長輩們聽說六房回族裏了,也紛紛帶上家裏的媳婦閨女或孫媳婦孫女,到六房這邊來串門子。考慮到有那麼多未出閣的小姑娘在場,太太奶奶們說話不大方便,她們就把女孩子們趕到了西次間,自個兒佔了東次間,陪牛氏說些閒話。
她們與牛氏的性情倒是頗為相投,牛氏與她們聊天,雖會覺得部分人太過粗俗,但大部分女眷都跟她在米脂時交往的朋友們差不多。相比起她在京城認得的女眷,牛氏覺得這些婦人還更可親些呢。
秦含真其實更想去尋趙陌說話,跟他繼續畫那江南旅遊手冊,只是族姐妹們拉住了她,她也不能在這時候掃興,只能耐着性子跟她們聊天。
這跟先前在戲園子裏聊八卦的情形不太一樣。不知是因為身在長輩們的眼皮子底下,還是自從那次之後,姐妹們受了教訓,她們再也不提小黃氏如何了,也不講族裏的流言蜚語,只拉着秦含真說些金陵城裏的事,或是聊聊新年做衣裳的料子、新鮮的繡花樣子,脂粉香膏,金銀飾,諸如此類。
秦含真起初聽得還有些意思,聽着聽着,就覺得無聊起來。她在金陵城裏又沒怎麼逛過金樓銀鋪,綢緞布莊,能知道幾個衣裳飾新花樣?在京城時,因為要守孝,承恩侯府有宴會或是出門應酬的場合,也不會叫上她,她能見到的,也就是家裏的姐妹而已。族姐妹們問她這些東西,她還真是答不上來。可她們也難得出一趟門,對金陵城裏的流行風尚更是了解有限,說來說去都是那幾樣。秦含真都聽得煩了,繼續坐在那裏,維持面上微笑,不過是勉強虛應故事而已。
就在她越來越覺得無聊,心裏盤算着要尋個什麼藉口躲到祖母那邊去,然後趁機找藉口把族人女眷們打走的時候,前院方向忽然傳來了馬嘶聲,還有不少人在叫嚷,似乎十分熱鬧。
牛氏聽到動靜,忙讓人去打聽。不一會兒,便有婆子笑着來報說:「哥兒們鬧着要比騎射功夫呢。他們說戲園子那塊地方大,要往那邊去比拼,這會子正叫人搬箭靶子。」
牛氏吃了一驚,隨即笑道:「這是誰提出來的新花樣?倒有些意思。只是外頭這樣冷,叫他們多穿些衣裳,便吹了風,落下病來。大年下的,可不吉利。」
旁邊有位老妯娌也笑道:「怎麼能去戲園子那邊?請來的戲班子都已經住進去了,家具桌椅也都擺好了,可別叫他們磕壞了東西。莊子東邊不是有個曬穀場?如今正空着呢,叫他們到那邊玩兒去。」
另一位年輕些的媳婦子便興奮地提議:「不如咱們也去看看熱鬧?孩子們玩耍,咱們只當是去給孩子們激勵一下。」
便有人笑話她:「你是放心不下自個兒的兒子吧?放心,他們兄弟都小,誰還能比誰更強些麼?不過是鬧着玩兒罷了。」
眾人倒是一致同意過去看看熱鬧。從六房祖宅過去,曬穀場也不是太遠,走路百來步就到地方了。既是在族裏,女眷們也不必十分避諱,只需要穿暖和些,走過去就行了。年紀大的人可以坐暖轎,年紀小的就叫長輩們拉着手或是抱在懷裏。秦含真也扶着祖母牛氏,披着大斗篷,隨大流過去看比賽了。
才到曬穀場邊上,宗房那邊已經派了管事與僕人過來,把遮風的帷帳與長輩們坐的桌椅都準備好了,真真設想周到。秦含真就聽到有位族叔家的嬸娘小聲跟人說:「到底是正經宗婦,行事就跟旁人不太一樣。這詩書禮儀之家出來的名門淑女,教養豈是那些只會做表面功夫的人能比的?」秦含真只當沒聽見。
今日上場比試的都是十到十六七歲的少年,大部分是秦氏族中子弟,也有一二來走親戚的外姓少年,其中最出挑的,就數趙陌了,想必是秦簡把他叫過來的。只見他一身藏藍錦袍,領口出了一圈白絨毛,越襯得他面如冠玉,劍眉星目。他騎馬從人群中躍出,刷的一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秦含真誓,她聽見了不止一位族姐妹在私下出的花痴感嘆。不知怎麼的,她心裏有一種自豪感,但同時又有那麼一點兒酸。